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医生给开的药,还有一些维生素什么的。”
楚铮把瓶子递给邵岚,然后转身去拿水。
“对了……”他想说蛋糕可能已经凝固了。
“唔?”
邵岚想回答他,微微张开的唇齿露出一点舌尖,白色的药片静静躺在舌面上一闪而过,有种病态的吸引力。
楚铮没好再看,去端东西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的情绪波动。
瓷质的盘子里,冰凌果巴伐露的切角卖相极好,楚铮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剥下果皮的果肉做了蛋糕顶部的淋面,淡黄色散发着奶和清新果香的甜品上点缀着翠绿的薄荷叶。
“今天不用筷子,用这个吃吧。”楚铮附上了一个叉子。
楚铮注意到邵岚不怎么会使用餐具,他很难想象之前这个人过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
“谢谢。”
邵岚接过叉子,开始专心对待眼前的甜品。
寒冷季节室内的暖气总是让人觉得温热到郁闷,颜色清新且酸甜可口的甜品就像它的原料一样,像雪地里丰盈的果子消退掉不少燥热和不安。
邵岚尝试着把叉子上的蛋糕送至唇畔,冰凉的甜蜜入口即化,英式蛋奶酱的浓郁和果皮的清新味很好地混合在一起。这种感觉让他楞了一瞬,4时前他的世界里还只有营养剂的化学品滋味。
他似乎停留在原地,就有人拉着他的手领着他跨越一道从地狱到天堂的鸿沟。只是掌心的触感并不真实,他无法相信那是救赎他的路,那点温暖像血色无光的地狱里垂下的蛛丝一样微薄。
邵岚抬起头,想去仔细看看楚铮的面容,然后随着跳闸的声音,世界突然黑了下来。
“别怕,我在你对面。”
楚铮开口道,“停电了,感觉不是这里电功率的问题,我去看一下保险丝一会儿回来好吗?”
邵岚没有说话,看着楚铮带着终端微弱的光离开。
窗外周围的几栋楼也是漆黑一片。楚铮回来的时候,邵岚坐在沙发上。在终端的光下,像一片沉默的影子,极黑的夜晚,苍白的皮肤,月影下带着模糊微光的轮廓。
“你……”
“……楚铮。”
这是邵岚第一次开口叫他。
“我在呢。”
宁静的黑夜,可以放大人类所有除了视觉之外的感官和情绪。
邵岚向楚铮的方向凑了凑。
“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回来吗?”
邵岚低下头,遮掩住眼中的不安。他感觉心中的期待在钻出他自我封锁的枷锁的边缘疯张着,寂静的,刺痛的。
无人可以相信,他也不该如此。
楚铮被问的一愣,但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如果说出口,也不是那么难为情。
“邵岚之前听说过古地球一种不再使用的语言吗?”
“一目惚れひとめぼれ。这大概是我的答案。”
楚铮轻轻笑了一声,“或者说第一次看见你的眼睛,我就想到之后要怎么做了。”
楚铮把手搭在邵岚的肩上,见对方没有抗拒也没再颤抖,长臂一伸,把人揽在怀中。
邵岚能闻到和他身上如出一辙的沐浴露气味,耳边温热的胸膛内,心跳鼓动着,他睁大眼睛,哪怕右眼不能看见任何东西,一点光线也没有。
“房东来消息了,说整个街区的电都停了,他接到的通知是明天早晨之前会检修完毕。”
“晚餐之前是恐怕没法有电了,我们要不要出去吃?”
“好。”
两个人没去白天的步行街,而是走了一条人流量更少的路。
街边有一家饰品商店,黑粉色交织的门脸,橱窗里,展示着几件花边的衬衫和黑色裙子。很多的爱心和蝴蝶结元素,楚铮还看见了绷带和远一点货架上精心装饰过的美工刀。
可能是女装店吧,但是邵岚似乎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邵岚摇头。
“去看看吧,似乎除了女装也有在卖别的东西。”
楚铮拉着邵岚进了店铺,然后看到了饰品区的墙面。除了黑白色系的头饰和发卡,还有做工精美的眼罩。
“刚刚看到了,可能稍微有点在意。”邵岚这次倒是诚实了。
把右眼遮挡住会安心一点吗?怕触及到邵岚的伤痛,楚铮之前一直没有问过他的眼睛。
很多都是白色花边带着黑色蝴蝶结的,感觉很像英式的女仆会用的装饰品。
“邵岚有喜欢的吗?”
邵岚在观察了一会儿后点头,在对方鼓励的目光下挑了一条纯黑色的。
虽然是纯色但是边缘有简约的蕾丝花纹,在这排重工的饰品里显得有点特殊。
“就要这条吗?”这样问着但是楚铮已经把它买下来了,“要戴上吗?”
