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纪的父母也到了,他们在公安局里吵吵嚷嚷,以为自己的儿子犯了天大的事,不管三七二十一要先打他一顿。
一时间,局里鸡飞狗跳,所有警察都上来拦人,好不容易才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夏序怀不关心那边是什么情况,他从进门起就一直盯着郁白,此时终于迈步朝他走近,站到他面前。
郁白低着头只能看见一双鞋,那双鞋湿了大半,还溅了很多泥点子,像是鞋子的主人有什么着急的事要办,甚至顾不得打伞和躲避脏水坑。他忽然想起,有一次陈凭和张途聊天,说起夏序怀穿的一双鞋很不便宜,好像是什么联名限量款,反正不容易买到。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现在这双脏了的鞋。
夏序怀俯身,才看清郁白的脸色嘴唇发白,身体也在细微的颤抖,双臂紧紧抱着那个纸盒子不松手。他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郁白的身上,指尖蹭过他的脖颈时,才发觉他的皮肤很凉。
夏序怀沉默着伸手去拿那个破破烂烂的纸盒子,却看到郁白一瞬间收紧了手臂,似乎不愿让别人去碰他怀里的东西。
可是下一秒,郁白又松了手,把盒子往他跟前递,只是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夏序怀接过,并没有打开,而是先放到一边。
郁白随着他的动作,偷偷瞥了那盒子一眼,手指不安地动着。
“然姐,找到了。”小陈在电脑上检索出档案,示意然音过来看。
然音看完,表情稍沉。
小陈走到两方家长之间,说:“郁白曾遭受过何纪等人长达三年的校园暴力。”
话落,舒绘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向晴也蹙起了眉。
经历校园暴力的初中三年里,郁白曾向当时的班主任求助过很多次,但没什么用,最后都不了了之。在快要毕业时,郁白鼓起勇气报了一次警,校方当时为了息事宁人,以不能顺利毕业为由,向郁白施压。可郁白没有妥协,依靠警察多方调查,证实了何纪等人确实对他有校园暴力行为。
事情发生后,郁白在校长办公室见到了何纪的父母。何纪站在他们身后,没有道歉,甚至不用开口说一句话。他的父母也没有好言好语,仅是很不耐烦地说可以赔郁白一点钱,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校长也站在他们那边,话里有话地告诉郁白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
郁白沉默了很久,他看着面前的四个人,不合时宜地想,如果此时此刻也能有一个人站在他的身前就好了,这样他就不是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委屈。
或者,能有一个人帮他说句话也行。
一句就行。
但是没有,也不可能会有。
因为何纪等人没有达到严重的暴力故意伤害行为,所以他们受到的处罚是警告训诫,再加上写检讨反省错误。学校没有开除他们,反而给他们发了毕业证顺利毕业。
所以不管郁白报不报警,最后的结果对于何纪他们来说都无关痛痒,觉得不甘和绝望的只有他一个人。
从始至终,都只有郁白一个人而已。
现在,何纪的父母早已不像之前在校长办公室那样敷衍不耐,他们压低声音询问何纪:“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弄公安局来了?”
何纪不说话,他们就看向站在一旁的孙华。
孙华刚做完笔录,不敢说假话,只能抖着嗓子说:“舅舅舅妈,是、是表哥先拦住郁白不让他走,说了些侮辱人的话,还想抢他手里的鞋,所以郁白才动手的。”
何纪怒视孙华,孙华撇过头,装作没看见。
“不过就是一双鞋,你想要什么我们没给你买?至于去抢别人的吗?你是怎么想的啊你!”何纪的父母推搡他。
何纪咬紧牙,没吭声。
“年满十四周岁,这种行为可以定为抢劫罪。”然音冷冷地说。
何纪的父母一下子变了脸色,他们看向舒绘等人,赔着笑脸:“别这样别这样,都是孩子,多大点儿事……”
“什么叫多大点事?”舒绘撸起袖子,“你们看看我们家孩子被打成什么样了?我告诉你们,这事儿没完!”
“我们赔钱!我们赔钱!”何纪的父母连忙说,“你们要多少,要多少能私了?”
“只想给钱就把事儿了了?不够!”舒绘叉着腰,“你们必须给我们家孩子道歉!”
夏承关和向晴站在她两边,同样低沉着脸。
何纪的父母露出为难的表情,说:“又不是只有你们家孩子受了伤,我们家孩子脖子上的伤也挺严重的。”
然音听完,突然睨了眼小陈,小陈福至心灵:“正当防卫不算过错方。”
说完,小陈心里突突地跳,感到一阵心虚。这算不算仗势欺人徇私枉法……
看他们不依不饶根本不退让,何纪的父亲狠狠推了他一把,厉声说:“还不快去道歉!”
