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别庄的主人宋大谷近年新富暴发,遂思附庸风雅,搏取雅人名声,请来文人为他新近落成的别庄作诗赋词,又请赵野等画师绘画庄上诸景。
昼师们被招待住进一处叫荟锦院的院落,赵野到时,其他三位画师已先至,恰好正彼此见礼。
那三位画师两位已白首,另一位则三十出头。那三十出头的中年画师初见赵野人物风流,衣饰新雅,便笑脸迎人,施礼询问。
“动问一声,兄台贵姓大名?”
赵野还礼,“贱姓赵,名野,贱字无拘。”
后生笑容微滞,“你便是赵无拘,运用泰西画法的那位?”
“正是在下。阁下高姓雅名?”
那中年画生还是笑,先前套近乎的热切却消褪了,“贱姓阴,名晦,贱字隐之。”
赵野记性甚佳,将那阴晦名姓在心中一过,即刻记起他专画山水,行内评价三等人才,头一等长舌。
其他两位老翁分别名唤杜长春和叶百忍,俱在京师画坛声名卓着,其中杜长春更是祭酒一流人物。
三人见宋家下人提背赵野包袱行囊往西厢送,杜叶两人简单寒喧便让赵野先行进房安顿,阴晦则笑道:“原来赵兄住西厢,阴某住东厢,有空请过来说话。”
他笑得骄矜,其余三人不难猜到他肚内那点小心思。
院子房舍以正房最尊,东厢次之,西厢又次之,宋家对画师的看重,由居处安排可见一斑,阴晦这是自满地位高于赵野一等。
赵野一笑置之,他专管作画赚取润笔费,况且冬天东厢较西厢寒冷。
杜长春和叶百忍各住在正房东西间,晚间后者招呼赵野和阴晦到正房正厅一同用饭。
四人一边用饭吃酒,一边谈及各自活计,原来杜长春和赵野都受托绘画宋大谷的行乐图,不过杜长春画他在庄里和家人仆从在各处宴游情景,赵野专管画他小像。叶百忍画庄里亭台楼阁,而阴晦已是第二回让宋大谷请来绘画山水竹石。
席间,叶百忍平易近人,与赵野和阴晦闲话家常。赵野谈吐不卑不亢,阴晦恭维逢迎,叶百忍对这两位心性不同的小辈均一视同仁,亲切应对。
同为长者,杜长春大多只和叶百忍搭腔,对两位小辈淡淡的,直到阴晦对赵野直劝酒。
赵野婉拒阴晦,道是“已饮数杯,量浅不能再吃”,阴晦不依,让他别扫兴,说他不喝不赏脸,看不起前辈。
两人纠缠一阵,忽然桌上磕地一声,却是杜长春将酒杯往桌面不轻不重一顿。
他斜睨阴晦,道:“人不喝便不喝,你们这等爱灌人酒的家伙究竟多大面子,旁人非赏你脸不可?”
阴晦消停了。
杜长春在行内不止以才气高超见称,脾气也衝得出名。
多年前尚是世子的唐国公携画上门,找杜长春切磋画道,杜长春瞥了画作一眼,言道:“甚妙”。
唐国公受惯众人阿谀,但杜长春年少便以天才之姿扬名画坛,所给臧否非同小可。他大喜过望,请杜长春言明自己画作妙在何处。
杜长春道:“世子投胎甚妙。”一语捅破唐国公受捧真相。
杜长春不屑敷衍,唐国公不堪受辱,两人打了起来。杜长春老实不客气给唐国公脸上开了果子铺,将人揍得青一块紫一块。
阴晦教这么一位暴炭前辈扫脸,哪敢造次?他发作不得,一团恶气便移接赵野头上——不是赵野辞酒不饮,杜长春哪会排揎自己?
酒余饭饱,阴晦步出正房,一个不留神没站稳,趄趔一下。院里派了一对薄姓老夫妇负责伺候四位画师,薄翁见状以为阴晦醉了,连忙上前搀扶。老人已上年纪,独自搀人吃力,薄妪力道更有限,赵野遂上前搭把手。
阴晦计上心来,趁杜叶二翁还在左近,假作醉酒,胳臂环上赵野肩颈,以表字称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