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娘正跨过流云院的门槛便听到了这一句话。她扶了扶鬓角的掐丝偏凤金步摇,睨了身旁的杨嘉雪一眼。
“表姑娘与水有缘,定然能逢凶化吉。再将养个半月,便能恢复如初。”穆广元垂眸感应着洛宁的脉搏,向韩氏恭敬道。
“穆大夫说的没错。二太太,都是我们嘉雪不懂事。害得韩姑娘落了水,今儿听闻韩姑娘醒了,我特意带着嘉雪来给她赔罪了。”孙姨娘颇为歉疚得朝韩氏行礼,同时杨嘉雪也上前跟洛宁赔罪。
见有女眷陆续进来,穆广元侧眸扫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洛宁,旋即请辞离去。
“那日是我大意了,不曾想我的丫头见祖母送我的掐死碧玺金耳铛好看,就顺走了。如今耳铛找到了……洛妹妹,实在对不住。”杨嘉雪闷闷得说道,视线却压根没有落在洛宁身上。
站在屏风后的杨嘉雨看着这毫无诚意的道歉,更是怒从心来。
“杨嘉雪,你给我好好道歉,若不是你,洛姐姐怎会落水。还有,我并未惹你,你却无缘无故打翻了祖母赏给我的糕点,你还骂我有娘生没娘养,你,你给我道歉!”
安静的里间顿时被杨嘉雨的声音震住,杨嘉雪怎么能容忍自己被她这么说,霎时挤出了一汪眼泪,朝韩氏道,“二伯母,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找耳铛不小心把六妹妹的糕点弄撒了,她也不会一怒之下推我,若非如此,洛姐姐也不会落水……二伯母罚我吧,要打要骂,嘉雪毫无怨言。”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哗哗落下,杨嘉雪垂着眼眸,默默哭泣。
洛宁见杨嘉雪唱的这几出戏。总算明白了之前杨嘉雨为何对她颇有微词!
碍于孙氏还在这,韩氏想起杨嘉雨前后的种种恶行,不由得阴沉了脸。
“……五娘,这也不怪你。”
“母亲——”
一记耳光直挺挺地朝着杨嘉雨的脸上飞来。她怔怔地看着韩氏,泪如泉涌。
韩氏只觉得手心发麻,很恨地怒视着杨嘉雨通红的脸,抿了抿唇角。
“洛姐姐,你说啊,不是那样的,你快和母亲说,不是那样的,分明就是杨嘉雪她先挑的事。”
杨嘉雨缓过神来上前握住洛宁的手,眼底的急切和恳求尽数冲撞着她的心房。
这一刻,洛宁心里也是天人交战。外人眼里,她和杨嘉雨关系甚好,若此时说话,也会被认为是蛇鼠一窝,且姑母似乎并不喜欢杨嘉雨。何况,若是此时说话还会得罪三房的孙姨娘和杨嘉雪。
可今日杨嘉雪分明已经将战火引向了她……
“姑母,确实如六妹妹说的那样。”洛宁发觉自己的手被杨嘉雨紧紧握着,柔嫩的手心里滑进一滴温热的泪珠。
“二伯母,谁不知道她俩整天在一起,洛妹妹当然会帮着六妹妹。那有谁会为我作证呢?我若是找我身旁的丫鬟,他们肯定也会向着我。”
“嘉雪,别闹了,跟你洛妹妹和六妹妹道个歉,都是自家的姐妹,何须闹得如此。”孙姨娘拉过杨嘉雪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韩氏暗暗瞪了杨嘉雨一眼,方才自己一时心烦打了杨嘉雨,现在又说错不在她。且孙姨娘始终如看笑话一样,那方才整治杨嘉雨,不就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如此,三房便都要知道这件事,还会嘲笑她不分青红皂白,暴虐无礼。这种事情绝不能发生。
“洛宁,你也是,不能因为和六娘要好就有失公道。依我看,六娘也快到说亲的年龄了,可依旧这般粗鲁无礼,和街上的泼皮无赖有何区别。这些年我忙着照顾文哥儿,一时疏忽了六娘。”韩氏暗自瞥了一眼孙姨娘,“这样吧,六娘,别的我也不说了,你给我跪三天祠堂,我以后再请嬷嬷好好教你。”
“这是锦州产的山参,昨个三爷让我补补身子,我也没舍得用,就当作我这个做长辈得替雪儿给韩姑娘的赔礼了。”孙姨娘让丫鬟呈上来一方长条锦盒。
“洛宁,还不谢过孙姨娘。”韩氏虽然眉眼带笑,但是再说后两个字得时候刻意拉长了音调。
三爷再宠又怎么样,山参再名贵又怎么了样,和她比起来,终归只是个妾!