商店的一角,楚铮拿起两边纤细的带子,撩开邵岚额前的发丝后,轻而温柔地把眼罩覆在邵岚的右眼上。
“好了。”他把带子在邵岚的脑后系了一个蝴蝶结。
身体的缺陷和无法愈合的伤疤可以用衣服掩盖,暴露在空气中曾经不堪的残缺也许也能被布料遮挡住了。就像在伤口上贴的创可贴。
邵岚不喜欢痛,但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喜欢沉默地感受伤口泛起痒意,缓缓愈合的感觉,这让他感觉生命力还在自己的体内。
“终端上写这附近有家炖菜不错哦?”
楚铮把邵岚露在外面的手揣回厚实外套的口袋里,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炖菜,应该是这颗星球上人们早期的日常食物,在寒风呼啸的夜晚,没有什么比聚在一起享用热腾腾的家常菜肴更宽慰的,也许食材简陋,但烹饪者的用心和爱会通过温度传达给每一个家庭成员。
“供电不恢复的话,晚上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了。”楚铮从商店架子上拿下一瓶伏特加的时候,这样说道。
楚铮在晚上会打开客厅的电视,这样在他不说话的时候,屋子里也不会陷入无声的恐怖,频道里的声音将像他一样在陪伴邵岚,但到底是寂静恐怖,还是有声音的世界更可怖?
安静的环境更适合发掘危险,但电视的嘈杂却意外地填补人心中的角落,这里很安全,在不踏实的温暖里邵岚这样告诉自己,像担心在浴缸里溺水的人。
“能喝酒吗?”
但是很可惜对方并没有回答他,邵岚站在楚铮旁边就像一片沉默的影子。
“嗯?”楚铮低头去观察他的表情,对方才微弱地点了点头。
万幸路灯和民用电力不走同一个系统,但是到家门口,两个人就不得不摸黑了。
楚铮一只手拿着终端照明,另一边胳膊供邵岚挎着,家里漆黑一片,但让人惊喜的是,房东装饰吧台用的小彩灯是用电池的。
开关打开,星星形状的灯带散发宁静的暖黄色光线。楚铮把买的东西放下,转身去拿了两个杯子。
橙汁,冰块,伏特加,简陋,但已经是便利店调酒流派不错的配置了。
连楚铮都觉得这样简单的体验有些新奇了:“如果你愿意和我回去,我们可以共享我的酒柜。”
只有总和楚铮混的朋友才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其在酒鬼的眼中不亚于摄影佬看见一面墙的各种镜头,甚至徕卡哈苏各种机子随便玩,实在是巨龙的宝藏。
邵岚坐在吧台外面的高脚凳上,去看楚铮动作。
螺丝刀,简单到只有橙汁冰块和伏特加,但是却能被星际调酒协会收录,不得不承认有其独特的魅力所在。口感佳,易入口,但也许会喝醉。
威士忌杯加冰,凭借感觉往冰杯里注入5厘升左右伏特加,考虑到邵岚比较喜欢甜的,橙汁比常见配方多加了5厘升,然后半盎司冰凌果汁调节口味,冰块在混合间发出令人愉悦的响声,完工。
冰块通过棱角折射暖黄色的酒体,指尖下触碰杯子的感觉冷冷的,但寒冷不再被邵岚担忧或惧怕。
他没见过这样精致的酒。酒倒不是不常见,有的时候其他的商品会冒险带回来劣质的酒,或者什么人随手给的奖励,有的时候还有香烟。
他们会聚在一起,伤痕累累,失去希望的人们依偎着彼此买醉。被准许放风的夜晚走出地下室,在荒芜的院子里,高墙之内围成一圈,沉默地去看那一丝火星。
供人虐打,被挖走器官,趴在富人的脚下当条凳子或看门狗,和邵岚呆在一起的同类并不和他交心,一群没什么特殊的奴隶,和一个精致漂亮但因为伤痕和残缺要被特价处理的滞销品。
清甜的橙汁,冰凌果的微酸和雪的清苦,微量的酒精温柔地在邵岚的脑海中穿行。
“要换一个位置吗?来试试看。”
楚铮走到这边,把吧台交给邵岚。
他放松地把胳膊搭在台面上:“就当我是个普通的酒客就好,今夜的调酒师先生。”
邵岚莫名有些紧张,他记得楚铮的步骤,也记得昔日那些人怎样往胃里灌酒。
这个,这个,然后是这样。
“咳咳……”
入口的滋味和楚铮能设想到的所有可能都不一样,邵岚几乎是递给他一杯橙汁。
“喝那个不好。”邵岚头一次有些自己的想法,发丝将蕾丝眼罩遮掩一半,漂亮的左眼却清清亮亮,他试探地去看楚铮,又倏地垂下眼睫。
楚铮有些惊讶:“为什么呢?”
