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对刚才随手扎的马尾不满意,她又对着镜子在摆弄头发。
他懒散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怨声怨气:“好了,不用打扮这么漂亮的。”
从镜子里淡淡看他一眼,叶一竹继续自顾手上的动作,没打理他的打算。
顾盛廷啄了一下她的脸,悻悻走到一旁去拿衣服,看到手机突然冒出来很多消息。
心里正疑惑,映入眼帘的文字让他瞬间失语,头皮都跟着一紧。
换衣服期间他格外的沉默,叶一竹觉得难得。
最后忍不住出声提醒他:“我走了。”
“等会儿李宇和马旭要来,估计快到了。”
与其等会儿让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直面,不如现在就告诉她。
叶一竹停住脚步,半天没有说话。
“不用担心,他不敢乱来的。”
其实是他显得更担心,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她面前试图驱散她的恐惧和无措。
叶一竹脸上没有流露太多表情,盯着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去帮他整理衣领。
“我没事,反正这一天迟早都要来的。与其像在东京一样,他在暗我在明,不如就光明正大见一面。”
顾盛廷神情复杂凝视她许久,什么都没说,展臂抱住她。
“出去以后,搬去静和住吧。”
双手都被折放在他怀中,耳朵紧紧贴近他的心跳,她轻轻笑问:“是因为比较安全?还是你就想每天都看到我?”
气氛低迷时分,却被她一番话搅得惬意许多。
胸腔传来他闷闷的笑,叶一竹舒了口气,释放双手环住他的腰。
顾盛廷叹了口气:“还是得天天见面才行,不然很多事情没有办法立刻说清楚,你又这么喜欢不理我。”
说得自己多么委屈似,她嘲讽:“天天见面也得吵,吵得更多。”
可有的时候,只有言语和肢体碰撞才能让他们感受到这段关系是真切存在的。
“那我管不了这么多,你得提前适应女主人的生活。”
打开房门时,叶一竹根本就没有太多顾虑。上到二层半的时候,正好碰到从楼上下来的秦铭。
“早。”
她双手抱臂回了一声,在将要与秦铭错身而过的时候开口:“等下李宇会来。”
秦铭缓缓停下脚步,语气淡淡:“我听说了。”
“收着点儿。”她告诫他,他却不以为意,“这句话该换我说。”
两人相视一笑,叶一竹冷得不行,摆了摆手想赶紧上去。
“他怎么没给你拿件外套?”
秦铭的语气稀疏平常,落到叶一竹耳中也不足为奇。
停下脚步,她隔着两叁个台阶居高临下望着他,双颊微微泛红,竟有些当年被他们埋怨迟迟不肯带男朋友和他们聚会的羞涩。
“我发现你们的胆子是真大。”
秦铭依旧云淡风轻,似乎对他们的各种行径已经习以为常。
但字里行间,又似乎有讥讽的意味。
昨晚等黄蕴在房间收拾的时候,他从窗台竟然看到她和顾盛廷旁若无人朝温泉池走去。
人前形如陌人,人后如胶似漆。
秦铭不禁为他们捏了把汗。
抽完最后一口烟,他冷脸揉了揉太阳穴。
到底还是他不如当年这么轻狂不羁了。
可叶一竹和顾盛廷好像还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他推开黄蕴的房门,一夜纠缠。
总之,温泉是不能再去泡了。
如果黄蕴和范媛媛没有那层关系,他其实是不太想拦着她的。
毕竟顾盛廷肯和叶一竹去温泉,两个人不都是想赌一把吗。
一个赌他敢不敢,一个赌不会有人去温泉。
既然她已经得到了她想得到的答案,那么其他的,似乎都不怎么重要了。
早晨大家的作息时间不统一,所以就没有把早餐安排到一起。
九点钟的时候,叶一竹在阳台看到湖面上的船只缓缓靠岸。
周芎川和顾盛廷他们都去了。
原本想仔细辨认,可等人真正下船的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阴黄的脸,佝偻的体态,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太阳还躲在山的那头不肯出来,每次天边将明,又霎时被乌云遮挡。
叶一竹套上那件羊毛衫,又给自己的嘴唇涂上一层淡淡的红,才不紧不慢拉开门出去。
走廊和楼道都静悄悄的,估计这会儿所有人都已经在会客厅,准备迎接“贵客”。
听说上次范媛媛的聚会精彩得很,就连秦铭和黄蕴复合的消息,也是在那时候传出来的。
快下楼时,叶一竹正好碰到从房间出来的赵晓玫。
她比昨天打扮得还要耀眼。
两人视线短暂碰撞,春潮的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
叶一竹可以对所有人虚与委蛇,除了赵晓玫。
一前一后地走着,叶一竹也不会刻意避开她。
该心虚的,该逃避的,只该是赵晓玫一个人。
“这个世界还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尖锐的女声叹了口气,在感慨。
见叶一竹没有回应,她继续冷笑:“当年喜欢顾盛廷的人这么多,谁想到最后人是范媛媛的。”
前头的人突然停住脚步,让赵晓玫惊了一下。
叶一竹缓缓回头,她原本就比赵晓玫高,此刻就算错落两个台阶,她也没有任何要仰着头和她说话的姿态。
“我好歹和他谈过一年恋爱,这些酸话,应该说给你们这些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人听。”
赵晓玫气结,可对方从容淡然,不急不躁,她如果跳脚倒显得没有气场。
