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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就是卢卡斯先生?”

虽然用着敬语,但是卢卡斯还是感觉到了马丁语气的漫不经心,他并未放在心上,礼貌地点了点头。

马丁翘着二郎腿,仰身靠在椅背上,将嘴里的雪茄拿下来在桌子上的烟灰缸边缘敲了敲,斜眼打量着咖啡厅里售卖香烟的漂亮少女,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跟着乐队演奏的乐曲节奏打着拍子。

“我们这个项目呢,”马丁又开始吞云吐雾,卢卡斯被雪茄呛鼻的味道熏得难受,但始终保持着端正的姿势,“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你知道的,总有些人喜欢滥竽充数……”

马丁换了条腿翘着,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当然我们会给年轻人机会,可是总不能白送钱,又不是做慈善的,您说是吧?”

“当然,我能理解您的顾虑。”卢卡斯强撑笑容。

“您是洛伦兹教授的学生,我们自然信任你。”马丁高声嚷着,挥动着手,似乎有意向那位卖烟少女展示自己手指上满满当当的珠宝,中年男人都有此类喜欢引人注目的弊病,尤其是人群当中有年轻女孩儿时。

“只不过是改良蒸汽发电机罢了,我会给您满意的答卷。”

“哈哈!”马丁夸张地笑着,“年轻人总是这么狂妄!不过,年轻确实是狂妄的资本,我拭目以待!”

卢卡斯彻底沉默了,和这样一个轻浮的中年商人谈话简直是折磨,他摆在腿上的双手紧握,努力劝诫自己不要冲动。

马丁伸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就这样吧,等你有成果了来联系我。”他把杯子放回桌上站起身,皱着脸说了句:“这家的咖啡真是劣质!”然后拿起一旁的礼帽戴在头上,转身离开了。

卢卡斯坐在那儿,宛如一座雕像,心中的情绪难以言明。在那个人没有败光家产、欠下无数赌债时,没有一个人胆敢如此对待巴尔萨克家的小少爷,可是那种时光已经过去很久了。

本家的冷眼相待,母亲的积郁成疾,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什,包括房产、商铺,全被赌场的人搜刮干净。

母亲不愿意离开那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庄园,那里承载了她新婚、生子,以及她最爱的儿子卢卡斯成长的所有回忆。

最后她也确实没有离开,在赌场派来的恶徒一日日的辱骂威胁中,她的生命终结在那里,在庄园中结束了一生。

卢卡斯无比憎恨那个人,甚至……不愿意以“父亲”称呼他,母亲却开导他学着放下。

他还记得那个午后,母亲躺在那张她最喜欢的软榻上——她时常在那儿等晚归的丈夫,只不过当时那个男人已经不知所踪,她也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无法起身。

“太过于执着,就会陷入泥沼,对天才而言更是如此。”母亲抚摸着倚在软榻边的他的头,“卢卡斯,你和你的父亲都拥有非凡的才能,普通人无法窥其皮毛的东西,你们已经在追求其极致了。”

母亲的手是那么温暖,嗓音是那么轻柔,遭遇如此大的变故,她依旧没有半点抱怨,“但是答应我,我的宝贝,不要过于沉溺。”

卢卡斯不自觉地拿出内衬口袋里的怀表打开,看着自己母亲的照片出神。那些回忆也和这张照片一样,哪怕很是珍惜,也被流逝的时间摩挲得慢慢模糊。

母亲,这不是沉溺,这是在追寻世界的真相,永动机是存在的,只有把它研究出来,世界真正的法则才会展露一角。卢卡斯将怀表合拢收好,坚定自己的信念:这些都只是在追寻真相的途中,遇到的一些磨难罢了。

原本想向马丁展示的一些手稿,也因为那场单方面轻视的谈话不了了之。卢卡斯拿上包,整理了下衣襟,起身朝外走去。

卖烟女也正朝大门的方向走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绅士出现在门口,少女似乎没注意到他,快要撞上时才急急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子撞在卢卡斯身上。

卢卡斯抬脚正准备往前走,此时猛地受到撞击,整个人跌倒在地,手里的包一角砸在地上,锁扣崩开,里面的手稿散落了一地。

卖烟女倒是稳住了身子,捧着货箱一会儿低头看他,一会仰头看那位绅士,嘴里一叠声地道着歉。

“没事吧,小先生。”绅士弯腰帮他捡地上的手稿,打量了两眼内容,惊奇道:“这是您设计的吗?”

