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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盛廷慢悠悠从厨房探出个头,袖子挽得老高,挂着条花纹围裙,手里还拿了个锅铲。

牛头不对马嘴的,叶一竹险些笑出声。

“别发愣了,上去换衣服,马上开饭。”

有他在,叶一竹也没有这么尴尬了,和李梅打了声招呼,抿抿头发慢悠悠走过去,看到桌上已经满满当当,他正准备炒最后一个青菜。

李梅帮忙把水池洗好的青菜放到顾盛廷手边,叶一竹绕过去嘲讽:“我说你怎么有这么大本事呢,原来是找了高手帮忙。”

他昨天说要自己下厨,她本来就半信半疑。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怎么可能自己做出这么多菜来。

顾盛廷忙着摆弄锅铲,表情有些复杂,没工夫跟她吵嘴,李阿姨就在一边说:“哎,我就是帮忙打打下手,其他的都是阿廷的事了。”

李梅也帮他说话,叶一竹半天没晃过神来,冷不丁被他呛:“小瞧谁呢,我在国外念书那几年,不自力更生,早就被那洋鬼子的食物毒死了。”说归说,他还倒打一耙:“亏你还吃了这么多年。”

叶一竹翻了个白眼,干脆走远点,省得油点溅到自己身上。

“快点儿啊,一会儿饭菜都要凉了,你怎么一天天比我还忙。”

“知道了!”

顾盛廷笑着回头,看她消失在楼梯转角气呼呼的背影。

最后一道菜出锅后,李梅和顾盛廷抢锅洗。

李梅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顾家大别墅帮忙,今天是因为顾卓勋和陈素英不在家,顾盛廷才把她带过来帮忙打下手。

不然靠他一个人,真不能把吹出去的牛皮撑起来。

顾盛廷刚摘下围裙,听到门铃在响。

连李梅都有些疑惑,因为顾盛廷只带过叶一竹来这里,又有什么人会在吃饭时间找过来。

“可能是她买的快递吧。”

顾盛廷没有多想,忙着洗手。

李梅去开门了,可半天都没有动静,顾盛廷有些不耐烦,走过去,“谁啊?”

李阿姨后退几步,一脸为难。

不一会儿,陈素英缓缓走进来。

“你妈。”

陈素英穿白色的小香套装,风度不减,端庄凌人。

“妈,你说你有事没事搞什么袭击。”顾盛廷口无遮拦,直接戳穿陈素英的心思。

想都不用多想,肯定是陈素英出行计划取消,回到家发现李梅被他搬过来当救兵,心生疑虑才马不停蹄赶过来。

陈素英静静看他一副轻佻不满的样子,摆在玄关的黑色高跟鞋闯入眼帘。

再往里走,满桌佳肴,陈素英嘲讽:“你都没给你妈做过这么多菜,我倒是想看看,是哪家姑娘能让我儿子干厨房这种脏累的活。”

顾盛廷摘下围裙自顾走到客厅,舒了口气。

瞥见李梅悄摸摸想上楼,陈素英幽幽出声:“李姐,你先去外面车里等我。”

顾盛廷回头看了眼左右为难的李梅,冷笑道:“妈,不至于吧,你儿子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啊。”

说完他抽出一根烟,含进嘴里当着陈素英的面徐徐点燃。

陈素英走过去,耐着性子和他说话:“你在外面怎么玩,我说了你也不听。可你随随便便就把女人带回家,万一出了什么事,还不是得我和你爸给你擦屁股。”

“行了,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您不就是觉得我带回来的不是姓范的女人,这心里不得劲嘛。”

打火机跌到茶几上,空气陷入沉默,陈素英气结,走到他身边坐下。

“媛媛哪里入不了你的眼?结婚、找对象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而且你和她也相处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是定不下心来。”

顾盛廷不紧不慢抬手,打断她的话:“结婚、谈朋友讲究的是情投意合。”

他一字一字咬重,翘起腿漫不经心往后倒,半个身子陷入沙发里。

“你不喜欢,干嘛去招惹别人?”

