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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伦从未见过教授如此匆忙的样子,只是现在该关心的不是这个,他朝教授招手:“这边!”

当门卫领着一个陌生小孩说要见他时,阿尔瓦正在计算火电厂燃烧炉的体积,那小孩没头没尾地撂下一句“一个叫阿伦的大人叫我告诉你,有个叫卢卡斯的人住处发生了什么事,叫你最好过去一趟。”

阿尔瓦放下手头的事,叫了一辆马车就赶了过去。

一下车,就看见一个妇女正拉着阿伦的胳膊,试图将他扯开,以便去够阿伦身后马车上的人。

他顾不上别的,叫着卢卡斯的名字快步走了过去。

“这位夫人,发生什么事了?”阿尔瓦站到胖女人面前,瘦高的身躯完全挡住了车门。

也许是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亦或是阿尔瓦沉静严肃的面容让人生畏,胖女人没再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阿伦朝阿尔瓦简单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并表示这件事自己也无能为力,他微薄的薪水全数交由妻子掌管,家里也没有空余的房间。

“也许您可以为卢卡斯向学校申请一间学生宿舍。”阿伦建议道。

阿尔瓦并未发表意见,只是询问胖女人卢卡斯拖欠房租的具体数额,然后一并付清,接着吩咐阿伦将那些被扔出来的行李收拾上车。

处理好一切后,阿尔瓦弯腰进入马车。

卢卡斯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里,双手紧握,马车壁灯昏黄的光线映亮了他没有表情的脸。

看到这样的卢卡斯,阿尔瓦的心脏仿佛被无名的力量撕扯,爱怜的情绪填满了他的胸膛,叫他忍不住拥住面前这个可怜的小家伙。

“没事了,卢卡斯。”阿尔瓦轻拍着卢卡斯单薄的背脊,“我在。”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觉得羞耻和难堪的卢卡斯,此刻心头却涌起了无限的委屈,他把头埋进阿尔瓦的胸膛,声音哽咽地说:“老师,我、我不是故意拖欠房租的……”

阿尔瓦只觉得胸口被温热的液体浸湿,并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只是下意识想要看看卢卡斯的脸,但是卢卡斯拒绝了这一举动,紧紧攥住了阿尔瓦背后的衣衫。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卢卡斯用尽全力想要平稳住嗓音,可是声线依旧不可控地颤抖着,“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做了……”

阿尔瓦抚摸着卢卡斯的后脑勺,他不太会安慰人,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只能笨拙地做出一些安抚的动作。

阿伦站在车门口,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卢卡斯,这就是生活。”

但是这个安慰显然起不到什么作用,是的,这就是生活,平民的生活,也是卢卡斯没有接触过的生活。父亲启蒙了他对科学的向往,母亲教会他艺术和礼仪,可是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求生。

他想起了咖啡厅里的卖烟女,想起了艾德里安的那句“求生不易”,此时才品味出一丝丝苦涩。

接下来该去哪儿?难道自己真的要露宿街头吗?

阿伦也在此时问出来同样的问题,“教授,接下来去哪儿?”

“公寓。”回答完阿伦的询问,阿尔瓦低头朝卢卡斯说道,“跟我回家,卢卡斯。”

回应他的是卢卡斯无声的哭泣,但是此刻的哭泣不再是因为连日来遭受的一切,而是因为,当卢卡斯知道,从此刻开始,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时,心脏瞬间被某种温情充斥,复杂的情绪堵住了他的嗓子,叫他说不出话来。

老师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卢卡斯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体温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小时候,他曾无比期待父亲的拥抱。为了父亲能向他投来赞扬的目光,他会在父亲对他讲起物理知识时,表现得如饥似渴。但他父亲很少耐心陪他,更多的时候,是嫌他在实验室里碍事。

可笑的是,原本是为了得到父亲注视而了解的物理学,变成了他毕生的追求,而他父亲本身,最后被他视如敝屣。

说起来,卢卡斯母亲的宠溺多多少少是为了弥补父亲对他的忽视,可惜孩子就像是一株花,再多的水,也不可能弥补缺失的阳光。

连卢卡斯自己都不清楚,在内心深处,他会渴望年长男性给予的温柔。阿尔瓦的怀抱是打开他坚硬外壳的钥匙,靠在那宽阔的胸膛上,被修长的臂弯拢在怀里,他觉得自己重新变回了一个可以任性哭泣的小孩,不再需要咬牙硬撑。