“必须态度诚恳地道歉。”舒绘补了一句。
何纪原本不想动,但在他父母的催促下,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到郁白跟前,一脸屈辱的表情,模糊不清地说:“对不起。”
夏序怀站在一旁,神情冷淡地问:“你自己能听见吗?”
何纪面色涨红,胸膛起伏,感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他不甘地大喊一声:“对不起!”
郁白没说话,也不会原谅他。
道过歉,何纪的父母又赔了些钱,然后带着他匆匆走了。走到门口时,郁白突然听见他们悄声说了句:“……不是说他没有爸妈……”
“小白,和我们回去吧。”舒绘和夏承关走过来叫他。
郁白微微点头,站起来。
“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先回去了。”向晴看着郁白,说。
“晴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郁白不好意思地说。
向晴拍拍他的肩,轻叹一声:“这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道歉。”
郁白的头发湿漉漉地耷拉下来,遮住了眉眼,所以也就没人看见他红了的眼睛。
向晴撑着伞离开公安局,孙华紧跟着离开,只是经过郁白身边时,快速说了句:“不欠你了。”
然音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叫了一声:“郁白。”
郁白看过去,他抿了抿唇,然后慢慢走到然音面前,小声叫她:“然警官。”
“都长这么高了。”然音轻轻地露出一个笑,感叹一句。
“嗯……”郁白局促地应着。
“做得很好,”然音弯腰低低地说,“其实我一直怕你一个人容易吃亏受欺负,现在你能保护自己,这样就很好,很厉害。”
小陈站在他们身后,扯扯嘴角。不是然姐你说话声音也没多小,我都听见了,你这真的不是在教坏未成年小朋友吗?
郁白的鼻子很酸,努力憋着不想掉下眼泪。
“回去吧,”然音看了眼夏序怀,“有人在等你。”
郁白重重点头,喉头哽咽:“谢谢然警官。”
外面的雨突然停了,太阳破开云层照在地面上,驱散了连绵阴雨的潮湿冷霾,带来期待已久的温暖舒适。人的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不用再打着伞走在路上,还得小心避免被弄脏鞋面裤脚。
车里,舒绘气还没完全消,她双臂抱胸呸了一声:“一家子烂人,什么东西……”
夏承关轻咳一声,往后视镜上看了一眼。
舒绘便停了嘴里的话,扭过头说:“小白,等会儿回去了让小怀先带你洗个澡,可别感冒了。”
郁白怕自己身上又脏又湿的衣服沾到座椅上,所以坐得很小心。因为今天的事,他麻烦了很多人,尤其是舒绘和夏承关,原本现在应该在家里给夏序怀过生日的,结果因为这件事扫了兴,搞得所有人都不开心。
“小白,你千万不要多想,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和你没有关系的。”舒绘安慰他。
郁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今天已经有很多人说不是他的错了,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反而全都怪他,说他命硬,克死父母和爷爷。
就连一向疼爱他的奶奶,现在看见他就咒他去死。
夏序怀腿上放着那个破烂的纸盒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在郁白看不到的角落里,他两手相握,好半晌才止住了手抖。
他今天接到电话的时候,没有听清孙华的话,以为是何纪快把郁白打死了,所以才让孙华赶紧报警。从家到公安局的这段路,他的手一直都是抖的,现在坐在车上,心里还是一阵后怕。
郁白坐在他旁边,只以为他是在生气,而且明显要比上次严重,一时也不敢和他搭话。
回了家,舒绘赶着他们都去洗澡,自己去厨房熬姜汤。
夏承关很快洗完,出来换舒绘去洗。
夏序怀在卧室里给郁白找了衣服还有新的洗漱用品,郁白一一接过进了浴室,夏序怀便站在浴室门口出神地不动了。
暖热的水流涌出来,打湿了郁白身上的每一处。他一直忍着的眼泪这才掉下来,融进水里,哭到眼睛喉咙痛,根本停不下来。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只有水流动的声音,再听不见其他声响。可夏序怀站在门外,手指轻触磨砂玻璃,却好像听到了,门内的人,正在无声地哭。
过了很久,郁白才从浴室出来。他的头发还在滴水,落在白色的长袖上洇出湿痕,隐约透出一点肉色。身上的衣服也很大,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脖颈连着锁骨的位置露出大片肌肤,白得晃眼。
夏序怀的目光只在他身上掠过一下,然后转身去衣柜里找出一件厚实的外套,递给他。
郁白默默接过,然后穿上外套。他出来的时候没有照过镜子,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鼻子红的有多厉害。
夏序怀进浴室翻出一条干毛巾,站在郁白身后,给他擦头发。擦到不再滴水后,又拿出吹风机给他把头发吹干。
