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克斯4，中央街道政务大厅，外面人山人海，机器人尽力维持着秩序。
“姓名？”
“邵岚。”
“年龄？”
“……”
完成虹膜录入和生物信息识别后，那枚银白色的终端被递到邵岚手里。
“恭喜您成为帝国正式公民，邵岚先生。”
这意味着他也正式在这个世界拥有名姓了。
邵岚并没有产生任何有关于惊喜的情绪，就像在采集信息时负责拍照的小姐姐夸赞他容貌的时候也和听到了诸如“天气如何“没有任何区别一样，这些是被排除在他孤立世界之外的东西，邵岚只知道，穿过人满为患吵吵闹闹的大厅，门口楚铮在等他。
“这个是这个星球的特产茶饮，”楚铮把邵岚的那份递给他，“以星系命名的茶叶，很少见吧。”
清凉的饮品形成漂亮的浅黄色渐变，上层冰块浮起的区域趋于无色，而下层随着百香果蜜的下沉则是诱人的果肉颜色。里面还有几片青柠片和薄荷叶。鲜黄与翠绿的交织很好地抚慰了邵岚在人多环境里产生的不安和压抑。
楚铮牵着邵岚离开这里，余光看见邵岚顺着吸管喝了一小口，然后微微眨了眨一双颜色甜蜜的眼睛——为了方便登记邵岚今天没有戴眼罩。
入口酸酸甜甜，满溢而出的是百香果独特的香味，之后是茶叶独有的风韵。与鲜爽的绿茶不同，梅克斯茶初尝更加苦涩，但回味却浓醇，带着薄荷的凉爽感，一种夏日的舒心令人愉快。
因为中央街道今日的人流很多，道路两侧也开始有了摆摊的人，只是人们都忙于去领取终端，又几乎没有游客来，除了贩卖食物和饮水的摊子，那种廉价小工艺品或者其他摊位几乎无人问津。因为人来人往，有摊主的摊位被行人碰倒，两人因为赔偿问题又是一番激烈的口水战争。
“花冠，手工编织的花冠——”
“小哥要来一个花冠吗？”
是一个老奶奶在叫卖着，她胳膊挎着一只篮子，里面都是手工用花朵编的头冠。此时她拦下了楚铮和邵岚。
“你是我见过最适合白色欧哈娜的人。”老奶奶对邵岚说道，“来试试吧，孩子。”
楚铮把邵岚手里的东西接过来，邵岚迟疑地低下头矮了矮身子。
大朵大朵白色月季的头冠戴在他的头上，层叠的花瓣之间泛着象牙一样的光辉和浅淡的粉色。
花朵的阴影下，发丝间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不带有任何色彩，老奶奶干枯却有力温暖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除了楚铮，没人以这样友善温柔的态度触碰他。邵岚子自有记忆以来从未接受过长辈的关怀，这让他思考，有祖母的孩子心情是不是也和此刻的他一样。
“好孩子，你该多笑笑呀，怎么这么愁这张小脸。”老奶奶慈祥地笑道，又示意他转过身让楚铮看看。
“很抱歉占用你和你的小亲爱的时间，这个奶奶就送给你们吧。”苍老却透亮的眼睛里充满怀念的情绪，“曾经我和我家老头子就没珍惜过这段好时候。”
道谢后两人离开，准备去在另一条街道上的公用飞行器站点。邵岚带着一头的花，有点不敢去看楚铮。
“很好看哦，就当是旅行的纪念。”可惜楚铮不是喜欢用终端记录日常的人，他更倾向于用眼睛去看，用记忆定格每个瞬间。
两人没走出多远，人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抓贼——有抢劫——”
“我的东西——”
刚刚送邵岚花冠的老奶奶被撞倒在地，篮子翻倒，一地花泥，她胳膊被地面擦破划出好长一道血痕。有人激愤地说自己被贼扯走了项链，有摊主放在摊位上的钱盒也被拿走。
一行贼人沿着中央街道沿线作案，仗着人群掩饰自己哄抢财物后便钻入人群逃跑。
血。
邵岚只看见红色的血。在老人干瘦的胳膊上，流进破损的衣袖。
纯粹的赤色倒映在邵岚目无焦距的眼睛里，浅淡的瞳孔紧缩，薄薄的眼皮下眼睛不安地微微颤动着，和药物发作前刺入皮肤的一刻反应相同。
