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内外勾结,科考舞弊。这才是本宫要取缔你杨家的缘由。”
元漱秋语气笃定,字字句句间,透着股滴水石穿的力度。
杨藏器仰天而笑,笑声中蕴含着道不尽的凄凉。他深知元漱秋既敢带人围了杨府,必定掌握了指证杨家参与舞弊的证据。头上高悬着的御笔牌匾,为这个钟鼎之家写下别样的句号。曾几何时由天家赐予,如今再由天家收回。
熙熙攘攘半生,汲汲营营一世,落得个如此下场。还真应了那句他曾经不当回事的俗语——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捕螳螂。
这位一呼百应的杨家家主痴狂地笑着,在场无人会来附和,终归是笑出了眼泪。
杨家大势已去。
程俭一时间只觉得疲惫。既是为了他自己全身的伤,也是为了与他多次交手过的庞然大物就此轰然倒下,轻得激不起一粒尘埃。
他的脖颈间骤然一窒,冷却下去的血液逆涌回喉头。空气一点点流失,他本能地要去拉扯那根卡住他呼吸的鞭子,一挣扎,却被勒得更死,要、要喘不上气…
“杨氏其余人等任凭你们处置。以程俭一命换我一命,放我走。”杨藏器暂时从癫狂中恢复了理智。但,谁看不出来是假象?
真是疯了。这些世家的伪君子,言必称大义、气节、风度,穷途末路之下,竟然还想各自飞?
气氛紧紧地绷着,连最好斗的骏马都听话不敢嘶鸣。军士们牢牢夹住马腹,盯死了杨藏器,像弓弦拉满到极致,下一瞬便将万箭齐发。
给我清醒点,程俭。这是天亮前最后的对峙了。
元漱秋仿若未察,顺手整理好耳畔被风吹乱的碎发,秋月般的脸庞上挟着几分闲情,彷佛对方所要求的,在她不过是一件叩茶赏花的小事。
她甚至都没有多看程俭一眼。无论是作为人质、棋子、朋友…她只是微微侧首,打量着坠在腰间的太守白玉令牌。但凡持有这块令牌,便可以随时调遣府兵,或自由出入城门,免受盘问。
她真的要放走杨藏器?
程俭的神志在疼痛与混沌中反复徘徊,寻不到一个出口。可他的本能、直觉,随便怎么喊,无不在挣扎着提醒他,以元漱秋的处事方式,绝对不可能就这么放过。
一个耐心等到最后一刻翻盘的棋手,要的是势在必得。
电光火石之间,程俭意识到了什么。元漱秋根本不是在看那块令牌,她是在看腰间红缨系着的乐器。七孔,横贯一条裂痕,通体碧绿色…是那管名为“不住溪”的横笛,不是她常用的尺八。
初抵芙蓉城的第一晚,少女对群山听众吹奏。彼时她墨瞳中凝着一池冷清怀念,温柔地对他慨叹,笛子意味着她一生中的警告。
笛子意味着警告。
生死关头,程俭仍旧记得她蹙起的眉。他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极目向远处搜寻。黑沉沉的深夜里,正适合于掩藏阴谋与秘密。一记光斑飞快地掠过,不知何人隐蔽于黑影中,试图捕捉白银月色。
元漱秋在众兵士防备下,解开腰间令牌,抬手将之举起,预备要扔给杨藏器——
程俭强忍着肩侧撕裂般的疼痛,尽量不惊动胁迫他那人,脖颈偏转一个角度,为她留出那个最恰切的通道。
一箭穿云而过。
鲜血剧烈喷射在程俭的左颊上。即使来自于那个作恶多端的人,依旧如此滚烫。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视野中,彻底陷入一片猩红之色。元漱秋站在尽头处,他模糊中有些说不清的庆幸…她还是那么干净、澄澈、不染俗尘,一如他们初见。
杨藏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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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东汉后,长公主封号多指皇帝姊妹,偶有指皇帝长女。本文取后者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