毕竟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在校园里了。
可就算是当年,她几次想动叶一竹都没能得逞。
赵晓玫扬眉,把手插到胸前,装模做样开口:“等会儿见到老熟人,可不要太激动。”
对面的人不痛不痒,淡淡开口提醒她:“在想春秀场方案的时候可要尽心一些,毕竟ae不是lii,如果宣传效果不佳,我们可以随时中止合作,寻找更有实力和潜力的品牌。”
“你……”
叶一竹压根没兴趣和她多费口舌,话音一落转身就走,不给她任何机会。
李宇一行人还没有进入会客室,而是由周芎川和他朋友亲自陪同参观庄园。
叶一竹站在阳台,看到赵晓玫火急火燎赶过去,和李宇、马旭他们一顿寒暄。
除了范媛媛、黄蕴和秦铭,所有人都和李宇他们一起,补上昨天来不及的庄园“环游”。
侍者走过去问叶一竹需不需要用餐,她要了杯热茶,坐在靠近草坪的地方,眺望如仙境般的山谷。
一群人快要走到这边时,谭中林中途回来上洗手间,要再次出发时叫上她。
“反正迟早都要见的,可别让人觉得你怕他。”
叶一竹恍惚地勾了勾嘴角,在心里反问自己:是恐惧还是厌恶。
谭中林只了解在学校时她的处分是因为和李宇“起冲突”背上的,却不知道“冲突”从何而起,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怨恨祸端已经不单止是一个人的事情。
“这个时候就不要当理中客了,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明明和他有仇,却还是能泰然处之。”
谭中林对她充满敌意的锐利话语不甚在意,自嘲:“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一个寒门学子走到今天的地位需要多少忍耐和退让。”
空气陷入焦灼,又转瞬凉静。
过了许久,谭中林再次开口:“就像你说的,一时的忍耐并不是怯懦,而是为了更好的获胜。”
叶一竹怔忡,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茶杯就被他拿走。
他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把茶杯放到旁边,沉着脸把她拉起来。
她徒然清醒,突然觉得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都是在顾盛廷和范媛媛那里畅快反击的利器。
其实她很早之前就可以反问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谭中林比她年长,资历深,很多次,他明明其实也可以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做了。
仅此而已。
别人总是说她热辣笃定,可以把男人吃得死死的。
可这份直进和坦率,二十六年的人生中,她只给过一个人。
因为那个人是顾盛廷,她也喜欢他。
很冷静地甩开谭中林的手,连他都有些错愕。
“谭总监这么镇定有头脑的一个人,我相信刚才,一定是无意之举。”
手掌的温度悄然消逝,她不动声色望着他,眼里有不明显的戒备和排斥。
谭中林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站得笔直,把手插进裤袋里,只露出左手腕上名贵的表。
“我是考虑不周了,你这么有能力,我不能让别人觉得你和赵晓玫是一样的人。”
叶一竹脸上始终维持的淡淡笑意也在她脱下身上他拿给她的那件羊毛开衫那刻彻底消失。
“我很感谢在银色海岸学长护我逃离危险,很感谢学长在日本帮我的忙,也很感谢学长相信我的能力把我引荐进ae。从今以后我会努力工作,向全公司和外界证明学长你和周董的决定是明智的。”
见过她在夜店欢脱热辣的一面,也见过她在钓鱼时活泼纯粹的一面,可谭中林觉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叶一竹才是最有魅力的。
却也是最让人望而生退的。
在那几秒钟里,他反复回忆刚才自己的举动和话语。
如她所说,是无意之举,但也是情难自禁。
他甚至还没弄明白自己是哪个瞬间让她徒然狠绝的划清界限,把还没来得及生长的种子彻底扼杀。
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别人对他阿谀奉承、迎合讨好,就算是他秉持清醒,被侵蚀久了,偶尔也是会失控的。
“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学妹是不是太敏感、太武断了。”
他冷静带笑的语气似乎在极力维持着他惯有的尊严,叶一竹有些无奈地偏头笑了笑。
真是无论多清醒的男人,都有一份该死的自尊心和与生俱来的高傲感。
这是男人的通病。
“可你做了。”
她像一个刀枪不入的法官,用最平静冷静的语调陈述他的罪行和言辞的漏洞。
“但凡换一个场合,如果我不是十分了解学长的为人,恐怕我都要误解您和戴于悦是一样的人。”
话末,她还是轻笑一声,让这句听起来杀伤力十足的话听起来没有这么严肃冷冰。
一行人的谈笑声越来越近,叶一竹伸出手让他先走。
“你是上司。”
谭中林的目光在她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长久停留,最后低笑一声,步态轻盈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