郁白任由身后的人摆弄,头皮被热风吹得痛了都没吭一声,也没有动。他双手都被长一截的袖子遮住,隔着布料相触,还在想那双鞋怎么样了。
夏序怀没给人吹过头发,凭自己的感觉上下左右仔细吹着,手指拂过黑软的发丝,盯着郁白头顶的旋看。
头发吹干,夏序怀才发现郁白的头发全翘起来了,歪七扭八地冲着天,他自己倒是无知无觉,还偷偷瞅一眼夏序怀,绞尽脑汁地想要说些什么他才能不臭着脸。
夏序怀默几秒,直接转身出了卧室。
郁白一愣,跟在他身后追了一步,又踟蹰地停下。
厨房里,不止姜汤煮好了,中午没吃的饭菜也已经热好了。舒绘和夏承关正把菜端上桌,看见他便问:“你们都洗完了吗?正好出来吃饭了。”
夏序怀径直进厨房盛饭,说:“我把饭菜端回房间吃。”
“也行,”舒绘略一思索,便点头说,“那你们俩记得喝姜汤。”
“嗯。”
舒绘用干净盘子夹了很多菜,等会好让夏序怀端进去吃。弄好菜,她回头一看,夏序怀还在那盛饭。
“小怀,米饭压得太实了吧?”舒绘看着他手里那碗冒尖的米饭,出声提醒。
夏序怀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说:“没事,能吃完。”
等他把饭菜都端进屋,舒绘才忧心地对夏承关说:“承关,小怀好像不太高兴。”
夏承关摆摆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青春期的孩子都一个样,不用管,一会儿就兴高采烈的了。”
“你这个当爸的太迟钝了。”舒绘小声指责。
夏承关没听清她说什么,自顾自忙着吃饭。
卧室内,郁白接过夏序怀手里的姜汤喝掉,从碗沿上方看他走进浴室洗澡。
郁白没洗澡之前就饿得不行,现在面对香喷喷的饭菜,差点拿头追着吃,等夏序怀从浴室出来,他已经结束战斗了。
桌子上的碗盘吃得很干净,连一片菜叶都没剩下。
“……吃饱了?”夏序怀问他。
郁白点头,把碗盘垒好放在一起。
两人份的饭都吃完了,再怎么样也该饱了。夏序怀忍住没说其中一碗饭是自己的,只是端起碗盘出去。
正好夏承关和舒绘也吃完了饭,正在收拾碗筷。
“你们吃完啦。”见夏序怀出来,舒绘边说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夏序怀应一声,然后去拿橱柜里的医药箱,又回了房间。
看见夏序怀手里的医药箱,郁白想起之前上药的情景,一时间先红了耳尖。
“衣服脱掉。”夏序怀没说其他的,直接打开医药箱找需要用的喷雾和药膏。
这次确实和上次不同,夏序怀的态度更强硬,让郁白不知道怎么拒绝,更怕说错话令他生气。
郁白背过身去,慢吞吞脱掉刚穿上没多久的衣服。
夏序怀靠近,目光从他的后颈处一寸寸往下,白皙的后背到处都是红肿青紫的伤痕,连接到身前的位置。这些伤有些是在地上翻滚擦伤的,有些则是被打的,打眼一看触目惊心,让人找不到地方下手上药。
喷雾和软膏交替着涂抹在郁白的背上,一点点处理上面的伤。夏序怀动作小心轻柔,郁白没觉得疼,反而有点痒。
“转过来。”
背面处理完,夏序怀又让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郁白的整个上半身都不知不觉染了层薄红,他低着头,手里一直拿着衣服,等夏序怀说好了,他就可以立马穿上。夏序怀看了一眼,然后立刻移开视线。
正面的腰腹处也有点青,夏序怀半蹲下来,凑近给他喷药。
屋子里静悄悄的,郁白不自在地动动腿,努力忽视掉怪异的感觉。
可是偏偏有人不放过他,夏序怀直起腰,就着这个姿势看他:“裤子。”
郁白因为这两个字气血上涌,脸红到脖颈,上衣都忘了穿。
“我、我可以自己来……”好半晌,郁白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夏序怀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没答应也没动,一副要把他浑身上下全都检查一遍才罢休的架势。
郁白穿的是短裤,两条瘦白的长腿搭在床沿,裤腰大了不止一圈,所以被他用裤绳系得很紧。
两个人都不肯退让,大有就这么僵持下去的打算。最后还是夏序怀先起身,坐到床上,一手握住郁白的脚踝放在自己腿上,给他检查伤口。
郁白被他猝不及防的举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揪住床单,想缩腿又被攥住,只能呆呆地看着夏序怀。
夏序怀撩起裤腿查看,还好两条腿没什么事,只是膝盖有点红,连药都不用喷。
全部上完药,郁白一个字都不想和夏序怀说了,自己先把衣服穿上。
“睡一觉。”显然夏序怀言简意赅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和他再说些什么,收拾了药箱就出去了。
郁白扭身钻进被子,把被子扯过头顶,浑身冒着热气,在里面闷闷地锤床。
夏序怀放好药箱,往阳台走去,那儿晒着一双新鞋,除了有点湿,没有一点脏的地方。
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外面的地就全干了,一点水渍的影子都没留下,让人恍惚以为前几天根本就没下过雨。
夏序怀站在阳台上出神,没发觉身后有人靠近。
“待在这儿看什么呢?”夏承关走到他身边,也看了看窗外。
夏序怀沉默,夏承关便继续问:“你阿姨说你看上去不太高兴,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良久,夏序怀才开口,问了一句:“你和舒阿姨是怎么在一起的?”
