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2)

原婉然沉吟片刻,打开饭橱,由碗里舀出一勺蛋炒饭吃,齿舌还没感觉蛋液裹白米的圆润颗粒,一股酸味便叫人牙根发软。

她楞了楞,半晌小心地慢慢地咀嚼,果然自己没尝错,炒饭酸味浓重,幷不是馊了的酸,是陈醋的酸。

她把陈醋错当酱油搁饭里了!

原婉然看进桌上食篮里头,那酸倒牙的陈醋炒饭她给韩一带了整整一海碗,海碗里粒米不剩。原婉然不自觉指尖鬆开,勺子沾着饭粒叮当滚落地上当啷碎成瓣。

韩一是这么打算的吧,拿赵野当幌子,哄她留下陈醋炒饭,等他到家,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赵野归期,吃光剩饭,这项差错便掩过去了。

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原婉然怔怔忖道。电光火石间,她一念明觉自己躲避韩一的原由。登时在这屋子里,但凡目光所及,分分寸寸都是韩一。

她没法继续待在家里,仓皇夺门而出,跑向山上。

她一直很安份很知足,不贪图什么,活着能吃饱穿暖、不必挨打駡已经心满意足。

可是韩一来了,这个人静静的,从来不把「我待你多好」、「我多为你好」挂在嘴上,却比谁都待她好。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安份知足,只是习惯了好东西没她的份,贪心不得,白白叫人笑话,索性深藏不露。

韩一温柔体贴,名份是她丈夫,人近在眼前,仿佛垂手可得,她决心放手贪这一回,想爱他,也被他所爱。

骗局拆穿,没一件事不叫人难堪,但最难堪的莫过于韩一起初愿意跟赵野共娶妻子,后来对婚事隻字不提,看来打算照样一妻二夫。

感情再糟的夫妻尚且不许彼此另外有人,要独占对方,她误会受了诱奸要死要活,其中多少有为了韩一的缘故,做到这个地步,韩一倘若对她动过一丝男女之情,不至于维持共妻初衷。

原婉然不怪韩一,他们两个其实一路人,成亲就图找人搭伙过日子,只要条件合适,嫁娶谁都可以,会尽力待那人好。她和韩一的差别在于她心贪手长,有了好的,又图谋更多。

韩一没有错,他一开始便言明婚配条件,一点叫人误会他追求儿女情长的存心都没有,是她一厢情愿。

韩一没有错,他品格宽厚,娶谁便会善待谁,不是她也一样,是她自作多情。

韩一没有错,他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正因为韩一没有错,还处处周全她,她舍不得死心断念。她没法子心平气和对着韩一,心平气和想到:我喜欢这个人,这个人无动于衷,他不稀罕我。

原婉然坐在山崖边发了不知多久的待,直到叫黑妞的异状惊动。

黑妞平日昂首阔步,气定神閒,这时四下东窜西跑,蹦蹦跳跳,叫它它略煞住脚,旋即又撒开四蹄乱走,细长的尾巴夹在腿间。

莫不是附近有野兽?原婉然立刻离开崖边,走到林间一株树后遮身。

天空乌云密布,林间光綫晦暗,她极目张望,瞧不出什么野兽的痕迹,况且,黑妞尚且敢跟野猪对着干,这小山里还有什么比野猪更凶猛的活物能吓到它?

猛地天空爆出霹雳巨响,黑妞嗷的一声哀嚎跳着扑向她,黑妞体沉,撞得她往后几步趔趄险些摔倒。

好容易站稳脚跟,黑妞头抵在她胸腹间,两隻前爪搭在她身上簌簌发抖,脚爪隔着粗布衣衫揪住她皮肉。

「可它有时不顶事,遇上……」早前韩一叫意外岔开、忘了说完的话在原婉然耳畔响起。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黑妞你,怕雷?」

黑妞头埋在她怀里,发出呜呜鼻鸣。

豆子大的雨点滴滴答答穿过树梢落地,原婉然招呼黑妞,「我们回家。」但黑妞静不下来,天上一旦滚动闷雷,便东西南北四下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原婉然弯腰抱起黑妞往山下去。

雨势大而急,雨水横流遍地泥泞,林隙倾下的雨滴落在脸上模糊视綫,原婉然寸步难行,加上黑妞重,更走不快。

天雷催命似不停歇,一阵亮似一阵,一声大过一声,响得像紧贴人头顶炸开,原婉然但觉头皮有成千上万蚂蚁爬动,分不出她或怀里的黑妞哪个抖得更厉害。

如果听韩一的话就好了。她欲哭无泪,乱纷纷想着,如果韩一在的话就好了……

「阿婉。」急雷大雨中,山路下风处传来叫声。

原婉然待了待,怀里黑妞竖起耳朵,扭头像人惊奇似地「唔」了一声,衝着出现在山路转口的身影汪汪吠叫。

韩一高大魁梧,斗笠蓑衣在身如同披盔戴甲,比平常又伟岸几分。风雨潇潇,雷电闪闪,他一步步走来,步伐稳健,仿佛山神巡地。

我准是吓昏头了,原婉然忖道,韩一怎么会我才想他他人就到了。

韩一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三两下除下身上斗笠蓑衣给她披戴。他个高肩宽,往人跟前一站,便挡下前方不少风雨。

原婉然低眸看他的大手灵巧地替自己披束蓑衣,这才确认韩一真的来了,在她身畔,在她眼前。

雷依然响,雨依然急,她突然不怕了。

然而瞄到韩一身上,淋得浑身是水,她惭愧地低下头。人家忙了一天,还得找上山收她的烂摊子。

「韩一……」她羞愧嗫嚅,叫风雨声盖过去,韩一没察觉,轻鬆扛起黑妞,牵扶她走向山上。

山路受雨水衝刷已然模糊难辨,但原婉然看出来,韩一反正不按山路走,他一路避开较高较密的树木,在山林间东拐西弯,看似无头苍蝇乱转,步履却很坚定,像走自家屋宅一般。

过了一会儿,前方隐约出现一座山洞洞口。

韩一放下黑妞,拍拍它屁股,黑妞便一溜烟衝进山洞。

原婉然和韩一才进洞,突然后方洞外不远处一道闪电劈了下来,雷光炽亮照进洞穴,把她和韩一肩幷肩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雷声震耳欲聋。

几乎是同时,韩一的影子扑上她的,她来不及反应,便倒在地上叫韩一压得密实,说时迟那时快什么物事咻咻破空划过身畔。

「阿婉,」当她如梦初醒,就见韩一拉她坐起,扔开她的斗笠、蓑衣,目光如炬搜索她全身上下,连声问:「没伤着?」

原婉然正要问刚刚发生什么事,又一记雷光闪过,洞内几尺跟着大放光明,照亮韩一颈子左侧一道两寸长口子,鲜血淌流,一截起码两指粗、露出四寸长的碎木片扎在他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