他就像一只失去一切的流浪猫,终于找到了新的归宿。

这一夜卢卡斯被数不清的混沌又恼人的梦纠缠着,半夜惊醒时睡衣被冷汗浸湿,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他将泛潮的发丝捋到耳后,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看着柔软的淡蓝被单,那颜色在他眼中渐渐变成母亲的双眸,卢卡斯的神思又被噩梦中的画面侵占。

梦中母亲消瘦灰暗的面颊愁云密布,湖水一般沉静忧郁的碧蓝眸子被耷拉的眼皮挡住,卢卡斯知道,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再不会温柔地望向他。

心脏一阵闷痛,卢卡斯掀开被子下床,准备让大脑想点别的,不然他准得被悲伤逼疯。

他径直走向书桌,打开了台灯,光线驱散了黑暗,照亮了桌面,一只不大的皮箱子大开着,里面是杂七杂八的手稿,里面有几张是前段时间计算了不少的发电厂设计。

只差最后一点了,这个东西并不复杂,卢卡斯决定今晚就将他解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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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瓦做好早餐,敲响了卢卡斯房间的门,没有回应。

虽然未经同意擅自进入房间是一件很失礼的事,但是出于担忧,尤其是昨天卢卡斯刚经历一些不好的事,阿尔瓦不得不多想,他抿紧薄唇,犹豫再三,还是推开了房门。

卢卡斯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单薄的脊背上,两片琵琶骨微突,像是折断的翅膀。

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阿尔瓦猜测昨晚卢卡斯并没有睡多久,他回身拿了条薄毛毯,准备给卢卡斯盖上,让他再睡一会儿。

或许是趴着睡觉睡得并不是很深,毛毯还没盖到身上,卢卡斯就迷迷糊糊地醒了,意识还未很清醒就拿着桌上被胳膊压得皱巴巴的草稿给阿尔瓦看。

“老师……我做了火电厂的设计方案……”

阿尔瓦粗略扫了一眼,虽然并不是很详尽的设计,但是已经非常完整,大体思路和他不谋而合。

这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东西,甚至是他发派下去给学生练习做的课题,但是卢卡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出了如此优秀的答卷,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天才。

“不错。”阿尔瓦摸了摸卢卡斯的头,将他凌乱的发丝拨到一边,“去洗漱吧,早餐已经做好了。”

“有没有辣椒酱?”卢卡斯揉着眼睛嘟嚷着,也许是阿尔瓦太过温柔,他不自觉地像和母亲撒娇时一样说出了这句话。

“辣椒酱?”阿尔瓦不喜欢吃辣,家中没有准备,倒是过会儿可以叫阿伦去买,只是等到阿伦上班,早餐时间早就结束了,他斟酌道:“午餐时会有。”

“不不不!”卢卡斯猛地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并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他的老师,一下子吓得直起身来,示意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没有也没关系!我只是……只是睡昏头了!”

卢卡斯一惊一乍的样子格外可爱,阿尔瓦不禁联想到之前阿伦说卢卡斯像只松鼠的事,一时间没忍住轻轻勾起嘴角,他拍了拍卢卡斯的肩膀,提醒道:“先去洗漱,早餐准备了可颂和牛奶。”

盥洗室很干净,不大的洗漱池上摆着两套一样的洗漱用具,显然是阿尔瓦把自己备用的拿出来给他用了,崭新的杯子上贴着实验室常用的标签纸,上面用漂亮的法文写着“卢卡斯”。

不知为何,卢卡斯从这样的小细节里感受到了老师沉默寡言的温情,原本还在不安的心在此刻产生了些微的归属感。

房东将他的行李粗暴地收在几个箱子里,很多生活用品都不见了,不仅是洗漱用品,一些贴身衣物也不知所踪,不过万幸的是,最重要的东西没丢——他的手稿和母亲的遗物。

用毛巾擦干净脸,卢卡斯对着镜子打理自己半长的棕发,用发绳将它们在脑后束成一个小揪,最后用手理了理刘海。

振作起来,卢卡斯。他双手支在洗漱池边沿上,对着镜子里那张略显疲惫的年轻面庞说,所有的懦弱都随留给昨天吧,接下来还有好多事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