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以后。
国立台湾艺术大学。
体育中心泳池。
「高人,你之前说的进阶篇究竟是什么?」丁佩佩问,两手又惯性拨了拨周围的水,积极扩展自己的私人空间。
「我还未想好……」王子轩敷衍答话,他遥望着楼底极高的天花,彷彿在思考艰深人生课题般蹙起了一双眉,那苦恼的模样叫她百思不得其解。
而最令她费解的莫过于是——
她不喜欢他在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别的地方。
「为什么?」丁佩佩单刀直入地问,嗓音带着浓重的不耐、不悦和不满。
浸在水里的高大男躯猛烈一震,王子轩轻描淡写地答腔,无意透露更多:「因为近来睡不好。」
丁佩佩闻言一愕,脸上的不悦情绪马上转变为担忧,而不是仅仅的好奇。
「为什么睡不好?那你还来游泳?」
这么一来,高大男躯又是一震,王子轩若有所思的睞她一眼,又避重就轻地答话,教她有点在意,却又不知道该在意哪里:「因为有些事想不通……」
高人也会有事想不通啊?难道是在思考比相对论还要难明的理论?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她惯常地没细想太多,直接定论,还热心地给予建议:「你睡觉时就乖乖睡觉啦,别想这么多啦,用脑过度会冒白头发的——」
听得王子轩心间一阵无奈,险些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是,惟能做的恐怕就只有顺着她的话应话一途。
「……有心,如果真是冒白头发的话,我会去染发。」
但头脑非一般简单的她显然不晓得他复杂的心思。
「但寧寧说经常染发,发质会很差的——」
「……我平时有做保养,没关係的。」王子轩随口接话,殊不知丁佩佩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伸手探向他那头因为泳池水的关係还湿着的亚麻色短发。
「真的?难怪你的头发看起来滑滑的——」
事出突然,王子轩还来不及反应,数撮发丝已被丁佩佩撩起来把玩一番。
「真是滑滑的——好好摸啊——」
不知怎地,听着她兴奋雀跃的嗓音,他忽然有种……不幸被流氓调戏的诡异感觉。
不过勉强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他,还是有能赶在下一刻自震惊的情绪中恢復过来,询问叫他颇为在意的事宜:「……你经常都是这样摸男生的头发?」
丁佩佩动作一顿,但转念就像流氓一样继续有恃无恐的摸良家妇女的头发。
「这个……我没印象啊,我多数是被摸头的那位。」
闻言,充塞于胸腔的鬱闷空气消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喜悦。
「这很正常,你的头发圆澎澎的会令人有想摸的衝动。」
可令人无力的是——喜悦什么很快就被排山倒来的无奈取替。
「高人不用羡慕我啊,你也很好摸——」
「……」这是讚他,还是损他?有少少智慧的他顷刻间都分辨不来,还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根本不清楚她的脑袋里载了什么,尤其是当他又听见令人无力的建议。
「有想不通的事可以跟我说的,虽然我一定听不懂,但有心事不说憋着很容易会便秘的,所以找身边的人诉苦会开心些——」
此时此刻,除了违背良心道谢之外,还可以怎样?
「……谢谢。」
然后,几乎是在下一瞬,他无奈的发现她刚刚那句听似热心的建议原来是留来自用的。
「其实我近来有个疑惑未想通——」
简单来说,那个建议的真正重点其实是叫他自动自发做听人诉苦的那位。
「……」
纵感无力,纵然打从心底里认为直线思考的她不可能会有复杂难解的疑惑,他还是强逼自己挤出声音来配合她。
「有什么疑惑?」
「就——就——就——」
眼看她「就」了很久都「就」不出个所以来,两腮还开始有鼓起的跡象,他心中纵有疑惑,还是违背做人原则开口打岔,好让她的情绪稍为平静下来。
「就疑惑为什么自己总是记不住要带洗澡用的?」
丁佩佩怔了怔,便两臂环胸,强词夺理道:「既然你有带,我为什么要带?你一个人又用不完的,我帮你用一点又有什么所谓?」
这是什么因果关係?为什么他会找不着合理点在哪里……
不过忘了带洗澡用的倒是其次,最致命的始终是——
「……但你犯不着每次都直接走进男更衣室。」
是每次。
她每一次的大剌剌,都让他有种是他误入女更衣室的古怪感觉。
「里头又没有其他人有什么关係?」丁佩佩不满反问,还把半张脸浸在水里咕嚕咕嚕的吹泡泡表示不满。
「你怎知道里头没有其他人?」他有气无力地问,明明还没开始游泳,但已感到四肢无力。
「直觉囉,还用问的——」
「……」她是真心认为直觉是一个能信服别人的答案?