“嗯?”夏承关微怔,紧接着笑起来,“好小子,你问这个什么意思,是准备早恋了?”
“没,就问问,不说算了。”夏序怀面无表情地转身,准备走开。
夏承关适时地“挽留他”,说:“我和你舒阿姨就是自然而然在一起的,她来医院检查身体,碰到了我,我们就多聊了两句。然后在医院外偶遇的时候加了联系方式,多次接触后,就在一起了。”
“就这样吗?”
“当然也不是,”夏承关说,“两个人在一起肯定是会有摩擦的,彼此磨合的过程中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但我和你舒阿姨都算是耐心的人,把它们一个个解决掉就好了。”
“那你和我妈为什么会离婚?”夏序怀看着他,想要听到答案。
夏承关和许仪离婚时夏序怀还很小,不怎么记事,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人也有来往,都是平静和气的,不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
“我和你妈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就结了婚,然后就有了你。当时我们确实还不太成熟,她有她的事业,我也有我的,彼此都很忙,缺少沟通,在带孩子的事情上也吵过架。当然,这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们两个不稳重又太自信,总以为能面面俱到做好所有的事,结果什么事都做不成。我和你妈决定离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到现在为止,我也很尊重并看好她为事业努力的样子,她也是这么看我的。你妈和你舒阿姨的性格完全不同,却都是很好的人,只能说,我和你舒阿姨更适合在一起,过日子也更快乐吧。”
夏承关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如果你要谈恋爱,不管是在一起还是走到最后结婚的地步,每一个决定都很重要,不能一时上头就随心所欲做些不负责任的行为。但要是你有能力有信心自己能照顾对方,给予她想要的东西,不论什么困难都依旧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那就放手去追!我儿子这么优秀,喜欢的姑娘也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也不一定,夏序怀想。
他看向窗外,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无言的酸涩,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我。
夏序怀进卧室时,郁白已经睡着了。
夏序怀把遮住他脸的被子拉下来一点,看到他濡湿的睫毛还在颤动,一滴透明的泪滑过眼角,洇进枕头里,再找不到踪迹。
夏序怀安静地看了会儿,用指腹蹭掉他的泪。郁白被惊醒,看到是他又放松下来,睡眼朦胧地叫他的名字:“夏序怀。”
“我在。”夏序怀低低应一声,掀被上床。他躺在郁白身边,侧过身看着他,把一只手臂轻轻搭在他的腰间。
“睡吧。”
“嗯……”郁白闭上眼,喃喃地回应,头歪到他的肩上,再次睡过去。
“……咱直奔五楼,我跟你说……诶那不郁白吗?”
“正好一块去了!走,拉上他!”
郁白刚从厕所出来,就被陈凭和张途一人架起一边胳膊转了个身。
“……做什么?”郁白被拖着上楼,后面还跟着班里的其他一些男生。
张途说:“咱上五楼走一圈,看看文科班的女生。”
“文科班的女生又多又漂亮,搞不好就能遇到一见钟情的,然后谈一场终生难忘的初恋。”陈凭嘿嘿一笑。
“能有人看上你,也是挺难得的。”后边有男生故意打趣他,被陈凭回头笑骂了一句。
“主要是最近学习学累了,就当是散心转一转。”
“是啊,我们都没什么时间休息,不像你们走读生每晚还能回家睡,我们住校生已经两三个月没有睡过自己的床了。”
“瞅瞅郁白这脸,都学瘦了……”
后边一片唉声叹气,脚步倒是没停,打闹间,他们到了五楼。
为了不显得过分怪异和突兀,几个人装作聊天看风景的样子,慢慢挪着步子从一班的教室外经过。
郁白被他们夹在中间,跟着他们的举动一步一挪,连转身离开都做不到,只能盯着前面人的后脑勺,不跟任何人对视。
“快看快看,二班的班花!”
“哪呢?哪呢?”