“钱包里……照片，照片……”楚铮去搀扶老人家的时候，老奶奶比起自身的痛苦，仅仅为了怀念之物被夺走而流下泪水，邵岚只凭直觉思考，看到跑动的人影，冲了出去。
人群攒动，无暇顾及行人，这具身体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奔跑着，剧烈的运动剥夺着肺里的氧气，邵岚大口大口哈着气，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仅有百米的距离头一次如此遥远。
不行，不可以，拿回来……
他加快了速度，终于要摸到那个人的衣角，一些本能冲破他的记忆，在前面的空地里，邵岚一把把人扑倒，但因长期营养不良和虐待落下病根的羸弱身体根本无法摁住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那个人直起身掀开他，也不准备跑了，而是一拳打上去。
邵岚的胳膊艰难地挡下了巨大的力道，凭着肌肉记忆尺骨压上对方的颈动脉，右手抓住他的头顶掼到地上，巨大的反震震得邵岚手臂发麻，他几乎是用尽了身体里为数不多的力量，反转用桡骨钳着他，但他的力量真的太有限了。
男人像头愤怒的公牛，顾不上滚落在地的赃物，只想打死这个激怒自己的贱货，再多的技巧邵岚也无法招架如此可怕的力气，汗水从他紧皱的眉头和点燃了的浅色眼睛边流过，顺着精致小巧的下巴滑落进衣领里。
“……我恨你。”剧烈的喘息里，邵岚的话语只剩下破碎的气音。
男人终于找到了包裹里的刀子，正当他开始狞笑的时候，突然遭到脑后的一击，一脸不可置信地倒下。
楚铮掂了掂手里从路边书摊顺来的大部头帝国通用语词典，挡住了邵岚眼前的光线。邵岚跪坐在地上剧烈地喘着气，楚铮顺势蹲下来把他拢在怀里，手不疾不徐地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这算正当防卫吧同志?”楚铮转头道，他的身后是一群荷枪实弹的帝国警察。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楚铮开始专注地整理邵岚的发丝，在剧烈的动作间花冠已经不知道掉落在哪里，只是邵岚的头发间还有残余的白色花瓣。骤然放松后邵岚失焦的漂亮眼睛望向楚铮，呼吸均匀后又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
之后两人把完好的钱包和其中的照片还给了老奶奶，老奶奶拒绝了他们想要带她去治疗的好意，只是摩挲着手心里和爱人的合照，为他们接下来的旅程送上了祝福。
“刚刚发生抢劫的时候，我们本来要去的那条街，发生了暴动。”飞行器上，楚铮端着瓶子小口小口地给邵岚喂着水。
“那些警察本来是要去处理暴动问题的，是这群贼时运不济。”
他检查着邵岚裸露在外的皮肤，好在没有发现伤口。
邵岚有些脱力地倒在座椅里，任由楚铮摆弄他，想了想，楚铮把“管家”从后排那边抱了来塞进他怀里。
楚铮对邵岚与自身经历不符合的，那份对于暴力的娴熟避而不谈，只是问道：“是有些晕血吗？很多人对血有反应。”
只是邵岚看起来不知道作何回答，和预想中的一样没有回应，楚铮无奈地摇摇头：“我们要去星际列车的车站了，之后我们就回家。”
楚铮揉了揉邵岚的头发，又去揉他搭在小猫头顶的脸颊。邵岚一开始还在追随着楚铮的视线，最后干脆闭上眼睛不再管他。
“您随意就好。”
虽然这样说道，但是当楚铮准备抽开左手的时候，邵岚突然把自己的手覆上来，握着楚铮的手，近乎依赖地用下巴蹭他的掌心。
他半阖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垂下阴影，像是泡在迷茫和痛苦的混合物里。
“您喜欢的……是这样吗？”
邵岚引导着楚铮的手去触碰描摹自己的五官。
“这里，还有这里，这里。”
精致的轮廓，双眼，挺巧的鼻梁，冰冷干燥的嘴唇。