「你直觉认为里头没有其他人不代表里头没有其他人——不对,无论里头有没有人都好,你都不应该走进来——」真可怕,他险些就认同她的歪理——
她最令人咋舌的不是非一般歪理,而是每次都可以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完全视门上的牌子为无物。
「有什么关係?我又不是色狼——」丁佩佩强辩道,两颊几乎鼓成鸡泡鱼状,胸前的两臂也环得更紧了,间接令诱人的胸线更突出,使得他不住抚额。
皆因他发现自己的视线总是像色狼一样落在不该落的地方。
「不是色狼不色狼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有感「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他没傻到跟她拗,仅提出解决方案:「……欸,你打会儿在门外等我,别走进来。」
怎料换来她激烈的回应。
「为什么?!」
他才想问她为什么会问为什么……
「因为女生不能进男更衣室……」
她又不是三岁孩童,而他又不是得自己带孩子的单亲爸爸。
「但那会很慢——」
「哪里很慢?」
她跳题可不可以别跳得这么突然?
「你动作很慢——」
?!
他当下如遭五雷轰顶,儼若被嫌弃说那里不行般,久久反应不过来。
不过有长年累月戴面具做人经验的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息,只是平时常掛在脸上的绅士微笑乍看起来有点僵硬。
「我……动作很慢?」王子轩艰难地重复,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量。
「对,你洗澡洗很久——」丁佩佩作出指控,纤细的指还直指他的鼻子。
原来是指这个……他刚刚还以为……
他的内心波涛汹涌,可粗神经的她压根儿没察觉到这些,自顾着埋怨道:「我要待你洗完才能拿走洗发精就会很慢了——」
「我已经洗得很快了……」王子轩有点心虚地辩解。
其实洗澡洗得慢这个……
连亲生兄长都有稍为唸过他,但他已试着改善,虽然效果依然不太显着。
他承认自己的速度是比一般男生慢,但他敢保证比一般女生快……没理由遭到谴责的,故他马上自辩:「要不是你突然走进来的话,我就洗完了……」
「我是因为你洗得『很慢』,才直接走进来找你啊——」丁佩佩抗辩,合理化自己进男更衣室的罪行,听得他申辩无能。
俗语有云:「退一步,海阔天高」,因此,他决定委屈求全,主动退让。
「……既然你洗得快,不如你先洗,再把东西还我?」
但换来的是一句斩钉截铁的拒绝。
「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嫌他慢,又要他先洗——她究竟想他怎样?
然他听见一个令他有衝动当场吐血污染泳池的答案。
「你身子太x了,上水后要赶快冲个热水澡才行——不然会生病的——」
他不是傻子,自然猜到x的意思,也猜到她将原来的字消音的原因。
正因为猜到,胸口儼若挨了一记闷拳。
不过他如常保持脸上的笑容,没让内在情绪表现出来。
「……那你想怎样?」
他的嘴巴有笑的,他知道。
他的眼睛没有笑,他知道。
也知道她不可能察觉得到。
皆因……
她的思考方式依然是非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我们一起洗就不会有问题囉——」
这才是最有问题的做法,好不好?「……我可不可以拒绝?」
「不可以——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她自备洗澡包的,但她每次都当他的话是耳边风……
他太大意了……他原本以为她是一时忘了才没带,殊不知她是因为他有带才懒得带。这算是哪门子的理所当然?任他人再聪明都搞不懂——
最搞不懂是她突然杀出的一句,令他没法理解的一句——
「那我就可以顺便找答案了——」
?!
「答案?什么答案?」
「因为我都有事情想不通啊——」丁佩佩草草带过,又拋下一个不解之谜要他解。
「……你有什么事情不通?」还要在男更衣室找答案?
但他不能让她在男更衣室里四处走动……一定会引起大骚动。
「我不知道怎样说——我打会儿做给你看——」
做给他看?做什么给他看?该不会是在男更衣室里寻宝吧?
「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到时就会知道啊——」
他就是不想待事情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才知道——
他急忙再开口,奈何她已在这之前像尾大白鯊一样「沙」一声滑出去——
「……」
她究竟想在男更衣室做什么?
他很想追上去问她,但他的泳速不如她,不可能追上,故他唯有边游边思考各种对策来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但任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男更衣室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地方……
男女更衣室的差别应该只在于顏色不同……不是吗?
就这样,他带着满腹疑云和她来到男更衣室,然他还没来得及再劝喻她在门口待着先让他看清楚里头的形势,她已拉着他进去,彷彿她才是男的那位。
「你——」
他想纠正她的错误观念,至少进男更衣室时别这么大摇大摆……
他想纠正她的,但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不可以让其他人有机会看见她在这里。
故他唯有被逼助紂为虐,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打开储物柜,取过运动袋后,便猛推她进其中一格冲身室,情况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果然,跟她在一起,他从来就只有狼狈的份儿。
无论是过往或是现在,亦然。
不过狼狈归狼狈,有一点必需要搞清楚的。
那就是——
「你的疑惑究竟是什——」
尾音刚成音,褸襟一紧,王子轩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何事,整个人便倾前,想说的千言万语都在突袭的嫩唇软舌里含糊掉。
?!