“我觉得都挺好看的啊,这班花谁评的,你咋知道她们是班花?”
“哦,我把每个班看到的第一个女生都叫班花。”
“……”
五楼的走廊好不容易走完,陈凭和张途又架着郁白下楼,一群人叽叽喳喳个不停。中途碰见教导主任涂尘忠,他们默契地闭上嘴,等他走远,又开始继续刚才的讨论。
到了班门口,郁白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被吵得有点疼了。他一抬头,却看见夏序怀从对面走来。
夏序怀脚上穿着一双新鞋,干净得像是刚从鞋盒子里拿出来,但实际上他已经穿了有几天了。
陈凭不止一次看见他弯腰擦自己的鞋,宝贝得不行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脚上的鞋,这才穿了没多久就被踩得一个脚印叠一个脚印的,都快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郁白眼看着夏序怀走近,两步追上前面的严月,把刚从地上捡的头绳还给她。
严月手里抱了一大摞练习册,腾不出手来接,夏序怀便将练习册抱到自己手上,她才拿过头绳扎头发。
两人走到班门口,严月扎好头发就把练习册抱了回来,对他说了句:“谢谢。”然后走进班里。
郁白抿了下嘴唇,呆在原地没说话。
倒是夏序怀看他们闹哄哄的,问了一句:“做什么去了?”
陈凭连忙说:“我们去五楼看文科班的女生了!夏哥要不要也去看看?”
“他就不用了吧,”张途说,“他去了,那些女生就看不见我们了。”
“对对对,夏哥你就别去了,好好学习吧!”
他们俩说了这么多,夏序怀就站在那一句话都没接。他垂眼看着郁白,目光逐渐黯淡下来,然后转开眼,先进了班。
郁白心里的一点莫名其妙的期待熄灭,甚至刚刚生出的一点心虚都被失落酸涩代替,他搞不懂自己想要夏序怀做出怎样的反应,但绝不是这样的事不关己,好像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没人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只是看到他们先后进了班,便也跟在后面进去,等着上下一节课的自习。
夏序怀坐在座位上翻时间表,现在距离十一月份的期中考试没多少时间了。这次的期中考试是由各区统一命题和考试,考试规模大,试题难度也大,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是迈入高三的第一次大型考试。
郁白本来低着头不知在发什么呆,突然被面前多出来的几本习题册惊回神。他看一眼夏序怀,随手翻了翻,里面有很多用圆珠笔勾选出来的题,都是他知识上的薄弱点。
“前两天晴姐说快要期中考试了。”夏序怀嗓音淡淡,说完这句就开始看自己的卷子。
郁白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学习很不专心,他甩甩头,抛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拿起笔专注地看夏序怀给他圈的题。
窗外艳阳高照,阳光透过玻璃一角照到教室地面,随着时间慢慢移动。班里轻悄悄的,都是翻书做题的声音,心无旁骛地学习着。
十月底,整个高三教学楼的氛围都紧张起来了。各个班级都出了考场表和座位表,郁白拿了两张便利贴,把自己和夏序怀的考场座号记下来。
回到座位上没一会儿,蒋鹂提着一个袋子走过来。挺大的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点心,又好看又好吃的样子。
蒋鹂把袋子里的糕点拿出来分给周围的同学,分到郁白和夏序怀这一排,她多给了郁白几个小点心。
“不够的话再和我要,考试加油!”蒋鹂冲他笑道。
郁白点头道谢,正进班的夏序怀恰好看见这一幕。
夏序怀面无表情地坐下,想起之前郁白说蒋鹂人很好,总是分东西给他吃。
郁白一边吃点心,一边把便利贴贴在他的记事本上,说:“你的考场号和座位号。”
夏序怀默了默,转头看他:“好吃吗?”
郁白点头,然后便看见他把自己桌上的那份糕点推了过来:“好吃就多吃点。”
“嗯。”郁白记得他不爱吃甜食,也就没多想,把糕点拿起来吃。
夏序怀神情微沉,后背靠墙一动不动。
下了晚自习,郁白跟在夏序怀身后去取自行车。
树林间的小道昏黑,叶影幢幢,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借着一点从教学楼的光前行。
往常不过短短一分钟的路现在却好像变得无限长,怎么都走不完。
郁白看着夏序怀的背影,不自觉地轻声叫他的名字:“夏序怀。”
夏序怀停下步子,却没有转过身。
或许是因为不用直面他,郁白徒生出一种勇气,突然开口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过了半晌,站在黑暗中的人影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郁白张张嘴,却又不知要再说些什么。他迟钝地感觉到自己长久以来在面对身前的人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于是便觉得更加难受和茫然无措,还有无力张口的滞闷。
“郁白怎么走得这么快?你们看见他了吗?”