顾盛廷轻笑一声,“一开始不是你们使劲把她往我身边推的?我什么时候理过她,她自己也知道我在外面风流事一大把,不还是不肯离开。”他慢慢吐了口烟雾,手扶住额角,勾了勾嘴角:“后来我接管顾氏,又创立天普,你们看上她不就是因为范路熊吗。”

“要是我玩火自焚,那也是你们种下的火种。”

陈素英胸膛一起一伏,脸色铁青,拼命维持最后一丝理智。

“顾盛廷,你别因为你那些不入流的事,毁了我和你爸经营了一辈子顾氏集团。”

他坐起来抖了抖烟灰,侧头抹上一丝冷笑,对上陈素英冷厉的视线。

“你放心,我只会让顾氏和天普越来越好。”

说完,他的脸色恢复冷漠,布满阴郁。

“我感谢你和我爸给我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我已经不是初涉世事的黄毛小子了,所有的有利条件我都不会放过。至于我要怎么用,怎么收场,这不是你们要关心的事。”

陈素英淡淡挂笑,语气依旧冰冷。

“天普是你的,顾氏也迟早是你的,但我是你妈,我的儿媳妇,总不是我不能关心的事。”

说完,她站起来,目光环顾四周,最后停留在楼梯上。

在转角站得有些腿麻的叶一竹知道陈素英此时此刻或许正在用探究的灼灼目光穿透墙壁,看到她的存在。

像极了七年前在一中门口隔街相望的那一幕。

她转身上楼,不想去感受他们母子无声的争斗。

她很少进他的书房,里面几乎全是他工作的东西,她不想去了解、去触碰,更不想因此引起什么误会。

可最后,在平稳律动的心跳声里,她还是缓缓打开锁,走了进去。

原来纯粹的感情,无论在哪个阶段,都不能全心全意完整拥有。

坐到那张真皮转椅上,鼻端全是他的味道。

炽烈的皮革与金属,刺鼻的尼古丁,清澄的古龙水后调。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已经黑透,叶一竹伸手拉开桌角的台灯,看到电脑前的烟灰缸里全是散落的烟头。

不喜欢她抽烟,他自己却抽得越来越猛。

宽大的桌上摆满东西,手边就是一摞厚厚的文件,还有用不同颜色文件夹包好的各种合同。

几本厚厚的有关书籍,被翻得泛黄破损。

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喜欢较劲的人。

玩归玩,可真正遇到学习的难关,他比谁都要钻那个牛角尖。

她不由拉开抽屉,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杂乱纸张中露出来的一张照片边缘。

鬼使神差拿出来,足足有十秒钟,她的大脑仿佛停止运转。

照片中的少女穿炭灰色的长袖t恤,站在镜子前梳头。

他们初夜过后的早晨。

被丢弃在遥远时空的记忆由此唤醒。

原来有关她一切的东西,他都完整保存在他如今的生活足迹里。

脚步声靠近她也未曾发觉,直到顾盛廷拉开门,站在逆流的绰影里与她四目相对。

她忍住眼中的热意,晃了晃手里自己的照片,扬起下巴十分傲娇:“拍得不错。”

就连她自己都没看过这张照片。

事实上,他们在一起后,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合照。

顾盛廷走进来,站到她身后,双手撑着桌沿,缓缓俯身将她环在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里。

借着昏黄的台灯,温情的目光从照片里春心荡漾的少女到眼前依旧冷艳动人的女人脸上。

“你到底还偷偷拍了我多少照片?”

她的手被他抓住,轻轻擦过十七岁的自己。

脖子那,有他留下的暧昧吻痕。

七年,在泛黄的胶卷里,依旧清晰。

隐隐的期待和涌动的情愫,无比悠长。

“你不知道的好东西多了去了。”

他清润的嗓音就在耳边,她抬头,用一双茫然又懵懂的眼睛看他。

唇很自然相碰,可他没深入,拉她起身走去卧室,一路无言,只是与她十指紧扣。

叶一竹坐在沙发耐心等待他摆弄投影仪,忽然之间,硕大的屏幕上就出现了飞驰不定的画面。

风声呼啸,少年明朗洒脱的笑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愣愣看了几秒,才记起来——这是当年他们闹分手,她跑遍一座城,最后找到了他。

很多细节其实都已经模糊,只是靠着摇摇晃晃的镜头看到喝得烂醉的他被她不耐烦地从车上拖下来。

“别吐车上,这秦铭的车,吐脏了不好交代。”

他踉跄跑到路边的绿植带,咦咦呀呀吐个昏天黑地。

画面外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

她拿水站旁边,一脸烦躁,却又是拍他的背,又是喂水递纸。

顾盛廷坐回去,靠在沙发角,看得入迷,不禁弯起嘴角侧头看她。

“警察来了!”

