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方应是听说上海纺织业集体降薪时,他厂里的女工集体罢工,手持武器堵了他的车,险些将车砸得稀巴烂的事。两方会谈,对面竟提出,接手的前提是人员整合,说白了是叫他厂里的合同工滚蛋,换一批包身工上来。
徐志怀自然不肯,只说可以开除当时参与罢工的女工,其余的人,得按合同办,他不出这个遣散费。至于转手后,威尔逊爵士想不想留这批工人,以及用什么方式赶她们走,与他毫无关系。
英方见徐志怀态度坚决,立刻改了话头,说接手纺织厂的事,董事会内部要再讨论。
他们清楚,早两年形形色色的公债库券吸光了老百姓手里的现银,接着在去年突然暴跌,导致物价飞涨,中国本土生产的货物水涨船高,进口货因是大工厂生产,反倒成了实惠的商品。火柴厂,肥皂厂这类日用品倒闭一批,然后就轮到了缫丝厂,纺织厂。
又恰逢沪战,四里八乡的人全涌到上海,人力从未有过的廉价,而物价是从未有过的高昂。好几万的机器搁在厂里就是废铁,可他开工一日,发一日工资,就是往无底洞里扔金子。
洋人那点心思,徐志怀一清二楚。
他若不管工人死活,自己拍屁股走人,从此不当老板,行得通。可他真不甘心。他参加过五四,见证过五卅,呵,谁没年轻过呢?在他之前,有崇拜康有为的青年,有跟孙中山建国的青年,各式各样的青年。一浪接一浪地打过去,转眼消散无踪。徐志怀早已对震天响的口号失望,如果说有什么是真切能拿在手里,唯有实业。
偏生在这当口,她去见了姓于那小子。而他知道这件事,居然还是从怡和纱厂的西泽克嘴里……
天下所有人都可以背叛他,唯独她不许。她是他的妻,死后要冠他的姓,入一个坟墓的。难道是假的吗?他与她当了这多年夫妻,全是一厢情愿吗?不该的,她总归要回家。除了这个家,她无处可去。
思及此,徐志怀忽得站起,一扔报表。
“阿七!”
小阿七缩着肩,迈着碎步跑过来。
“太太回来没?”徐志怀边说,手边伸到内兜,去拿香烟。
“还没。”小阿七怯生生答。“先生,这么晚了,要不要去找一找……万一遇到歹人……”
“随她去。”烟叼在嘴里,徐志怀低头又看一眼表。“大晚上的,能走多远?”
小阿七撇撇嘴,嘀咕道:“都快一个钟头了。”
徐志怀夹住还未点燃的香烟,手指使劲,突得一拧,揉碎它。
“叫司机把车开出来,我去一趟警察厅。”他分明面向小阿七,可目光穿透她,落在一个虚空的点上。“你们带上灯,把附近的几条街都找一遍。”
说罢,徐志怀皱着眉,掸去掌心残留的烟草,自嘲似的笑一下,继而深深垂下头。
“真可笑,”他喃喃。“还以为在合肥……我们已经和好了。”
(追连载忘记剧情的,最好从蝉翼为重的罢工部分重新回顾一下,回合肥相对独立,那几章不用,我要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