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真再度通过万鬼之渊进入寒蜮时,神族的灵魂都不由得在这无尽寒土上感到轻微的惧怕。
这天地失去凤凰失去光明,大片大片的漆黑如墨般翻倒在世界,只有一些红点在明明灭灭地闪动,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些沉默的眼睛。
然而也只是一些残缺的常鬼。
——勾陈上宫缉拿鬼帝,正史上,鬼帝被诛杀的那一刻。
大悲宫早被夷为平地,荒芜凄凉,原样的一点点难以想象。诸多诡异的光里,惟有鬼门关上的冰瓷飞甍还算纯净,然而在感知到神明靠近的气息后,瞬间就破碎,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降真站在那里很久,最后把这些透明的碎瓦全都收进袖中,然后转身出了寒蜮。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那棵阴阳树下,白骨看着从半空中隐秘时空缝隙里飘出了微弱的鬼气,叹息一声。
那鬼气柔弱地飘着,越来越高,最后挂在树梢,成了阴阳树上的叶子。叶脉上是四列鬼画符的字。
如果神明还在的话,一定能认出那是鬼族的文字——
当年执笔多习字,解我名意冰存温,繁写奇文已不记,暗寄潜怀与谁析?
然而错过太当然,已经寻常到恨都觉得有趣的地步。
降真带着冰瓷走了千山万水九百年,却从来没有去过流渡。
那个他出生的地方,降生以后,出于慈悲心肠,神明以微弱的神力将岛屿大致修复了一次,然而受过诅咒的地方吓退了世人,除了极少数的拧巴与疯子,再也没有新人愿意栖息。
走的人不归,留的人会死,流渡渐渐成了无人之孤岛,九百年里沉寂如心。疯长的杂草把田舍道路侵略得支楞八叉,再也看不出当时的模样。
惟有无人造访的南桥小苑,因为家住阵法的庇护,尚且在野草的猖狂肆虐下留有当年的痕迹。
在周游漂泊的时候,习惯了飘零天地的神明觉得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这么居无定所。
“家”这个认知,朦朦胧胧勾起一些如梦的烟水印象,柔波上的神宫,亦或是湖上的孤岛,南边的小苑,盘曲错杂的九折桥。
但神明每到一处,都觉得山清水秀小桥人家,契合那印象的只有零星一点。
从来没有一个地方,是令他一到那里,就欣喜若狂,亦或平静如水,但马上决定:我不走了。
我要在这里度过我的一生,这就是我的归宿。
人生如逆旅,神明不仅灵魂住在躯体的逆旅中,躯体也住在遍数不清的逆旅中。
那样奔波的日子里,自始至终都陪在他身边的,除了彡这个阴魂不散的监督者,竟然只有被他忘掉的那几块碎瓦片——冰瓷飞甍。
一天夜里降真再度从梦中醒来,依然看不清梦中那人爱恨交织的双眼,静坐片刻,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