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话事人 po1 8b v.c om(2/2)

&esp;&esp;的士高狂暴的电子节拍从门窗缝隙中喷涌而出,与酒客的喧哗、妖冶的娇笑混合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声浪洪流,盘踞在此处,彻夜不息。

&esp;&esp;然而在,这片极致喧嚣的中央,却存在着一个静谧黑洞———

&esp;&esp;「k366」

&esp;&esp;它安静得,根本不像一间开在骆克道的店。更像一个遗世独立的隐士,冷眼旁观窗外一切庸碌尘嚣。

&esp;&esp;没有闪烁的霓虹,没有穿着暴露的揽客女郎,只有一块打磨光滑的深色金属板。上面用最简洁的字体蚀刻着「k366」。旁边,还有一个极小的高音谱号标识,如同一个只有圈内人才懂的暗号。

&esp;&esp;厚重的实木门常年紧闭,将所有浮华与躁动无情地隔绝在外。

&esp;&esp;这里从不接walk-的散客,宽绰空间中,只有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的、用高背沙发或书架半隔开的卡座,保证了绝对私密性。

&esp;&esp;虽然客人寥寥,但每一位都衣着得体,或是低声交谈,或独自品酒看文件,与门外那些彻夜狂欢买醉的「市井之徒」形成了天壤之别。

&esp;&esp;这里,是雷耀扬的私人情报沙龙,亦是他品味与权力的无声宣告。更是他在血腥江湖之外,为自己精心构筑的一个用音乐、艺术和金钱堆砌起来的、绝对掌控的乌托邦。

&esp;&esp;在这里,他是主人,是鉴赏家,更是一位幕后操盘手。

&esp;&esp;每一次门的开合,都像是一次身份确认,将纷扰与危险完全阻挡在门外,只留下被他筛选过的、符合他标准的「艺术」与「秩序」。

&esp;&esp;而此刻,在这间pub的暗门之后,又是另一重天地。

&esp;&esp;隔音极好的私人包厢里,冷气开得很足,几乎到冻人的地步。

&esp;&esp;雪茄烟雾在缓慢爬升,如同无声的权力博弈在空中拉扯,墙壁上镶嵌着昂贵的音响系统,外界的声浪被高效地吸收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流淌在空气里的、低徊而精致的古典乐。

&esp;&esp;灯光,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昏黄暖调,主要光源来自顶一个个小巧的射灯,精准地打在莫扎特亲笔乐谱真迹《k366》上。

&esp;&esp;黑色玻璃几上,摆放着一箱现钞,整齐码放的港纸闪耀诱人光亮。

&esp;&esp;杯中冰块撞击杯壁发出脆响,与此刻无形角力混合形成一股压抑感十足的协奏。

&esp;&esp;雷耀扬陷在阴影处的沙发里,整个人,就像是一场文明的悖论。

&esp;&esp;一袭量身剪裁的绅装,包裹住他仿佛经过精密计算的肌肉。那为爆发力而生的硬朗线条从肩膊延伸至手背,指间粗雪茄泛着幽暗的红光,面容在昏黄光线下半明半暗,如同静伏的深渊。

&esp;&esp;对面,陈天雄大马金刀地坐着,如同一头被强行塞进体面华服的困兽,似乎永远不懂遵循规则。尤其衬衫扣子,必定会扯开三颗以上露出那片壮硕的古铜色胸膛。

&esp;&esp;他坐在那里,仿佛是一栋未经规划的僭建物,像城寨危楼猖狂地不断向上扩张。

&esp;&esp;但即将加冕的东英话事人头衔,并未让这男人显得从容。而他眼神锐利如钩,毫不掩饰其中的躁动与审视。

&esp;&esp;“雷老板…”

&esp;&esp;乌鸦开口,带着少许嘲讽和刻意拉开的距离,省去所有客套。

&esp;&esp;“我个位,坐得稳唔稳,你点睇?”