“可能二十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如果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呢？”
“不是我的脸，而是这里。”
手掌下移到心脏，人偶的心一如寻常生者般跳动着。
“不会的，别这样。”
此刻微笑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没在微笑的楚铮看起来就像漆黑沉肃的墨水，本就深刻的五官在阴影下，锋利的眉眼里却没有任何一丝阴霾。
“到车站还要很久，给你讲个故事吧，有点血腥的那种？”
但开了口楚铮就完全板不住脸了，他放松地半靠在邵岚身上，很显然这不是什么真正的血腥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人类还在古地球上，有一个小孩，他的父亲是在集市上卖水果蔬菜的。”
“小孩在院子里玩，看见父亲往进货来的生涩西瓜里打红色的色素糖水。”
这个故事楚铮没和任何人讲过，他也没有和别人分享这种没营养东西的习惯，只有邵岚是特例。
“第二天，他父亲的摊位上，西瓜卖的很好，切开都是红的。”
“小孩就想，是不是只要往东西里打红水，就会卖的好啊？”
楚铮眼睛里开始有一点笑意，想着后来的情节他忍不住靠着邵岚轻轻笑了，他承认自己的笑点异于常人，但是别人以为他一贯冰冷，根本没人发现。
“他父亲又进了一批丝瓜。”
“夜里小孩趁父亲不注意，勾兑了一盆红水一个个往丝瓜里打。”
“天亮了父亲去卖丝瓜，一开始是正常有人在买啦……哈哈哈。”
“你别笑我。”楚铮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揉了揉邵岚的眉心，只是对方只是关注地在听，“我接着讲了。”
“中午就有人来闹事了，他是个大嗓门的，又喊得很贴合主题，和我一开始说的一样，很血腥。”
“他大喊：有人把老天爷杀啦，你们看啊，这丝瓜里红透了都淌红水了，是老天爷流的血呀。”
虽然很无厘头，但是至少这样，看到血液的时候，多少能想到一点别的东西了吧，比如被父亲责骂伤心的小孩和血红的丝瓜。
星际列车内部很宽敞，因为都是长途旅程，铺了地毯的走廊两边是一个个房间。
打开房间门，左手边是行李架，另一边是一个简易的玄关，两张单人床在两侧，中间是桌子和布艺沙发。
楚铮给邵岚的终端里下载了常用的软件，并把信息和定位功能设置好，准备递给他的时候，才发现邵岚和“管家”坐在床上，看着几乎占了一个墙面的舷窗看得出神。
“有什么特别注意的地方吗？”楚铮问道。
“无论看了多久，都觉得星海真的好奇妙。”邵岚偏着头，在列车暖色顶灯的照映下，显得静谧而温柔。
世界上有这么多地方，而无论怎样伟大的人，在浩瀚银河里都是小小的一团。
楚铮把终端递给他：“我设置了一些可能常用的功能，我们一起来看看？”学校里会教每一个孩子用终端，但是邵岚的人生里错过了这段时间。
“这样，然后触碰这里……”本来楚铮还想问他有没有哪里需要补充或者重新讲讲，但是邵岚自己操作一边后就已经很熟练了。
“现在已经完全会了哦？”邵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一点天才在，微微弯了弯眼角，“会不会有点太得意了……”
“怎么会。”楚铮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颊，“那我们加个终端好友吧。”
成功加上好友，楚铮开始处理自己收到的信息。
【芬克斯：哥们哥们没事吧别死啊——】
【芬克斯：梅克斯4出事的地方离政务大厅好近，虽然没上新闻呢，你俩现在咋样了？】
【我们已经在列车上了】
【芬克斯：吓死我了，娜苏老大还让我问你用不用去接你俩呢】
【这倒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