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忆3/基地都给你扬咯(2/2)

没被免职,那就是没有过错或小到可以忽略,但他却因为没发现有人可以抢救回来懊悔不已,那么按下终止程序的人呢?

不,人和人不一样,他可能自责到崩溃,也可能在心里推卸责任当做无事发生。这种感慨毫无意义。

走出校场,他总感觉心中有股不舒服的感觉,找不到理由,憋得慌。

手腕皮肤抽动一下,他抬手贴近耳畔,听到那端传来父亲的声音:“来发射区,我们离开。”

他停住脚步,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他很少有嘴比脑子快的时候,这次却脱口而出:“等等。”

那边沉默,程止戈眨了眨眼睛,将目光落向远方,看到新生的花草树木,半边残阳,一瞬间领悟自己情绪不对的原因,飞快说道:“我去见个人,然后再走。”

语毕,他单方面切断通讯,迎着夕阳飞奔,一直跑到医疗区重症监护室门前,刷脸,开门。

进去之后,他明显愣了一下。房间里的病床已经换成巨大的容器,他唯一一个救下来的人此刻泡在营养液里,头发剃光了,可以看见后脑颅骨被取下不小的一块,裸露出的脑组织连接着无数透明生物细丝,细丝另一端直达顶部。

愣神片刻,视线从头转移到了胸膛,那里有明显的起伏,还活着。

得到这个信息,程止戈松了口气,心里有什么东西终于放下了。

一块电子屏被递了过来,程止寒拍了拍他,说道:“你说话他能听见,他说话看这个。”

交代完,他转身忙自己的活去了。

程止戈捧着电子屏,走到容器前,对林承洲说道:“我要走了。”

空白的电子屏花了一下,然后飞快往外冒文字:“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太丑了,你不想看?”

“没有,怎么会。”程止戈彻底放松下来,好笑道:“头发长出来就好了,嗯,你将来留长一点,不用太长,肯定好看。”

电子屏上出现一串省略号,像是知道时间紧迫,没有围绕这个话题聊下去。

双方同时沉默。沉吟几秒,程止戈作出承诺:“以后再见。”

电子屏明明暗暗,最后表达了一个“拜拜”手势的简笔画。

卡伦纪568年,新年钟声之后,他们远离彼此,各自迎接命运给予的考验。

直到卡伦纪575年,迎来注定的再会,与卡伦纪580年宿命般的重逢。

“所以?”他们坐在两排墓碑之间,地砖上,说完那番话,林承洲久久没有给出回应后,程止戈主动问道:“为什么来当守墓人?”

“明天和意外不知道谁先来。”林承洲先撇过头去说了这半句话,停顿一下,又转了过来,正脸对着程止戈:“我要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

他们视线相交,静静对望。

一个散漫的人认真起来是很明显的,程止戈看着林承洲的神情,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一些用不着的想法在程止戈脑子里飞快涌出。

地球的经典着作他知道不少,不仅有风水,还有相面。林承洲生了一双极为薄情的眼睛——几年前闲着无聊时他拿林承洲做例子,最后得出的结论。

那时他想的是青少年五官张开后眼睛不会有太大变化所以重点关注了眼睛,现在,他觉得自己抱着消遣心态得出的结论果然不靠谱。

程止戈知道,自己不解风情。但他不瞎,也不傻,他有比正常人敏锐得多的感知和判断力,只是不在乎某些方面。

做好什么准备?在这种注视下,程止戈意识到一旦问出来,可能会得到一些了不得的答案。

所以他收了回去。

但把话咽下去的那一刻,他又琢磨出不对来。为什么不想听?就算答案和自己有关又能怎样?

跳跃的思维像是被这句话冻住了,脑子里就只剩下这句自问。

正当他平复思绪再准备问出口时,命运却没给他这次机会。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座墓园。

林承洲拍拍裤子站了起来,捏一下衣领的纽扣装饰,双手插兜,低头笑道:“来活了。”

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也确实没什么好遗憾的。对林承洲而言,有先前那些话,知道程止戈对他的看法就够了。其他的,还不到时候。

“什么活?需要我吗?”

“当然咯,就是申请你辅助的那一个,我的秘书长果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还得我来,唉。”

程止戈无言以对,没想到他以为林承洲拿来搪塞学校的话居然是真的。

路上,他问道:“什么任务?”

“偷渡过来的邪教头子,科学狂人,放进来是想达成让普高学生认识到人类多样性的指标,打就完了。”

······

地下大学城一座小酒馆里,男人站在中央慷慨激昂:“为什么人类会竞争?为什么人类会嫉妒?为什么人类身上总是能表现出无私与贪婪并存的矛盾性和复杂性?为什么没有完全剔除私欲的圣人?其实这一切都能在原始社会中得到答案,人类或者说世界上所有生物包括我们已知的外星物种,生存的唯一目的只有活下去!让族群活下去!也让自己活下去!

