自打有记忆开始,柳容修的世界都是灰暗无光的。掖庭宫墙比别的院墙都要高上一截,将皇宫的内与外分隔两端。
一墙之隔的墙外是属于皇亲贵胄的辉煌,墙内则是属于她和其他罪奴的肮脏臭烂。柳容修跟着母亲郑氏,一天的生活从四更开始,郑氏纺织洗衣服,柳容修打水浇灌菜园。隔壁有一间教导宫女内侍的内设教坊,就在柳容修的菜园子边上,柳容修经常听着里面朗朗读书声,回来就问郑氏求学,郑氏也是书香门第,见小柳容修有兴趣,于是便开始叫她习字阅读。
郑氏很快发现自己的女儿天赋异禀,只要教过一次,她就知道如何读写,只要看过一遍,就能默读整篇文章。
只可惜——
她不再是朝中重臣之女,而是区区一株永远只能生活在皇宫角落里的无人知晓的野草。
在一个除夕夜,柳容修仰头看着夜空中绽放的绚丽的烟花,瞳孔里倒映着的光彩让她心中萌生了一种特殊的想法——她想要走出这窄小幽暗的院墙,墙壁之外另有一番天地。
趁着没有人注意,她钻过了早前发现的一个狗洞,来到了院墙之外,看到了雄伟壮阔的殿宇,广阔平整的地面广场。威武的禁卫军正庄严宿卫着皇宫,在广场正中隔出一条走道,走道通往宫外,身穿官服的高阶官员正携带夫人儿女入宫参加宫宴,他们意气风发,个个面带红光。
年幼的柳容修看得痴了,很快被人发现了。一个高大的禁卫军揪住她的后领轻易地将她提起来,柳容修惊慌失措,四肢在空中胡乱扑腾,却够不到那个人半分。
禁卫军轻蔑地打量着她,从小女孩的衣着上能轻易地看出她并非官员之女,而是内廷的小罪奴。她居然从隔壁的掖庭宫里溜出来了?这小家伙——还真的不知死活。
按照律令,他可以一刀宰了柳容修,但今日除夕,他不想见血,于是捆住柳容修将她像是一条狗一样拴着,绳子的另外一头牵在自己的手里,打算等会儿送去内廷教训一顿。
那是柳容修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人命如草芥。她一声不吭地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如果自己死了,母亲郑氏一定会很伤心。她身体又不好,不知道会不会又吐血……
死是什么滋味?
柳容修仰头看着夜空,头顶上绽放的火树银花像是总也不会结束似地一直在照亮着夜空。
有一个衣着华贵的宫女走了过来,她不屑地瞅了眼跪在地上的像是乞丐一样的小女孩,冷冷地说:“放了她。”
禁卫军道:“可是她私逃出掖庭宫,按律当——”
宫女的声音冷似寒潭:“小殿下今晚作了一首诗,陛下开心,特赦免今晚一切罪责。你莫不是想要违抗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