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晟真垂眸浅笑,见她说得滔滔不绝,顺手给她倒了杯茶,旋即状若无意地看向她,漆黑的眸子如同无波的古井。
“表妹如何觉得我是正人君子?”
打赌
洛宁的笑意瞬时僵在了脸上,她没有想到,杨晟真竟然会这样问。仿佛将她的心事扯到了明面上。
还没待她回答,杨晟真已将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老师出事,我不曾出力。京中学子愤懑辱骂,昔日同窗视我为耻,甚至连海珠最后都说我是忘恩负义,表妹为何要替我辩驳,缘何觉得我便该与众人不同?”
见杨晟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洛宁将手缩进袖中,指节微微蜷起。一时间心跳加速,仿佛她今日不能说出令他信服的缘由来,他便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相信二表兄是那样的人。”洛宁稳住身形,倚靠在车壁的身子渐渐前倾,对上他探究打量的视线。
既然如此,做戏便要做全。透过杨晟真那漆黑深沉的眸子,洛宁心有预感,能不能让二表兄信她,全然在此,万万不可能在这关键时候出错。
何况,不久前发现他快靠近时,她硬是昧着良心和那酸腐书生说了半天的话,结果还遭了一通辱骂。现在都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境地,她总不能临阵脱逃,与前面所言南辕北辙,以此来打自己的脸吧!
那样今后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洛宁接过那杯热茶,浅啜一下,旋即问道,“二表兄,这是信阳毛尖吗?”
杨晟真微愣,不过片刻便缓过神来颔首回应。
“洛宁觉得,二表兄正如这毛尖茶,起先喝的时候微微泛苦,甚至些许涩口。不过随着苦涩蔓延开便是清香袭来,细细品味,亦是唇齿留香,绵远悠长。”
“还未到京城,甚至在湖州时就曾听说过二表兄。洛宁那时还不知姑母与二表兄的渊源,只听说杨晟真出身簪缨世族,书香门第,自幼聪颖早慧,四岁知音律,七岁通四经,更是在十五岁时得中状元。洛宁觉得,那些诽谤之人,无非就是借着二表兄的声名为自己铺路,以为诋毁了二表兄,便能被人记得。”
杨晟真敛眉垂眸,蓦然不语,他甚至有些怀疑,她是真的没有读过书吗?
“二表兄待人温和平静,宽容大度。洛宁不相信二表兄会对自己的恩师不管不顾,甚至越是这个时候二表兄更加泰然自若……”
随之一阵清朗的笑声迎面扑来,洛宁微怔,不知道他这是又发什么神经。
“表妹到底还是看错了。”杨晟真笑得爽朗,“人生在世上,皆是趋利避害,追逐功名利禄的泛泛之辈。我自诩不是圣人。该有的尘心,我一样不少。”
洛宁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没想到杨晟真这般难缠,不过她还是要坚持之前的说法。
即使说得天花乱坠,真真假假也都不重要,至少要说到他信为止。“不是这样的,先父曾经也算是弃文从商,当初他为我请了女先生教我读书认字,只是我不愿学,后来父亲也没再强迫。”
“我虽没读过多少书,但在父亲的教导下,我还是知道何事可以为何事不可以为。二表兄说得没错,人活在世上,免不得坠入欲念尘心的深渊,可是唯有一样可解,便是克制。”
“方才二表兄问我为何看你与常人不同?”洛宁抬起水润润的杏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在洛宁心里,二表兄最是不会与旁人一般为尘世所扰。如若不然……”洛宁顿了顿,垂眸轻轻咬唇,复而又抬起眼帘,“如果不然,洛宁也不可能依旧安然无恙地站在二表兄身前,与二表兄在此喝茶。”
杨晟真垂眸错开与她的视线,似乎在思量着她方才说的话。
“二表兄,在洛宁心中,你是天下最好的郎君,不如今日洛宁与二表兄打个赌吧。”
听到这话,杨晟真眼尾轻抬,向后扫去,旋即笑道,“你想赌什么?”
“赌今日那些人对二表兄的侮辱皆是诽谤。洛宁想赌二表兄的克制,赌二表兄不会弃师长于不顾。”
洛宁背后微凉,缓过神时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她依旧撑着身子,挺直背脊,在心中默给自己鼓气,这时候最不能缺的便是面上那一份从容不迫。
毕竟他若是不克制,那晚自己早被他掐死了。
趁着杨晟真略微思量之际,洛宁急切说道,“如果洛宁赌赢了,可否请二表兄为洛宁煮一碗面?”
怕他想叉,洛宁又解释道,“再有两月便是洛宁的生辰,往年这个时候,哥哥便会为洛宁煮面,只是半年前他遇害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常言道,君子远庖厨,像杨晟真这样霁月光风的郎君才子,或许根本未进过厨房。这样看来,也算是难为他了。
杨晟真见她面容悲恸,低垂的鸦睫上又挂上一层泪珠,不由得心生恻隐。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得顶着佛珠,杨晟真移开视线轻抿了一口茶。
这个赌局对他来说,分明没有一丝意义。
“你觉得自己一定会堵赢?”他放下茶杯,轻抬眼帘,试探性问道。
“洛宁相信自己,更相信二表兄。所以洛宁不会输!”洛宁紧紧咬牙,目光坚定。
“……好。”
他说了这个字后,洛宁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下,她手心浸汗,气息微乱,暗暗喘息。
“后日辰时你到扶光院来,我教你练字。”
杨晟真说罢,便没有再抬头。又继续拿起方才他为看完的书册继续阅览。
“多谢二表兄!”
洛宁旋即破涕为笑,坐在他旁边看着杨晟真。
回府之后,洛宁迫不及待地躺回到了床上。和杨晟真在马车上斗智斗勇,实在是太累了。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叫他察觉了端倪,还得尽力讨好他。
不过这件事过后,洛宁突然想起了更为痛苦之事。临走时宋海珠却说在梁王府等着她,现在她才后知后觉。马车上宋海珠说的带着她一起练武强身健体,原来不是随口一说,看来她要落到实处了!难不成自己还真得去梁王府?她确实是喜欢宋海珠,可是她那兄长像是能把人吃了似的。
还没躺一会儿,敲门声骤然响起,洛宁心中一惊,急忙从榻上弹起。
“洛姐姐。”一开门,熟悉的鹅黄色身影映入眼帘。
杨嘉雨眼眶红肿,声音哽咽。手中的轻粉帕子明暗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