这一场硝烟终是落幕了,杨嘉雨被罚跪了祠堂,杨嘉雪毫发无损的回了北院。她躺在床榻上,回忆着今天的种种,杨嘉雨视若珍宝的椰蓉奶糕,首先想到给她吃。而今日自己险些又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洛宁叹了口气,有些气恼自己的懦弱和虚伪。
冷风灌进窗子里,吹得支摘窗呼呼作响。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秋雨倾泻而下。窗子未关,深秋的夜雨还是十分湿冷的。
洛宁一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杨嘉雨没有姨娘照看,姑母也不怎么管她甚至一向厌恶她。她的身边的老嬷嬷也是年迈体弱,腿脚不便。
洛宁起身看着外面的冷雨,缩了缩肩膀。天这般凉,不知道杨嘉雨在祠堂怎么样了。
想了想,洛宁还是打着灯笼,撑着伞,披着一件夹绒大氅就出去了。
她撑着一柄油纸伞,提着灯笼,月白的绣鞋踩过水面,溅起一片湿润。来杨府的前几日,她一时走错了路,不知不觉便转到了东跨院的祠堂,最后姑母还数落了她好一阵儿。现在隐约也记得路,且她又不敢惊动云芝,否则姑母知道了定然不开心。
鞋面溅起一洼於水,冷风加杂着冰雨,将她的下裳打的浸湿。洛宁摸索着进了东跨院,这是一片梅林,听闻大太太喜欢梅花,便在东院的西墙处辟了一方小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梅花。如今是深秋了,混着雨水,梅树却依旧青绿一片。
杨府的祠堂将柱子供桌刷的漆黑一片,中央供着五六十座祖宗牌位。下面点着白烛。中堂被白烛照的还算明亮,偏堂便昏暗了。洛宁转了转,在西侧的偏堂里找到了倒在地上已不省人事的杨嘉雨。
“六妹妹!”
洛宁心中一惊,发现她的额头烫得惊人,旋即脱了外面的大氅将她裹住。
她打量了一眼西偏堂,昏黄的灯光全然来自她的灯笼。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内漆黑一片。
洛宁心下猛然一痛,后悔自己为何没能同姑母据理力争。这事分明不怨杨嘉雨,反而是杨嘉雨后来遭罪。
为何她当初那么懦弱呢!
洛宁咬了咬牙,提起灯笼,向外走去。
然而,雨下的更紧了,地上聚集出一圈又一圈水泡,洛宁的灯笼没一会就被雨水打湿了,冷风侵入骨髓。没了光源,她又不知道杨府的府医在何处?如今只能顺着记忆去寻姑母了。
路上黑蒙蒙的一片,摸不清方向,洛宁一时有些绝望。可是,她不敢停,没人来看六妹妹,若是一直发热,很可能会丢了性命!
额前的碎发被风雨打湿,猛然一阵眩晕感袭来,洛宁颤颤巍巍地站直身子,垂眸看着地上圆圆圈圈的水泡,紧紧握着油纸伞。
她不能倒下!
“谁在前面?”习武之人总是耳目聪达,油纸伞下的黑影警觉起来。慢慢向前方靠近。
“公子,明日还去天苑山庄吗?”砚池撑着一把大伞,静静看着倾泻的大雨,抬眸问身边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