突然有人大喊,他一把站起来顶翻了她手中的水瓶,手忙脚乱帮她擦衣服,她骂骂咧咧说他酒品为零。

画面一阵吵闹,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叶一竹看得全神贯注,心跳不自觉加快,身临其境。

可模糊不稳的画面中,她和他没有丝毫惊慌,不紧不慢走回车旁。

程褚忍不住大喊一声:“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警察都追到屁股尾了。”

两人不约而同扭头看了眼程褚,那股子怨气显而易见,就好像程褚打扰了他们调情。

屏幕外的光影里,叶一竹和顾盛廷不约而同笑起来。

他们都记得,当时是他在问她:敢不敢坐他开的车。

当看到是顾盛廷坐在前座时,画外音一片哗然。

“得,真是不怕死。”

“你俩打头阵啊!”

……

飞车疾驰,警车鸣笛不绝于耳。画面被转了一圈,镜头闪过七八辆电动车,在身后不停闪动红灯的警车面前,像一群在浩瀚大海里被鲨鱼追捕的鱼群。

画面晃过成博宇和宁雪,程褚这时候还低骂了句脏话。

最后镜头长久定格在他们身后,越拉越远。

她坐在他的后座,紧紧抱住他,在无人的长街大道私奔。

画面结束了,房间很安静,叶一竹坐在沙发盯着已经熄灭的屏幕久久没有动弹。

他坐过去搂她,看到她眼中浮泛的薄薄水雾。

“你也是第一次看?”

她忍住心头强烈的后劲,佯装若无其事地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摸她的后脑勺。

借着错落的光影就这样近距离久久注视他,她心中一动,分开腿坐到他身上。

“吃完饭,我们回一趟一中怎么样?”

手松松揽着她的腰,他缓缓点头,“你想去咱们就去。”

她低下头浅浅吻他,他细细密密地回应着。

几分钟后,两人气喘吁吁不分彼此,他将唇滑落至她的锁骨,好言相劝。

“再不下去吃饭,我就要吃你了。”

她笑着捧他的脸,拂过他每一处五官。

“我背你。”

话毕,他轻轻松松把她抱到身后。

她勾住他的脖子,靠在肩头,“阿姨不留下来吃饭?”

“我不想,我只想和你吃。”

他还在回味唇齿间的甘甜,斟酌一会儿,说:“我还以为,刚刚你会下来。”

以她的性子,怎么甘愿做陈素英口中那个被他从外面带回来玩玩就扔掉,不敢见人的“野女人”。

她一笑而过,“我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折腾了半天,满桌的菜的确有些凉了,就连最后出锅的青菜都被闷黄大半。

怀着忐忑的心,顾盛廷不肯让她动筷,自己先把所有菜都夹到碗里尝了一遍,有些讪讪地偷瞟她一眼。

“放的时间久了,怎么没有刚出锅的时候好吃……”

话里话外都在挽尊这不是他的真实水平。

可叶一竹真觉得挺好吃的,尤其是有辣椒的几盘菜,很对她的口味。

“你真觉得好吃?”他眉头皱得很深。

“我不说谎,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好吃的东西我绝对不会说好吃。”

话毕,四周一时陷入沉默。

她垂下眼,连午饭都没吃,但不敢告诉他,大口大口扒饭,都没工夫和他说话。

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他才算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窃喜。

“可这真不是我最好的水平,以前在国外的时候我做过宫保鸡丁,所有留学生都说好吃呢。”

“下次咱们一块儿去超市买菜,我给你做。”

他越说越起劲,放下筷子,津津有味托腮在一旁看她吃。

她有些不耐烦,嘲讽他是自己口味刁钻。

“快吃,别废话。”

“遵命,叶老板。”

他笑得眼角的细纹都若隐若现,老老实实捧起饭碗。

叶一竹抬眼看他,心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