“是的……”卢卡斯接过绅士收拢在一起递过来的手稿,爬起来朝他道谢,刚想问问那个少女有没有伤到哪儿,转头却发现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绅士似乎看出了卢卡斯的想法,笑道:“求生不易,那些孩子害怕被找麻烦,小先生不要介怀。”

“没有计较的意思,”卢卡斯拍了拍裤子,“不过,多谢。”

“您很有才华,那些想法价值很高。”绅士脱下手套跟他握手,“也许您可以给我一个合作的机会?我是艾德里安。”

“抱歉,我已经有合作对象了,不过很高兴认识你,艾德里安先生。”卢卡斯对他印象很好,“叫我卢卡斯就好。”

“真遗憾,不过希望以后卢卡斯先生能把合作的机会留给我。”艾德里安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有好的想法可以联系我。”

卢卡斯接过那张小小的纸片仔细端详,通常贵族小姐们在舞会晚宴上会用这社交卡片,此时在这种场合收到由一位绅士递出的名片,这感觉十分新奇。

“抱歉,我把在美国时的习惯带来了。”艾德里安察言观色的本事实在一流,只凭一些细节就能推敲出对方心中所想,“在您这样的贵族面前失礼,真是惭愧。”

“没有,只是觉得艾德里安先生很新潮,可惜我没有名片,这个小东西很实用。”

艾德里安笑了笑,问道:“卢卡斯先生要去哪儿?也许我可以叫马车送您一程。”

“不用了,我的朋友正在外面等我,先走一步,艾德里安先生。”

“那么,再会。”

“再会。”

互相道别后,卢卡斯走出咖啡厅,之前由于马丁而产生的一些阴霾也一扫而空,是的,这个世上还是会有识货的人存在。

阿伦正靠着路灯打盹,卢卡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哦,结束了吗。”阿伦打了个哈欠,招呼卢卡斯上车,“走吧,我送你回家。”

卢卡斯很庆幸阿伦是那种不会过问太多事情的性格,否则当对方问起谈话如何时,他不确定自己的低气压是否会影响到对方的心情。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这里离他租住的地方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卢卡斯也有些疲惫,不知不觉在马车的颠簸中睡了过去。

他是在阿伦担忧的呼唤声中醒来的。

“卢卡斯,醒醒,卢卡斯,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

“要么帮你朋友把欠的租金补全,要么就拿上你们的破烂滚蛋吧!”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了阿伦,“我丈夫人老实,我可不是好惹的!”

阿伦无奈地做着制止的手势,安抚着眼前这个粗鲁的胖女人:“别激动这位夫人,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一拖再拖!账单贴了无数张,没有任何回应!”胖女人双手叉腰,音量高得叫附近的邻居全都出来,探头探脑地查看情况。

围观的人似乎让她更加兴奋,她呼喊着众人来看看这个拖欠房租的无耻小人,嘴里骂骂咧咧着难听的话。

卢卡斯整个人都懵住了,他并非没有受到过侮辱,但他从来不把自己置于低人一等的位置上,所以那些侮辱都很难真正伤到他。可是现在,羞耻感让他的脸涨得通红,不为别的,只因拖欠房租的事确实存在。

他本想着,等不久后拿到和马丁合作的钱款就能补上那些租金,但是显然房东等不了。这很正常,谁会信任一个整天不务正业、只租得起偏僻处便宜房子的人呢?也许只是企图白住更久的借口也说不定!

“卢卡斯,你先在马车里呆着。”阿伦拍拍他的肩膀,看面前的年轻人身体已经完全僵住,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的小孩儿,心里难免有些同情,“我已经叫人传话去了。”

卢卡斯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没注意到阿伦在说什么,只呆呆地点头,恨不得变成空气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卢卡斯·巴尔萨克,被财富、知识、艺术堆砌长大的贵族,此时流落在无名的街头,因为微不足道的一些小钱,被乡下的妇女粗鲁地指责辱骂。

上帝啊,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难道这就是对他企图追寻世界真理的惩罚吗?

“卢卡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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