身后不远处传来蒋鹂的声音,似乎正在询问着谁。
郁白刚要回头,便见站在身前的人忽然转过身,一手握住他的下巴使他不能再动,紧接着,夏序怀弯下腰,深深地看进郁白的眼里。
郁白心跳得飞快,他怀疑若是草木有灵,那四面就都能听见他胸腔里的躁动。
“没看见,你找他有事?”是陈凭的声音。
“我这儿还有一点点心没分完,想让他带回去吃。”
“嗐,这点小事,我们自己就能帮你解决了!”
温热的触感印在唇上,一瞬间,郁白脑中空茫,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推开他,却又在闻到熟悉的茉莉花香时停下。他知道现在正在吻他的人是夏序怀,所以他放下手臂,慢慢闭上眼,连带着心里的那一点惶然害怕也渐渐烟消云散。
周日,郁白背着书包下楼,准备早点去学校上晚自习,明天就要开始期中考试了。
这几天,郁白一直不敢和夏序怀对视,脑子里全是那天晚上在小树林里发生的事情。他有意和夏序怀保持距离,但他们是同桌,只要他坐在自己身边,郁白就会不知不觉地红了脸。
还好夏序怀也没有主动和他说什么做什么,只是照旧给他讲题,好像那些事情就是郁白的一个梦,不是真实存在的。
下了楼,郁白才发现叶红在院子里。
叶红躺在摇椅上,微眯着眼晒太阳,对于郁白发出的动静没有反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蒲扇。
郁白绕过她走到大门口,开门时发出的响声还是很刺耳,但沉重许多。他走出去,却在关门时若有所觉地回头。
叶红正在看他,没有大喊大叫和尖声咒骂,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郁白呆立片刻,然后轻轻关上门离开。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郁白恍惚地走着,冥冥之中觉得心慌。他微皱着眉,心事重重,直到被一个人叫住了名字。
“……然警官?”郁白愣怔,还没反应过来。
然音一身警服,她把手头上的东西交给身边的人,又交代了几句,才朝郁白走过来:“郁白,去上学吗?”
“嗯,然警官怎么在这里?”郁白问。
“我来这儿办个案子,”然音说,“想什么事呢,红绿灯都不记得看。”
郁白才发现人行道的灯是红色的,而自己正准备走过去。
然音走到沙滩公园入口处的椅子上坐下,示意他也过来坐:“上次在局里我就发现了,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郁白抱着书包坐下,为了自己说不出口的心思和秘密而感到羞愧。
“是因为那个一直站在你身边的男生吧,叫……”然音想了想。
“夏序怀?”
然音轻而易举看破郁白的心事,这让他在短暂的吃惊后觉得疑惑,但想到她是警察,一切似乎又都说得通。
“郁白,你在害怕什么?”然音点到为止,没有明说,郁白却听懂了。
秋日里午后的阳光并不炎热,晒在人身上带来温和的暖意。郁白盯着地上的一片落叶,语气里含着一点茫然:“我不知道……”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女生,会不会好一点。”说到最后,郁白的声音渐低,落寞地垂下眼睫。
“其实换一种性别,你所遭受的流言蜚语和痛苦并不会减少。”
然音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她才看向前方,轻声说:“我这几年被调到了别的城市工作,经手了很多案件,也碰见过各种各样的人。那几年,我时常会想到你,会想你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你是我正式成为一名警察后处理的第一个案件的当事人,当时还是我师父带着我一起给你做的笔录。那时我就在想,你这样小,经历过这种事,以后要怎么生活呢。你可能会迷茫和恐惧未来,也会害怕和焦虑即将见到的人和事。但前不久在局里再一次见到你时,我很笃定,你是坚强勇敢地长大了。”
“郁白,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你不能一直回头看那些面目可憎的人,而错过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快乐幸福的人生。人还是要往前走的,否则遗憾和悔恨终究会将你吞没。所以,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惧怕未来,因为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如果你想要去做什么事,那就勇敢地去做。郁白也拥有可以幸福的权力。”
“不过有一点,”然音补充一句,“早恋可能会影响学习成绩,我不怎么赞同。”
说完,然音站起身,往停在路边的警车走去。
“我还有事要办,快去学校吧。”
郁白心中震颤,他愣神许久,看着她逐渐走远,甚至忘记道别。
或许是因为然音的身份,又或许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从小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她说的话给了郁白很大的勇气。其实郁白原本想问她喜欢上同性这种事是不是不对和不正常的,但然音的语气稀松平常,叫他以为这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郁白信任她,就如同然音在那件事发生时也信任自己一样。
郁白看着与平常别无二致的街道车辆,太阳正向西走,日光照得他眼睛微微眯起来。离学校越近,他就越紧张和忐忑。这条路他反反复复走过许多次,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他知道自己再不能逃避,不管怎样,自己总是要迈步向前进的。
郁白讨厌未知的超出预期的所有事,但夏序怀是例外。
唯一的例外。
班里已经到了很多人,都在为了明天的考试埋头复习。
夏序怀也在座位上刷题,郁白从前门往里一眼就看见了他。经过几扇窗户,郁白的视线一直透过窗玻璃放在他身上没有离开,可他却又在夏序怀抬头时快速转开眼,手在兜里握成拳,一声不吭地从后门进班坐下。
夏序怀面无表情地盯着笔下算到一半的题,他一动不动,压在心底不合时宜的各种想法此刻因为身边人的到来疯狂生长,但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维持着一种姿势,怕一个举动让郁白更加讨厌自己。
郁白收拾好东西,再装作看左边窗外景色的样子,余光快速扫过夏序怀,最后拿出他给自己整理的卷子,做上面圈出来的题。
等这次的期中考试结束,再和夏序怀说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郁白微红着耳尖暗自决定。
夏序怀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决定了什么。纸面被洇出一个墨点,夏序怀回神,抬眼看表时,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
对于郁白来讲,夏序怀算是什么呢?
