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走?远了,老者闻言却冷笑?一声:“俞家酒肆虽大,然?酒肆众人德行?有亏,哪里担得?起名头??身为生意人,若是连仁心向善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让人信服。”语气里皆是不满。
这般直白不加掩饰的情绪让姜菀心中讶异,心想莫非这老者见识过俞家酒肆做了什么?事才会有此一言?
她适时沉默。那老者转而看?向姜菀,笑?道:“小娘子虽在市井之中,但并非不通文?墨之人,我一时忘情多说了几句,你莫要见怪。至于食肆的布置,自然?是小娘子自己做主。”
说着,他起身去了柜台付清银钱。正欲离开时,又顿住步伐回头?道:“小娘子,恕老朽多嘴,望你能始终记得?自己的善行?,而莫要让它只?是昙花一现。”
老者的语气意味深长,却让姜菀愈发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所说的“善行?”是什么?。
“小娘子,你打算按着这位老丈所说的改变一下食肆内的布局吗?”宋鸢旁听了一切,问道。
姜菀沉吟道:“不急。如今地方有限,且我们不见得?能吸引多少文?人来,先暂时观望吧。”
此事就此按下不表。第二日,姜菀整理?嘉宾笺时,发觉只?剩沈澹的还?未送出去。她想了想,似乎有好几日不曾见过他,大概是又忙于公务了吧。
姜菀没放在心上,全身心扑在每日的生意上。
再次见到沈澹是几日后的黄昏时分。姜菀趁着有些闲暇,便去后院牵着蛋黄在院内遛遛。她没忘了叮嘱柜台后的思菱:“若是沈将军来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得?把东西交给他。”
交代完这话?,她便专心拽住牵引绳,整个人非常放松地顺着蛋黄的力道在院子中走?着。
院子还?算宽敞,就算是蛋黄想要撒丫子跑,也是可以?尽兴的。蛋黄显然?在自己的窝里闷坏了,慢悠悠走?了几步便想加快速度。姜菀心想左右是在自家院子,便关好门后松了绳子,随它自己去跑,她则坐在一旁喝起了茶。
正看?着蛋黄自娱自乐,姜菀忽然?听见有人掀动食肆大堂通往后院的帘子,缓步走?了过来。她抬眸,见是沈澹。
恰好蛋黄也跑到了那附近,见了沈澹,刹住步子警惕地盯着他。
稀薄的夕阳中,光线也变得?暗淡。沈澹淡淡笑?了笑?,出声唤道:“蛋黄。”语气熟稔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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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前, 沈府。
沈澹从宫中回府时已?接近傍晚。这些日子朝臣们不断进言,奏折多如雪片,让圣人不堪其扰,便?留他在宫中谈心, 一直到这个时辰才放他离开。
圣人面对那些奏折时满面忿忿之色, 直言:“这群朝臣的心思不放在朝中诸事上, 却尽盯着朕的家事, 着实可气。”
沈澹想起几日前,太后曾亲自召见他, 为的是同一桩事。
原本后宫女眷与前朝臣子是不得随意见面的,但因他自年少时便?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人一处进学, 家中也与太后——当时的皇后有些渊源,因此太后一直待他极亲厚。
太后召见他道:“泊言,找你来是想同你说说忍儿的婚事。他也?老大?不小了, 身边总没个?知心人,着实不像话。你一向在他身边, 也?该劝劝他。”
景朝国姓为裴,圣人单名一个?“忍”字。听惯了“圣人”的称谓,这个?称呼让沈澹的思绪不自觉地凝了凝。普天下, 也?只有太后能这般唤他了。
他略有些无奈地笑道:“太后, 此乃圣人家事, 臣不好置喙。”
“好了, 什么家事国事的,今日既来了,也?不必说这样的客套话, ”太后嗔怪道,“你与他一块长大?, 又是同辈,你的话他兴许更听得进去些。”
沈澹眉眼低垂:“臣会?尽力劝解圣人。”
隔着纱帘,太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倔强,这么久了还在怀念过去不肯抽身,有时我真不知他为何总心心念念着不可能的人。”
沈澹心中一凛,下意识放轻呼吸看向帘子后,几乎以?为她洞察了一切,却听太后继续道:“先皇后去了多年,他即便?再割舍不下,也?该记着自己的帝王身份。难道为了一个?早逝的皇后,他便?要一直任那后位空着?帝王家最不该有的心性便?是痴情。”
一颗心落在了实处。沈澹沉默着,心中泛起一丝细微的慨叹,耳边却继续听着太后絮絮说起从前:“可他这样终究不合规矩。堂堂一国之君,后宫却只寥寥数人,至于子嗣亦是不多。如此下去,朝臣们怎能罢休?”
许久,太后沉声?道:“你回去告诉忍儿,就说我的意思,等过完年,他必须要择定皇后人选。妃嫔可以?暂时不选,但立后之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沈澹躬身道:“臣遵旨。”
无需他带话,圣人很快便?知道了此事。朝臣的谏言他可以?选择性忽略,然而却不得不把太后的话放在心上。
“泊言,母亲是不是派你来当说客了?”圣人裴忍召他来时,正在御书房对着墙上悬挂着的画久久出神。
“太后也?是为了圣人着想。”沈澹边说,边顺着裴忍的目光也?望向那幅画。
宫中画师作此画时,正是裴忍初登基那年陪同太后游览皇家园林的情景。那日碧空如洗,园内花团锦簇,翠□□滴。画师技法精湛,将当日的人与景都绘制得绝妙无比。
“一晃已?经几年过去了。”裴忍转过身,口中兀自感慨。
他在御案后坐下,厌烦地将那些奏折扫向一边,声?音沉沉道:“泊言,母亲应当不知真相吧。”
“臣不曾对太后提过先皇后。”沈澹肃容道。
听到那个?称谓,裴忍面上出现了一点风中落叶般细碎的萧索,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她确实白白担了罪名,但朕别无他法,只能借着先皇后的名头,免得母亲起疑心探查出什么。”
沈澹低眸,眼底掠过一丝不忍。只因斯人已?逝,便?可将所有的任性和?不合体统的事情皆归于她,这对逝者何曾不是一种残忍。
然而面对裴忍,他没有多言,只默然站在原地。
裴忍道:“罢了,朕不能违拗母亲的旨意。只是在这之前,朕还是想再问?一问?那个?人的答案。”
他看向沈澹:“泊言,你明?白的。”
沈澹在心底叹息一声?,面上依然恭谨:“臣会?安排好一切。”
从宫里出来,沈澹很快策马回了府。他在书房喝了盏茶的间隙,顿时觉得倦意纷至沓来。禁军中的事情好歹还有荀遐等几人为自己分忧,然而关于圣人的事情,却无一例外需要他独自一人费心费力。
沈澹推开窗,望向远方的天色,忽然觉得在府中待得很是烦闷,便?换身衣裳打算出门。
“阿郎不在府上用晚食了吗?”长梧正进来给他换上茶水,见状忙出言问?道。
“告诉厨下不必准备我的晚食,你们吃便?是。”沈澹束好腰间革带,理了理袍袖,便?欲提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