&esp;&esp;他轻晃着杯中琥珀色的矜贵液体,目光直直刺过来。

&esp;&esp;“个位是水灵姐点头,老顶让出来,社团叔父元老共同认可。”

&esp;&esp;“你问我?”

&esp;&esp;雷耀扬睨对方一眼,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模糊掉唇角那道极淡的曲线。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甚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疏离。

&esp;&esp;而他避重就轻,还将问题抛回给乌鸦,点明其上位的关键在于台北的幕后大家姐,与自己毫无关联:

&esp;&esp;说话间,又把目光掠过乌鸦的右手,假意关心:

&esp;&esp;“你的右臂,好点未?”

&esp;&esp;“死不了,不过…差点就真的交代在台北。”

&esp;&esp;陈天雄不屑地嗤笑,语调里有浓浓的自嘲和对奔雷虎的戾气:

&esp;&esp;“你当初透露给我的「料」说万无一失,谁知一踩落去就是杜邦铁桶阵!车宝山条仆街又好似掐准时间杀到现场———”

&esp;&esp;“雷耀扬,这些「巧合」…不是「意外」两个字就讲得通吧?”

&esp;&esp;质问来得赤裸,直接。泛着血腥味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esp;&esp;说罢,男人身体猛地前倾,受伤的右臂让他动作有些变形,眉头狠狠一皱,但眼神中的凶狠和猜忌却毫不掩饰,像一头暴躁的野兽。

&esp;&esp;空气有一瞬的凝滞,乌鸦恨得咬牙切齿,目光死盯住对面的雷耀扬:

&esp;&esp;“你明明一早就在车行见过车宝山!当时竟还同我讲大话说他只是个客户?”

&esp;&esp;“这个局…你居然连我都算进去!?”

&esp;&esp;“我是冲动,但不是低b!”

&esp;&esp;听过这番秋后算账的问责,雷耀扬毫不闪避地迎向对方目光。琥珀色瞳眸深不见底,甚至带着一种淡淡的嘲弄,仿佛在看一个跟自己无理取闹的细路仔:

&esp;&esp;“那日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谁知他会是蒋天养个契仔?我是车行老板不是风水师,又怎会算得到?”

&esp;&esp;“再说,情报的事,本来就真假难辨,尤其是隔着个海峡,有差错几正常。况且林家的内应临阵退缩或者本身就有问题,杜邦将计就计布防,又有几出奇?”

&esp;&esp;“至于车宝山———”

&esp;&esp;他停顿了几秒,将粗雪茄慢慢搁置在水晶烟缸凹槽处,笑道:

&esp;&esp;“他痴恋林小姐多年,甘愿为她假死遁世,现在又「死而复生」为红颜…已经闹到成个江湖都知,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esp;&esp;“乌鸦,出来行这么多年,江湖金科玉律你应该再清楚不过:银纸同女仔,最容易令人判断失误。”

&esp;&esp;“当时收到风他发癫一样扑过去,你以为蒋天养不想拦?但他同你一样癫!谁又拦得住?”

&esp;&esp;雷耀扬三言两语,将责任推给了「不可控」的人性,亦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esp;&esp;说话间,他又顺势,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添了一点酒,动作尽显优雅从容,与对面乌鸦的躁动急切形成鲜明对比:

&esp;&esp;“陈天雄,你杀到台北搏命的这份孤勇胆色…是水灵姐最看重的。加上她通晓玄学,一向看人好准…这次她肯出面点头撑你,自然是算到你是今后对东英最有利的人选。”

&esp;&esp;“要我讲,过去的事,纠结无益。”

&esp;&esp;“你不如趁现在想一想,怎样坐稳这个位,不好辜负水灵姐的期望…同埋东英几万兄弟的饭碗。”

&esp;&esp;男人再次轻描淡写地抬出了「水灵」这个名字,既是点明乌鸦上位的最关键推力,也是一种无形的施压和提醒:你的「知遇之恩」,该记在谁头上。

&esp;&esp;而悄然默许这一切发生的大陆方面,只用顺水推舟,便可将利益最大化。

&esp;&esp;“水灵……”