或许在他心里,自己和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一样,让人恶心作呕,不想接触,甚至是再也不想看见。
想到这儿,夏序怀呼吸微顿,笔尖轻颤在空白处划下一个无意义的斜线。他盯着那突兀的痕迹,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愚蠢透顶的行为。
算了吧。
夏序怀后背微靠墙,垂下眼想,可能离他更远些,会更好。
下了晚自习,郁白跟在夏序怀身后,一步步踩着他的影子出神。
今晚的月亮很圆,高高悬于空中。他们走得很慢,落后于其他人,渐渐地,路上只剩下两个身影。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走到十字路口时,夏序怀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郁白。
郁白见脚下的影子不动了,才迟缓地发觉已经过了红绿灯。他微微抬头,轻声说:“那我回去了。”
过了片刻,夏序怀才移开视线,低声说:“晚安。”
郁白心中微动,同样回了句:“晚安。”
夏序怀骑上车离开,郁白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转身朝家门口走去。
往日会发出聒噪声响的铁门此时随着动作的开合却没有了动静,郁白还没来得及疑惑,便看见院子里站满了人。
每一个郁白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都看着他,诡异地站在亮光里默然不语。半晌,众人让路,人群里缓缓走出来一个老人。从人群的缝隙里,郁白只瞥见了灯光,看不见被他们挡着的堂屋里是什么情形。
老人拄着拐杖,走到郁白面前,她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他的心脏猛地沉到看不见底的深渊,甚至忘了呼吸。
“孩子,你的奶奶,已经走了。”
早读已经开始了,教室里的人都在专心背课本上的诗词和文言文,期望今天上午的语文考试的题里能正好出现自己背的部分。
夏序怀不止一次看向身边空着的座位,课本上的诗句都还没看多少。郁白不是会迟到的人,更何况今天这样重要的考试,他只会早来,而不会早读都过半了,却依旧看不见他的身影。
夏序怀从书包里翻出手机,十分钟前发给郁白的消息也全都没有回应,满屏都是绿色的气泡,怎么往上滑都没新消息进来。
铃声响起,早读结束。
夏序怀等班里要去吃饭的人走完,才起身往隔壁办公室去。
向晴不在,办公室也没有一个老师,夏序怀只好站在门口等着,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其他事。
等有老师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语文考试开考的时间了,周围经过的全部都是拿着文具往自己考场走的学生。
“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快到考试的时间了。”要进办公室的老师看见杵在门口的夏序怀,便说。
“我找向老师。”夏序怀说。
“她今天好像请假了,你是她班里的学生吧,不用等了,快去准备准备考试吧。”
夏序怀微怔,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去教室拿上笔袋,往自己的考场走去。
火葬场收骨室,郁白一个人站在窗口前,目光呆滞地望着里面。
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过,也没有吃饭喝水,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昨天的,没有换。
这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像沙土,却更稠更沉。
这是骨灰的味道,叶红的尸体正在火化机里烧着,郁白这样想着,却仍然无动于衷,甚至称得上麻木。
昨天晚上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男人一直待在堂屋里,陪郁白守夜。
叶红的尸体被放在堂屋中间的地上,身下垫了褥子,用白布盖住了上半身。
听其他人说,叶红的身体也被几个手脚麻利的阿姨擦洗过,换上了寿衣。寿衣是叶红自己买的,以及身后事所需的一切东西她自己都提早准备好了,就好像她算准了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一样。
郁白盘腿坐在地上,离叶红很近,却始终没有揭开白布看上一眼。
到后半夜,其他人都东倒西歪地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可郁白一点不困,转而盯着一旁匍匐在地上的公鸡看。
过了一会儿,郁白又扭头看向窗外和门外。
等了许久,公鸡没叫,他想见的人也没出现。
上午考完语文之后,天就变了。
原本晴空万里,现在突然乌云密布,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夏序怀在月亮湖的花廊里一遍遍拨打郁白的电话,但没人接。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他想起之前过生日时发生的事情,那时的他联系不上郁白,现在也是。
点点雨丝打在玻璃窗上,夏序怀手里转着笔,桌上的试卷空白一片,只草草写了个名字。
墙上的时钟挂在很显眼的位置,偶尔会有埋头算题的学生抬头看一眼。
夏序怀脸色微白,左手捂住腹部轻轻按压。他今天一天都没吃饭,已经大半年没复发过的胃痛现在迟钝地到来,一阵阵疼痛不断,还要分出神去忍耐。
数学考试结束,夏序怀交了白卷,收起东西下楼。
走到办公室时,他看见大半天没见的向晴坐在办公桌前,正低头忙着什么。
夏序怀敲门后进去,走到她的桌边。
向晴神情略微疲惫,她拧开杯子喝了口水,然后才问:“什么事?”
