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梦到深紫色的天空,成片的浮游生物随着夜浪冲集在海滩,整条海岸线闪起鱼鳞般此起彼伏的幽蓝磷光。
这里是未经污染的矢流岛海滩,密布着大量的夜光藻与发光甲虫。
他变成了没有人类臂膀的小胶体,在海水中慢吞吞地延展着体壁的薄膜结构,使之充分适应水体压强。简祈吐出一圈泡泡,浅水鱼撞进高速旋转的气流中晕了,他张开嘴巴吞了下去。
胶体祈的脑袋很简单,只有吃东西、睡觉、顶着水母游来游去。这次进食后,他看到远处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女人。她坐在忧郁的星空下,裙子淌在蓝色的生物光潮中,整个人宛若一场朦胧的倒影。
他再次感到了饥饿。简祈俯在水层之下悄悄地游过去。过一会儿,他就假装搁浅在沙滩上,等她过来查看的时候,就圈住她的腿,把她带进水里一口吃掉。
不过实际操作时,他孤零零地躺在沙滩上好久也没人理他。简祈认为可能是距离太远了,天又太黑了,她没有看到他。所以他扭动体壁撞向她的脚踝,身子一挺,装死。
轻柔的海风抚摸着他的身体,他闻到馨香,以及女人头发垂下来时若有若无的温暖体温。
一双手将他抱起来,抚去体表的沙砾,简韶带着他向大海走去。
咸水浸润了她的小腿。
他感受到她的眼泪,和海水的感觉一样。
人类会把密布着夜光藻的水域唤做宝石泪,她每走一步,小腿带过的水波就因生物反应而生起粼粼的幽光。像梦境迷离,像长到漫过整条海岸线的拖尾长纱。
他产生一种错觉,他们正走向海洋的怀抱,走向一场神圣而静谧的婚礼。
简韶松手,将他放到大海中。
她的身体在后退。
那些美丽的、令人心碎的磷光,一层层一片片地闪烁在她的身前,随着波浪的浮动漾出星空般的璀璨。
他的身体被温柔的浪花托在胸口,于浮沉中凝视着她的身影远去。
她对他招招手:“回到海洋里吧。”
缄默无声的深夜,简祈从床上骤然惊醒。白色的天花板,钟表的走针声。
他猛地想起,她没有说自己会和他一起去。
无论是现实中还是梦里,都没有说。
﹉
辽阔的夜幕遮盖所有难以言喻的心事,与此同时,章裕盛也展开了他行动的第一步,寻取同谋。
想要煽动一个人豁上身家性命造反必须具备叁个条件。第一,必须让对方相信自己除了政变别无生路。其次,政变成功的可能性极大。第叁,政变必然会为他带来几十倍的利益。这叁条兼而有之、逻辑清晰,才能让政变者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章裕盛将目标打到小矛盾刘水白的头上。
他清洗双手,整理衣襟,走进自己的保密室。这里有赤橙黄绿蓝靛紫七只箱子,分别装着不同的绝密文件。这是他一生的积累,这些年他靠着女骑团搜罗来的官员黑材料全部分门别类地摆放其间。
章裕盛神情肃穆,打开了级别最高的“赤箱”。这里有一份白新波皇储死胎事件后得到的绝密材料,记录着白新波在暴毙前的重要事迹。
司海齐一手带起来的白新波为何倒台,众说纷纭。大部分人认为,是文庆孔叛逃将白新波这位老皇储拖下了水。而一部分人认为,司海齐为了连任,掐死皇储是早晚的事。
在这份文件里,章裕盛看到了白新波直接触怒司海齐的两个点。一是他尚未接任就将自己的儿子安排在地方的重要岗位锻炼,有意往接班人的方向培养。二是他纠合了一批白派偷偷立了一份大逆不道的文件。残本含糊地写道:“……尽管……但是……造成的负面影响,不能解决举什么旗、走什么路的问题……从而产生权力过于集中的问题。”
章裕盛大惊,白新波的政治抱负竟然如此之大,竟妄图彻底否认司海齐道路,清算叁代领导班子造成的制度弊端。
章裕盛接着向下看,发现了与小矛盾刘水白有关的部分:“我们的初步的设想是,应该由白新波出任……刘水白出任总理……经过两年的过渡时期……”
夜色宛如一场冷水浴,反复冲刷着章裕盛的身躯。他的大脑保持着高度的亢奋与活跃,因为隐匿已久的文件终于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但是他的肢干很冷,手指充血,小腿泛起隐隐的麻痹,好似有电流一次次穿过筋骨。
他在寂寥的太虚中看到一位徒步者走在一条单行道上,这条路如华山道一般高耸、狭窄、凶险,而几乎所有的追随者——包括他,都是伺机而动的反对者。
这就是司海齐的道路,未来也或许是他的道路。
章裕盛的心中翻滚起汹涌的浪潮,惊涛拍岸,雄壮悲凉。他想吟诵一首《赤壁怀古》,又想发表一场陈情演说。
他提醒自己,尽量不要站在整个能量场的对立面,像司海齐一样妄图以一人治对抗小范围共治,下场只会是连自己的学生都阳奉阴违、背叛旧主。
章裕盛带着自己的免死金牌,连夜到了小矛盾的家。而简祈提供的信息也让ken等人彻底无法入眠,“他肯定在打那叁个师机动师的主意。”
隋恕不赞同:“就是一个师,也需要中央军委调动令和总部双重签字才能生效。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必须要阻止他,但是靠我们是无法完成这样的事情的。”
隋恕沉思,半晌,他对庄纬说:“去找邵文津,他和戴琳琳的私交非常好。”
庄纬一愣:“老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戴行沛与改革派水火不容,但是他也同样痛恨让他哑巴吃黄连的章裕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