“所以我们会竞争,因为只有更优秀的人才能让人类延续!所以我们会嫉妒,因为我们觉得,自己是即将被淘汰的一方!因为我们感到,个人生存受到威胁!所以我们会爱,会恨,会共情。所有复杂的不被其他物种理解的情绪通通来源于刻入基因的那道最基本的指令——活下去!

“由此!我们趋利避害!我们强健思维!而当个人利益与群体利益冲突时,我们便彻底的从简单的逻辑思维中解脱出来,迈入更深的思考。为什么机器人无法理解情感?那只不过是因为构成它们思维的指令太简单了!只要围绕生存与发展堆叠出足够复杂的逻辑,我们!就将成为新时代的亚当!”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小酒馆今天空前热闹,搞得这位以“大科学家”名头自居的演讲者情绪上了头,兴奋地挥舞上肢,表情夸张唾沫横飞。

围观群众很给面子,掌声连连。少数看起来颇为稚嫩的少年成群,均匀分布在酒馆内,抬头聆听,目瞪口呆,眼里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也有不少如他们一般的少年人跟着周围群众抬手呐喊,表情狂热,但眼中单纯尚在。

一派勃勃生机其乐融融的景象中,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一群人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个中长发alpha问道:“所以呢?”

“原本预定有个丑角来着,对科洛纳发出质问,为什么吹得那么厉害还一个人偷渡到首都星,找大学生能干什么之类的,然后按照剧本,科洛纳就该展现出自己的初步也是核心的实验成果,到时候我们就能收网了。但是”

林承洲让屋顶监控旋转一周,将各类人反应看在眼里,顺着他说道:“呵,预定的丑角没反应,实验成果也没找到。”

才任职半个月的新秘书长舔舔嘴唇,有些丢人的侧过脸,沉默。

想到自己任期马上就要结束了,他难得的好了一回脾气,“你都查哪了?”

“他住的旅馆,地下室,常去的地方,还有这个酒馆以及附近”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他看到林承洲从腰带上拿出一块薄片,抵在眼前,正对着演讲的科洛纳,他顿时明白自己的思维漏洞在哪。

“我说。”林承洲克制住了自己嘲讽的欲望,“他身上你没扫描?”

秘书长羞愧难当,但没给自己找借口,这是个好习惯。

“通知部队,准备抓捕,我给你传了份名单,上面的人都需要思想教育。”

“是!”

秘书长连忙对分散于人群中的部队发出新的指示,就在这时,他看到面前林承洲突然高举右手朝他们后上方连续做了两个手势,先是中指到小指竖起食指大拇指成环,然后比了个八。

他像开枪一样,指尖在虚空轻点,顺着手指方向眨了下右眼。

看得秘书长满头问号,茫然之际,酒馆内突然传来枪响!

上头的群众们很快看到酒馆中心最显眼的男人缓缓倒下,他们没认出地球时代热武器的声音,一片茫然中,被训练有素的部队迅速完成穿插分割。

“麻醉弹。”林承洲吩咐:“把人抓起来,走完流程送去h3研究院,那帮学生交给党务室处理。”

“了解。”秘书长点头称是,接着看见林承洲迈步朝他身后走去,出于好奇,他也转过头去,在嘈杂混乱的环境中,一眼看见了林承洲要找的人。

他没见过对方,但他就是能肯定。理由无它,那个人太明显了,眸光平淡,面无波澜,长身玉立,仿佛有一道结界将对方与周围隔绝。那是一种很特殊的气质,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无端让人平静下来。

走得近了,林承洲三步并作两步,顺手抓住程止戈小臂,让他跟着自己,穿越走廊与部队擦身而过,从小门走出。

黄昏洒满日落大道,政教局派来的几位教员冲林承洲抬了下手,得到点头回应之后便继续讨论自己的。周围有很多参与进这次事件的人员,在酒馆外等待结果,但和林承洲认识的不多。

他们躲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靠着墙角坐下。

“在这待会儿,照他们的效率,还要很久才轮得到咱们呢。”

“现在还要进行反邪教宣传?”程止戈常年待在边境,在他印象中邪教早该被埋进历史,这也符合星际大多数人民的印象。

“当然咯。”林承洲回道,他列举一个很真实的例子:“远航时代人们发现了人类新的生命形式,数据生命,搭建足够规模的模拟器将人类意识转移到网络上,彻底摆脱肉体,实现永生。这种方案理所当然的没通过。但进入文明时代,因为星舰速度太低,从首都星到边境一趟最少十多年,一些生物学家便重新发现了那套古早方案的价值。

“即,在信号正常的前提下,于边界提前制造数个储备人体,假如某颗边境星发生战乱,战争指挥部就可派遣一位经验丰富的指挥家,将他的生物意识转移到数据空间,发射给所在地,地方分局接收后再输送给储备人体。指挥家本体没动,但却实现了空间上的转移,达到提供支援的目的,大大降低时间浪费。哪怕最后储备人体死了,只要意识数据还有备份,就可以让那个人复活。”

听起来像游戏照进现实,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随着科技发展,人类曾经天马行空的幻想,有无数在现实扎根。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执行这种做法吗?”

