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他们的是王太太,留着时下最摩登的烫发,踩高跟鞋,一身香槟色无袖缎面晚礼裙,耳畔是镶满小钻石的方形耳坠,西洋风情浓烈,据说在巴黎高等美术学院进修过。
同为高档货的女人看对方,争奇斗艳的外皮下,是心知肚明的默契。
细枝末节的地方,男人是不懂的,得要这些同为套中人的太太来解读。她们的世界太狭窄,非得螺蛳壳里做道场,譬如王太太身上的西洋礼服,苏青瑶一眼知道出自adeleevio的时装屋。
她嫁人前姓甚名谁,苏青瑶不清楚,自然,这位王太太也不会晓得苏青瑶的名字,只称呼她为徐太太。
这位王太太款款而来,先同徐霜月先生问过好,又亲切地握住徐太太的手,将二位引入内室。
落座,大家说上几句客套话。时钟滴答滴答响,等了会儿,不见男主人来。王太太始终挂着笑,手暗暗地转着无名指的婚戒。苏青瑶装作不知,与她谈论六月将在静安寺路卡德大戏院开演的《刁刘氏》。徐志怀默不作声地啜饮清茶,听两个夫人清脆的谈话声。
临近八点,王太太坐立不安地说了几句奉承话,继而起身拧开无线电,借口说去一趟后厨,实则去找丈夫。
电台低低奏着爵士乐。
苏青瑶失去对阵的敌手,顿时蔫了,靠在沙发上,自顾自抠指甲。突然徐志怀一条胳膊插进来,握住她的小手,不许她再拨。
神经病!苏青瑶心里直嘀咕。
“累了起来走走,”徐志怀道。“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你怎么知道?”
徐志怀沉默片刻,蹙起眉,淡淡道:“有传言这位王先生在外头包了个女大学生,也是学画画的,好像怀孕有叁个月。我一下车没见他出来,大概知道是那档子事绊住他了。”
“看来王太太还没有孩子。”
“他夫人据说很强势。”
“我懂,十个男人里九个喜欢楚楚可怜的女人。”苏青瑶轻笑,透着股悲哀。“倘若又漂亮又可怜,定然无往而不胜。”
“瑶,我的意思是——她等孩子出生,肯定会想尽办法抢到自己身边。”徐志怀冷峻道。“哪怕从没有什么女大学生,她也会找人来借腹生子。”
他也是大家族出身。
幼年父亲离世后,叔伯兄弟争分家产,少不了欺辱这对孤儿寡母。其间辛酸,徐志怀鲜少提及,可苏青瑶稍一想,也明白他早已看遍这类明争暗斗。
“说到底都是别人的家事,跟我们没干系。”徐志怀补充。
“保不准——爱情嘛,不讲道理的。”苏青瑶说。“再强势的女人,遇到这档子事,不也被强推出来丢脸?”
“爱又能爱几年。这对想当初还是自由恋爱,王太太死乞白赖求父亲嫁给他。”徐志怀意有所指。“生活还是困难居多。局势这样乱,两个人能稳当过下去就很好了。所以我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既然决心敬告天地、结为夫妻,还是要负起责任。”
“是的,是的,”苏青瑶应和两声,又极轻的嘀咕出后半句,“得跟你一样,娶个十六岁小姑娘回家,养个五年,就什么都顺了。”
徐志怀仍想解释,可看到妻子隐有怨色的小脸,想了想,决定等回家再谈。
他盯着她,冷不丁想起两人初见,她面上便是这副表情,赌气似的鼓着嘴,腮帮子圆圆的,但很漂亮,她从小就漂亮。
正在这欲言又止的当口,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交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