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则戴着眼镜在审报表,「出去。」
他说:「好吧,那我走了。我就是上来告诉你一声,咱们家小媳妇儿好像哭了。」
顾正则敲键盘的手指顿了顿,还是勒令他不得犯上:「叫嫂子。」
今早刘助理向他报告:「顾总,您别担心了,太太都没哭。」他不是很诧异,顾蔻年纪不大,经事不少,本来也不是个脆弱的小姑娘,在他的印象里,除了拍戏的时候,顾蔻一共也没哭过几次。何况也不是大事,犯不着让她担惊受怕。
他披了衣服下楼去找人。阳臺上黑洞洞的,孔姨养的茉莉花幽幽地开了,她买的那束蓝睡莲也立在花瓶里,香气扑鼻。顾蔻蹲在地上,他也蹲下去,不知道如何是好,先捏了一下她的耳朵,「我看看。」
顾蔻把头埋在臂弯里,含含糊糊地摇头,没回答,只是脊背一起一伏,隐约的呜咽声从缝隙里透出来。顾正则觉得胸口里一片麻意,「顾蔻。」
他想说她哭得他受不了,想说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懂得复杂的数字和公式,懂得盘根错节的势力和地块,但顾蔻对他来说是太精细敏感的小生物,有时候会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她抽噎得喘不上气,他伸手去摩挲她的后背,不熟练地放软声音,「好了,不哭了,行不行?」
顾蔻也想不哭了,但是停不下来。他越碰她,眼泪就越流得厉害,好在这时候顾博衍探进来偷看,「嫂子,真哭了?不是我吓的吧?」
顾蔻觉得自己很滑稽,把眼睛一抹,站起来躲过他的视綫,哑着嗓子说:「我出去走走。」
顾正则就去拿她的外套。顾博衍还想贫几句,看到他大哥的脸色,立刻噤了声。
老宅在市中心的僻静地带,一路走出去,也见不到什么热闹。顾蔻把脸挡住,走得飞快,直到顾正则在后面说:「慢点。」她才放慢脚步,毕竟担心他的伤,回头看了一眼。
顾正则的脸色苍白,大步过来攥住她的手,呼吸有些急促,呼出白色的呵气,「走那么快干什么?别乱跑。」
顾蔻不知道是哪来的火气,竟然直接顶了回去,「你不是有枪吗?你怕什么?」
顾正则握着她小小凉凉的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顾蔻不想看到他的目光,低着头试图挣脱他,但他的力气很大,抓住她不放,直截了当地说:「我怕你哭。」
上次他从南非回来,刘助理告诉他顾蔻在雀园的天臺上大哭了一场,他后来见到发着烧的顾蔻,胸腔里那颗臟器像被紧紧攥着狠狠一扯。顾蔻一哭,他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顾蔻一下子就沉默了。眼泪还在流,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顾正则这么一说,她又心软得一塌糊涂。因为大量失血,他的体温很低,顾蔻不知道他冷不冷,踮起脚来,沉默地把自己的围巾绕在他脖子上。绕到最后一圈,顾正则攥住她的手腕,「是因为枪?」
顾蔻想到那把枪,忍不住心尖发凉。她一直控制不住地往坏的地方想,想他会不会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踩进跟顾端靖一样的泥沼。她也觉得自己想得很偏激,她知道自己幷不是不可以共患难,但顾正则未必知道。他什么都不告诉她,是把她当成什么?
她小声地说:「我不怕枪……我怕你把我当外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这次轮到顾正则哑然。顾蔻等不及他回答,眼睛又酸酸的,一辈子都没有爆发过的委屈在今天沸腾了似的,也不管手还被他拉着,低头继续往前走,「算了,走吧……」
手臂一紧,她被顾正则拉回去,扣在怀里轻轻揉按了几下发抖的脊背,他在她的头顶说:「对不起。」
他怀里有一股微妙的烟草、消毒水和血水混杂的气味,顾蔻闻得很难受,想起她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他的伤口,眼泪就一直往下掉,在他怀里哭得发抖,「……你说什、什么对、对不起啊?」
顾正则吻了吻她的发顶,「你不是外人。你是我的老婆。」
顾蔻一直都没有发觉,其实他经常这样在她的头髮上、脸上、耳朵上随便吻一吻。她没有谈过别的男朋友,在戏里也拍多了这样的桥段,所以一直觉得很平常,现在才无师自通地心里一酸,觉察出了这个动作的珍重。她突然感觉自己今天有一点无理取闹的嫌疑,所以在心里駡了自己一句:顾蔻,你是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