听着林承洲突如其来的问询,如果换做别人,程止戈会以为对方是在试探他。

但面对林承洲,他打消了这个疑虑,而对方也没多想,自顾自继续道:“你会,我也会,但有些人不会,他们觉得既然储备人体大脑功能正常,那说明这些储备人身体里也能产生意识,这么做是在杀人,在破坏人类社会最基本的道德观。

“也有人会考虑这种方法是否安全。总之,随着科学进步总会产生保守派和改革派,发展到极端对立后,激进群体便很容易被一种观念渗透,进而产生狂热的邪教团体。

“现在这个世道,不只有神是骗人的。”

轻描淡写的说完这些话,林承洲看了眼程止戈,对方正盯着眼前石砖上逐渐被阴影吞噬的黄昏残影。

他的思考看起来像走神,一直这样。林承洲心道。

历史最能让人产生悲哀与惆怅。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安静的,远处再热闹,也与他们无关。这方天地,他们自成一个氛围,孤立了所有人。

“要不要继续玩问答游戏?”林承洲提议。

“好。”程止戈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回应道。

作为提出倡议的人,新一轮游戏当然要从林承洲开始,他很自觉的沉吟几秒,仰头靠在墙上,忽然说道:“我知道你很多事情。”

程止戈按他所想转头看他,表情平淡,仿佛对方说的不是自己而是陌生人,淡声:“比如?”

“比如基地供应的营养液,你一般只选目录上的第一个,不会往下翻。衣服分两类,一类外出服装由系统自动搭配,另一类全是各大机构发的训练服便服,常备两套,穿了洗洗了穿,等到纤维磨损漏出纱网了再换新的。

“抑制剂只要参数合格,你就会只用那一个型号的。无聊的时候就翻书翻芯片,真没事闲的就写论文作为消遣,服役时没任务从来不外出,出门通常会顺便观察评估当地政治经济文化科技水平。

“你的生活与其说无趣,更像是从教科书里走出来的军人,最开始不是没别的爱好,但活着活着,嘴上说着不在乎,这么多年下来就真的不在乎了。”

他的话折射出一个严谨、沉稳、自律,几乎没有幽默感和任何不良嗜好的程止戈形象,可以称得上人类低欲望alpha的典范。

每一条看似笼统实则具体到方方面面,细细想来令人发指。

林承洲是迎着程止戈目光说的,冗长的一番话,必然带来漫长的对视。他们神色不变,目视对方,平静中暗流涌动,等到话音落下,像是交锋了数次。

一个不再保留,另一个也做出回应。

程止戈点头,“嗯”了一声。

没有惊讶,没有意外,没有疑问,像是在说:

我知道你知道这些。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

林承洲拄着地面后仰,起首拖着长长的尾音:“嗯——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比如”

他胳膊肘一弯,侧脸抵在程止戈肩膀上,继续:“卡尔洛斯分别后,你去哪了?档案里说你在边境参加国际救助行动,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广场上又吹起了微风,一些头发丝飘在程止戈脸上,痒痒的。他说道:“我可以和你说,但作为等价交换,你需要告诉我那场袭击的形式是什么。”

只听后半句,他是希望林承洲告诉他,为什么他们的同窗包括林承洲本人都疯了。

但从整体上看,他的意思其实是,他承认档案里的内容是假的,但具体他经历了什么,和那场袭击的内幕具有相差不多的分量。

这就有点难办了。

“具体档案还没解锁,绝密级,这么明目张胆的告诉你的话,我可是会被处分的。”

说完,林承洲冲程止戈眨了下眼睛,做了个口型:你可以找。

程止戈挑眉,想了想,决定结束这段危险的谈话:“我告诉你一个你不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

对方明显来了兴趣,“嗯哼,什么?”

他说话依然一板一眼,开头像烂俗营销号的标准开场白:“我有一个朋友。”

“嗯。”林承洲轻声附和,同时在脑子里快速搜索能让程止戈在私下称为“朋友”的人,目标寥寥。不过很快,由于极度震惊接下来的内容,他的思维瞬间当宕机了。

“我满二十岁那天,他送了我一块包含边境考察结果的生物组织芯片,我植入以后发现,他往里边穿插了据他说在鉴黄组精心挑选出来的,相当于硬盘时代100g的淫秽视频资料。”

太过震惊,以至于林承洲坐直了身体,狭长的眼睛睁得滚圆,嘴角肌肉抽动,最后噗嗤一声笑倒在程止戈身上。

他埋首在对方颈肩,边笑边说:“哈哈哈哈,谁啊,徐溪林?怪不得你突然把他挂路灯上了,原来因为这个,哈哈哈哈哈”

林承洲其实并不认识自己说的人,但他没错过程止戈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晨光铺开,象征第二昼的太阳逐渐升起,阳光直射感越来越强烈。

程止戈单手环过对方肩膀,让他靠着自己胸膛。指腹又摸到了疤痕的位置,贴着头皮,一下又一下捋顺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