他被强吻了。
他在男更衣室里被她强吻了。
他承认他的反应和被男人强吻一样激动,但此时此刻,很难不激动——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刚刚都没故意说什么要她闭嘴来刺激她主动吻他……
那她为什么突然吻他?
难不成——
怎料臆测尚未成形,他刚决定好要回吻,就被推开了。
?!?!
然他愣瞧着她转身走到冲身室的角落处。
?!?!?!
他满脑子问号,但任他人再聪明都找不到能够解释眼前这一切的原因。
「你的疑惑和——」强吻我有什么关係?
难以啟齿的提问尚未得以出口,尖叫声便响起,打断他的思绪,吓得他立即衝上前搂过她,掩着她的嘴巴。
「发生什么事?」
可别跟他说她又因为究竟先用护发素,还是沐浴乳什么而尖叫——
但他得到的答覆就只有没意义的单音——
「呜呜。」
来到这下,他才发现自己掩住了她的嘴巴,她不可能答话。
他连忙缩手还她言论自由,复问:「发生什么事?」
「我果然是得病了——」丁佩佩烦躁地道,宛若发现自己踩了狗屎似的。
如此一来,他感到更加错愕,脸上的淡定面具再也掛不住。
「得病了?何时的事?怎会这么突然的?」他从没听她提过这样的事——
「寧寧说之前没白带,突然有白带是不正常的,得看医生——」丁佩佩霹啦啪啦地说了一堆,依然不改其既没头也没尾的风格,毫不理会对方能否听懂。
「白带?」什么东西?
「但我不想看医生,要是医生说我得了绝症得做化疗什么会好麻烦——」
「……」要是医生跟她说得了绝症的话,她应该担心的应该是会早死,而不是得做化疗好麻烦……不过她思路奇特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再说,现在最需要他在意的是——
「……白带跟绝症有什么关係?」还有和刚刚的强吻有什么关联?
她跳题跳成这样,就算是御剑上场都推敲不到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寧寧说如果之前的白带量不多,又突然变多呢,就极有可能是生病的徵兆——要立即看医生,不然有可能会死的——」丁佩佩匆匆交代前文后理,但反应比上一刻平静,彷彿令她烦恼的是有可能要做化疗很麻烦,而不是会死。
「……她是在吓唬你吧?哪会这么易死?」王子轩本能地质疑,不晓得是单纯针对言论的真确性,抑或是不愿意接受她有可能会死的事。
「我都觉得我不会这么易死,但我一直都找不到白带量多的原因啊……」丁佩佩困惑偏着首,小脸上的五官因为思考过度而紧拧在一起。
「……白带究竟是什么?」
是指女人的经期吗?但女人不是爱用c来代称经期的吗?白带又是什么一回事?
「咦?高人不知道白带是什么吗?」高人都有不知道的事情吗?
「我就是不晓得才问你啊……」
「喔,寧寧说白带是女人c那里的分泌物——」
?!
「且慢——那个白带……该不会是有点粘的液体吧?」王子轩故作镇定地问,他自问已用了最含蓄的字眼来形容,但还是会莫名奇妙的感到有点尷尬。
「高人也知道这个啊?很博学多才——」
……如果他说他是看a片才知道这个,她会不会好失望?
「但白带真是指那种『有点粘的液体』吗?」
要是真是指那种东西,他不可能一点概念都没有……
即使白带是学名,都不会完全没概念啊……
唯一的可能性是……白带和那种东西根本是两种风牛马不相及的液体。
「既然会叫做『白带』,应该是白色的,对不?」王子轩探问,得花上很大的劲才能制止探究的目光投放在她的两腿间。
「是啊,不过寧寧说严重的话会是黄色的——」
又寧寧说……那个寧寧只会嘴上说说而已,都不会亲身替她解决问题吗?
既然严重时会是黄色的就不可能是他想的那种东西了……真是妇科病了。
「那你发现自己的白带是白色的吗?」王子轩又问,硬着头皮地即场替她来个望闻问切。
仰望天花,丁佩佩费劲思考了仅仅半秒,才答:「我都不清楚啊,你都知道我的内裤、泳衣全是白色的啦……我根本看不出那究竟是不是白带啊……」
……她为什么会觉得他会知道这些?她究竟神化他到一个什么地步?
有透视眼,还是千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