也许是酒精开始支配大脑,邵岚绕过吧台,伸出双手抱住了楚铮。
“我的世界告诉我不幸的人会喝酒。”
买醉的同伴,涨红着脸的嘶吼,大口大口的呕吐,吐掉胃里为数不多的东西。捶打地面直到鲜血淋漓。
“喝酒又带来新的不幸。”
有件事邵岚欺骗了楚铮,他今天是第一次喝酒。
他在下等品的奴隶堆中不合群,有人讽刺他是掉入猪圈的月亮。他们挣扎着乞食,但月亮说不定有朝一日又回到天上。
所以你假惺惺地和我们为伍做什么呢,既是不满,也是提醒。
邵岚半跪在地上,靠着楚铮的身体,把臂弯和头搭在他的腿上。
邵岚不和那些人一起喝酒,也不会凑成一堆,人接人去抽唯一的一根烟。
自甘堕落的人不会迎来救赎,因为对他再好的人也只是钥匙,只有自己才能够打开那扇门。
楚铮没想到邵岚会关心他,愉悦地开始低低地笑,邵岚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所以,喝掉刚刚的那杯酒,邵岚在不幸吗?”笑够了,楚铮低下头捧起邵岚的脸,掌心内是一朵坚韧的花。
邵岚抓住了覆在他脸颊的手,认真道:“没有。”
那只眼睛里,氤氲着琥珀一样的光,在恋人钟爱的眼神下,没有一寸血肉会因为无爱而沦为雪白的飞灰。
未等邵岚继续说什么,楚铮一把把他抱起来,胳膊穿过他的膝弯:“地板上凉。”
他不着痕迹地掂了掂,怀里的身体太轻了,根本不是一个成年男性该有的重量。甚至楚铮忘记了刚刚准备做什么,脑中飞速闪过补身体的各色菜谱。
被抱起来的时候邵岚轻轻“啊”了一声,未摄取过酒精的身体对酒精的抗性很差,邵岚盯着楚铮的脸看,背后吧台的灯带就像是破碎的星星。
“那边是……月亮。”
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二楼很好地能看到一轮皎洁的圆月。
楚铮抱住他走过去,邵岚试探着伸出手,把手掌贴在玻璃上。
“在做什么?”楚铮觉得有点好笑。
月光透过邵岚张开的指缝,就像光透过地下室,和铁笼的空隙。
突然,他指尖所及,窗外一盏灯亮了。
星星点点,万家灯火开始复苏,亮起的一个个窗格将光亮送至拉远的城市,电力恢复了。
“来电了。”楚铮及时捂住了邵岚的眼睛,担心他从黑暗骤然进入光亮环境视觉短暂的那几秒失明。
邵岚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洗漱的了。
晕晕乎乎,他任由楚铮站在背后,对着洗手台的镜子用毛巾给他擦脸。
“不想睡……”喝醉的邵岚倒是坦率很多。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两人之间的枕头堆已经被拿掉了。楚铮坐在床头,邵岚半靠在他的怀里。
“……好。”
“从前有个很馋的小孩,他看见一个老婆婆在吃糖饼。”
“然后,老婆婆问他,你也想吃吗?小孩点点头,老婆婆递给他一个糖饼。”
“唔……”邵岚闭上眼睛,楚铮轻轻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
“小孩吃完了,老婆婆问他,你还想吃吗?小孩点点头,老婆婆又递给他一个糖饼。”
“小孩吃完了,老婆婆问他,你还想吃吗?小孩点点头,老婆婆又递给他一个糖饼……”
“小孩吃完了,老婆婆问他,你还想吃吗?小孩点点头,老婆婆又递给他一个糖饼!”
邵岚虽然意识模糊,但也察觉道不对了,他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不要糖饼了。”
楚铮笑了:“好吧,那小孩不想吃糖饼了。”
“头有点疼。”
“那怎么办呢?”楚铮用手按摩邵岚的太阳穴,“这样会舒服点吗?”
“……嗯。”
“那我和你讲讲我之前的事吧。”楚铮把背靠到床头,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我父母走得很早,没留下什么东西,但够我继续上学。”
“之后我特招去了首都星的贵族高中,给世子和郡主当伴读没什么意思,主要是那里给提供宿舍。”
绝对优异的成绩,老师的青睐足够是在高中横着走的免死金牌了。虽然班上那些人都乐意和他做朋友,但阳光下也有阴暗面,一些无权无势的,家族没落的,会遭到霸凌。
“可能是少年意气吧,我不是一个好学生,还会打架和逃课那种。”
所以楚铮选择了做这些人的头头,上学帮这帮小弟出气,放学给手下这群孩子补课。
“然后就去了大学。交了一些朋友。”
楚铮多年的朋友恐怕是不敢认现在的这个楚铮的,这和他们记忆里的版本完全不一样。
当年,戴着平光眼镜的楚铮,绝对是系里最可怕的畜牲。
不知道脑子怎么长得这么聪明的顶级理工男,待人接物和和煦是一点边都不沾。不少在他组里呆过的人都被狠狠压榨逼迫出了智商的极限,或者犯了蠢事被骂的狗血淋头。但是最后组内得到的奖项和成功足够让人生不起一丝不满。
除了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共事之外懒得社交,白长了一张帅脸,根本没有女人缘——被满脑子轴承扳手逼退的可不止小女生,还有小男生,失魂落魄,不分性别,人厌狗嫌,纯纯活该。
“很愉快的时光,毕业后,感觉经过洗涤,人没有之前那么爱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