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希尔回来的时候,寝殿宫再一次安静无声。塔希尔弯下腰,把碗搁在床头。他这一动作的时候,腰带上垂下来的长长的绣金黑色飘带拂开了。几个男人都直着眼睛对着他下半身看,塔希尔恍若未觉,只是安安静静地在床头跪了下来。
塔希尔再一次俯身到那濒死的皇帝身前,轻轻扶起他的头,把银碗里的水一点点地喂到他嘴里。他的动作非常轻柔,像是在对着一个情人。凯莱尔看着,很有点佩服塔希尔,去抱一个已经成了这样的人不算什么,难得的是他那种温柔甚至是深情的神态。
“我看,就算抱的是一个死尸,你也一样能做得这么深情吧?你不止适合当娼妓,你也可以去当个戏子。”凯莱尔开了口,他对塔希尔说话从来不会好听。塔希尔听到了,却没有反应,只是轻轻地把人在床上放平了。
他依然挺直着上半身跪在床边,默默地垂着头看着床上的人,睫毛柔和的阴影洒在他完美的面颊上。他的眼睛在烛火下,有一种温柔的悲哀的表情。裸露的修长优雅的脖子上,戴着一个奇特的项坠。极细极细的黄金链,细得几乎贴在蜜色的肌肤上看不到。锁骨处垂着一个黄金的大坠子,雕刻成双蛇交尾的形状,两侧是两个戒指大小的黄金圆环穿着那条细金琏。那交尾的两条蛇非常精致而生动,每只蛇眼睛都是一颗碧绿的宝石,似乎还在随着烛火的跳动而收缩和扩大,仿佛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凯莱尔盯着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不可思议地摇头。“塔希尔,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朱利安。”
塔希尔唇角依稀地浮现出一丝笑意,又立刻消失了。“为什么不?那对我是件好事,至少,以前是。”
这是他这天晚上在这个房间第一次说话。利奥和葛诺亚都见过他,但却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非常美妙的调子,像是浮动在空气里的一缕暗暗的香气,轻柔地幽幽地传过来。没有夜莺的清脆或者泉水的清新,有一点点低,一点点带着涩的粘,听在耳里有种如同花朵盛放时的感觉,仿佛吮吸了一口花蜜,先是苦的,然后甜香渐渐在口里弥漫开来。
塔希尔伸出手,想用丝绢拭去留在那灰白色的嘴唇上的水珠。但他的手指却僵在了那里,过了很久,他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丝绢,抬起了头。
“他已经用不着喝水了。陛下……已经过世了。”塔希尔的声音非常平静,非常稳定,像是在说着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他甚至没有回过头看一眼。总督们在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得出去找元老们。也好,可以安静一会,一小会也好。
留给我一点哀悼的时间。因为,马上,我就永远不会再有哀悼你的时间了。死去的皇帝,也跟死去的任何人一样,只是一具尸体,再没有别的意义。
他把死去的皇帝的手交迭地放在胸口上,然后伸过去握住那双干瘦得只剩骨架的手。寝殿里安静得到了可怕的地步,明明已经是凌晨了,外面却仍然是一片黑暗。
暴风雨要来了吗?塔希尔模糊地想着。那双手还有温度,还是温热的。
至少,这双手曾经保护了我八年。虽然也给我造成过不少痛苦,但,我还是应该感谢他的。塔希尔把头轻轻靠在那双手上,鼻中有一点点酸痛的感觉,但是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自己早已经没有眼泪了吧。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和喧哗声,塔希尔抬起头,一群人已经冲了进来。四位总督,加上元老院的几位元老,带着各自的侍卫一涌而入。本来宽敞的宫殿,一下子也变得狭窄而压迫了。
“陛下的遗体应该交给元老院!”
普罗柯比乌斯高叫着,利奥瞪了他一眼,低声地骂:“还不死的老东西。”音量正好能让普罗柯比乌斯听到,普罗柯比乌斯顿时涨红了一张灰黄的脸。
争执在进行着,塔希尔皱着眉,他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也进食得很少。这种光打雷不下雨的争执让他非常厌烦和疲倦。元老院只能指手划脚,而总督们也不能拔出剑来劈人。这注定是一次无聊的战争。他半闭上眼睛,伏在床沿,只希望耳边的喧哗能够早点过去。
人死了,陵墓也造了,有什么好争的?你们想要的并不是他的遗体,而是他的葬礼该以什么样的形式举办,由此维护你们的“正统”而已。皇帝深入并想要控制教会,已经造成了年久日深且没有结果的辩论。
他倦怠地把眼睛更合紧了些,突然觉得有个声音猛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我问你,陛下自从回来后,就没有一句话或者一个字留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