“郁白今天没来。”夏序怀说。
向晴点头:“他今天请假了。”
“为什么?”夏序怀问。
向晴顿了顿,没有说原因:“这是他的隐私,我不能告诉你。”
叶红的骨灰被装在一个骨灰盒里,由工作人员从窗口递出,郁白上前接住。他手上没有什么力气,还以为会掉到地上,但没有,骨灰盒被他牢牢抱在了怀里。
走出接骨室的时候,郁白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
雨并不稠密,一滴滴打在郁白的衣服上,很快浸湿了表面的布料。
郁白僵硬地走着,坐上公交车,脑子里好像在想些东西,又好像没有。
车程很长,等到达目的地时已是下午,郁白走进村子,随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村里的坟地。
这个村子现在几乎没什么年轻人住,只剩下四五个老人在这里养老。临近年关的时候,在外打工的中年人才会携家带口地回来准备过年。
村里有两三处坟地,死掉的人都可以埋葬在这些地方,不像大城市里还要花钱买墓地。
郁白的父母被葬在村西边,郁山亭则被葬在村东边。他不知道叶红想和谁挨得近些,或者两边都怨恨,死了也不想在地底和他们见面。
郁白站在坟地思考良久,还是打算把叶红埋在父母的坟边。他借了一把铁锹,寻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开始一下一下地铲土。
雨还在下,土地湿润难挖,不过一会儿功夫,郁白的裤脚和鞋子就粘满了泥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挖了快两个小时,郁白才停手,地上的坑很大,完全能够容纳叶红的骨灰盒。
郁白拿起放在一旁的骨灰盒,用手擦拭被雨水打湿的地方。他盯着手里不大的盒子,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可以变得这么轻。
骨灰盒被安放在坑底,郁白站在坑沿边,慢慢往里填土。直到泥土把盒子全部覆盖,郁白拿铁锹的手才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脸上都是水,分不清是泪是雨,混进泥土里,又被他铲起来填坑。
等一切弄完,郁白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土包,又不知该做些什么了。他想,应该立个墓碑的,起码让别人知道这里葬的是谁。
可郁白又想起来,叶红留下的几句遗言里,不让人立墓碑,也不需要做什么别的事,只要把她的遗体火化葬了就好。
郁白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去另一边看父母。他站在雨里默然良久,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最后转身离开。
回了城里,郁白打开铁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疲惫至极。他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湿着衣服躺到床上,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陈凭正揪着头发复习物理知识点,只是这些知识点怎么都不往他脑子里进,搞得他不知道薅掉了自己多少根头发。
抬头喝口水的功夫,陈凭看见夏序怀正在收拾书包。
现在教室里没有任课老师在,陈凭往旁边伸脖子,压着嗓音说:“夏哥,你要逃晚自习啊?”
“嗯。”夏序怀简短回应,起身拎着书包就往外走。
陈凭张着嘴,瞪大眼看他明目张胆地走出教室,一点都不怕会碰到老师。
校门口的保安在打瞌睡,夏序怀骑车出来也没人发现。
阴雨天的时候最容易堵车,校门口全是亮着灯要掉头的车辆,夏序怀骑行在在夜幕雨丝里,嗅着空气中潮湿的车尾气的味道。
绵绵雨线扑在他的脸上,夏序怀手背青筋突出,指尖发白地用力握着车把,目光越过模糊的夜,直到突兀的刹车声响起,他才呼出一口气。
自行车被随手停在门边,夏序怀站在铁门前,静静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