&esp;&esp;乌鸦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

&esp;&esp;那个智慧与手段都深不可测的女人,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esp;&esp;自己能得到她的赏识和举荐,确实是天大的运气和资本。而这份「恩情」和对其能力的敬畏,也暂时压下了自己部分咄咄逼人的气焰。

&esp;&esp;但他心底对雷耀扬的那根刺,却并未消失。

&esp;&esp;乌鸦冷哼一声,脊背靠回沙发,反常地细抿一口威士忌,那酒精的辛辣味道,似乎浇激发了他心头那股邪火:

&esp;&esp;“总之,以后再有「发财」大计,雷总最好先提点清楚,不要让我们这些只会打打杀杀的粗人踩坑!”

&esp;&esp;“我乌鸦命硬,但唔系次次都咁好彩!”

&esp;&esp;话里的讽刺和不满几乎溢出来,但他也只能以揶揄的字句发泄积压在心中的愤懑。而雷耀扬佯装听不出对方话里的刺,他举了举杯,语气淡漠如常:

&esp;&esp;“自然。”

&esp;&esp;“今后你是坐馆,决定点行,你话事。”

&esp;&esp;“我负责睇住盘数,东英唔乱,大家先有得捞。”

&esp;&esp;他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纯粹的揸数,撇清了所有战略层面的责任,语气疏离得如同谈论天气。并且流露出对社团权力事务毫无兴趣的态度,甚至是…一丝急于抽身的意味。

&esp;&esp;这番话,半真半假。

&esp;&esp;真的,是他确实一心只想尽快脱身移民,远离这是非之地。假的,是他并非完全超然,只是将真实的意图更深地隐藏起来。

&esp;&esp;对话陷入僵局。

&esp;&esp;乌鸦盯着对方,试图从那副伪装完美的面具下找出丝毫破绽,却一无所获。因为雷耀扬那种彻底的、近乎厌倦的疏离感,反而让他有种一拳打在空气里的无力。

&esp;&esp;可自己心中那股被利用、被算计的窝火感愈发炽烈,却找不到任何实质证据发作。

&esp;&esp;雷耀扬的每一句话都严丝合缝,每一个表情都滴水不漏,这种绝对的正确和冷静,让乌鸦感到一种莫名的、即刻想要摧毁某种东西的暴躁。

&esp;&esp;男人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牵动了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但他脸色僵了一瞬,却硬撑着没哼出声。

&esp;&esp;“不打扰你食雪茄了。”

&esp;&esp;“社团的事,我自有分数。钱还你,我们两清。”

&esp;&esp;乌鸦丢下这句话,语气态度依旧强硬。

&esp;&esp;说完,也不等雷耀扬回应,男人转身就拉开门往外走,背影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和挫败感。

&esp;&esp;包间的门开了又关,将外界的喧嚣短暂放入又隔绝。雷耀扬依旧独坐在昏暗里,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雪茄,任由烟雾模糊了他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

&esp;&esp;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平静。

&esp;&esp;乌鸦的恼火与猜疑,在他预料之中,也无足轻重。

&esp;&esp;棋子已经过了河,是横冲直撞还是能将军,就看这头疯兽自己的造化。而他要做的,只是需要确保这盘棋,最终仍按照他的终局来走。

&esp;&esp;水灵的突然介入和赏识,正好成了自己最好的掩护,也完美解释了他为何支持乌鸦上位。同时,更淡化了他自身在台北事件中可能扮演的角色。

&esp;&esp;他现在,只需要做好一个心不在焉、只等脱身的「揸数」。

&esp;&esp;骆克道的夜还很长,东英的新时代,就在这弥漫着虚伪客套与冰冷算计的暗室里,拉开了它注定不会平静的序幕。

&esp;&esp;社团的权柄更迭,在雷耀扬眼中,不过是通往维也纳之路上一段必要的、嘈杂的插曲。

&esp;&esp;pub外的夏夜依旧迷离,而他的心,早已飞越了这片充满血腥与算计的江湖,落在了多瑙河畔那虚幻而宁静的晨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