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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谷大学。
我手上拿着录取通知单,眼里只看得见这四个大字。它代表着我接下来的遭遇,代表着我没有希望的人生,代表着我即将要面对的辱骂。
从我踏进办公室开始,陈老师的脸se就没有好看过,她甚至不是把录取通知单「拿」给我,而是「扔」到我的身上,还是我急急忙忙伸手接住,才不至於让那张薄薄的纸掉到地上。
在我打开录取通知单的时候,陈老师莫名地叹了好几口气,但是那些声音听起来既夸张又刻意,像是在表达对我的不满与不屑,也像是在x1引其他老师的注意。而她成功了,我除了强烈地感受到她对我的厌恶,也感受到了其他老师对我的同情和失望。
我不敢抬头,不敢看陈老师,也不敢回应其他老师的眼光,只是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有点焦虑,有点不安。我好像在发抖,轻轻的、微微的,为了压抑住这gu没来由的紧张,我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双手也不自觉地出力,在录取通知单上r0u出了一条又一条的皱摺,但这样还是没有办法消除我的紧绷。
陈老师用斜眼瞄着我,傲慢又刻薄地说:「以翔阿,这件事我已经跟你妈妈说过了,你妈妈的意思是希望你重考,不过老师是觉得以你的程度,重考只是在浪费时间,而且到时候说不定连盛谷都考不上了。趁现在盛谷想收你,你就去念个文凭也好,至少以後出来了也有个大学学历吧!
「唉——老师知道你非要升学,非要念商学系,可是你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有没有那个天份阿!你的成绩本来就没有竞争x,在学校也没有什麽特别优良的表现,这样还想要念好学校、好科系,你难道都不觉得这是在为难自己,也是在为难我吗?不要说老师都不替你想,我知道你喜欢画画,本来想要跟你拿些作品推荐给几间大学,可是你看看你画的那些东西……唉!算了!不说了!」
我的头随着一连串的抱怨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无法再动弹,低到我没有下个动作可以再继续的时候,我便开始想着「陈老师的嘴什麽时候才会闭上?」、「对我的攻击什麽时候才会停止?」、「什麽时候我才能离开这里?」。
直到上课的钟声响起,陈老师才挥着手打发我,叫我赶快回去教室,但是我在她的眼神中读到了她真正的意思。她其实是想要告诉我「快点滚出办公室!」、「快点离开我的视线!」、「跟你这样的人说话,简直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我仓皇地离开了办公室,可是我的情绪却没有好转,刚刚在办公室里,那些老师送给我的畸形目光,好像跟着追出来了一样。它们不但紧紧地依附在我的背上,狠狠地咬着我不放,还放肆地责骂我、歧视我、鄙视我,认为我的人还有我的人生都没救了,全都没救了!
走廊上有很多因为打钟而急着想要回到教室的学生,为了避免和别人碰撞,也为了避免和别人的视线有所交集,我怯懦地低着头,沿着墙边小心翼翼地走。我一边抵抗着回荡在脑海里的声音,一边瞥望着周遭的环境,注意不让自己跌倒,但是我渐渐发现,总会有些人在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多看我几眼,或者是看着我窃窃私语,甚至发出笑声。
我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吗?
一定是很奇怪,所以他们才会这麽「看我」、「说我」、「笑我」,我虽然尽可能地不去听、不去看,但是那些听不清楚的言语和毫不遮掩的眼光,像一波巨大的海浪朝着我奔来,用力地拍打在我的身上,迟迟不肯退去的海水把我整个人困住,企图将我溺毙。
那些细碎的声音不停地在我的脑子里膨胀,几乎快要把我的脑子炸开了。我的身t又开始发抖了,怎麽办?我该怎麽办?我能怎麽办?
在我知道我绝对找不出任何一个方法压抑这gu恐惧的时候,我缩起了双肩,摀住了双耳,像逃难一样头也不回地逃回了教室。
教室里吵得完全无视上课的钟声,反正大考已经结束了,已经放榜了,每个人都在等着毕业典礼,等着离开学校,其它的,都无所谓了。我一路踉踉跄跄穿过讲台,挤过人群,回到了坐位上,然後把手上那张录取通知单用力地塞进ch0u屉里,这期间,没有人在乎我的慌张匆忙。
不知道是因为拼命狂奔还是因为紧张过度的关系,原本就急促的呼x1在有一口没一口的喘息之下,严重地阻塞了。好像没有一口空气能够正常地传送到我的肺部里,我的呼x1困难,就快要窒息了。
我焦急地从书包里翻出了画本和笔袋,然後把画本摊在桌上,用不停发颤的手握住了铅笔,只是握着笔的手实在是抖得太厉害了,根本无法准确地下笔。一gu懊恼惹得我瞪大了双眼,我伸出左手抓住了右手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整个手腕都折断一样,我遏止着右手的抖动,b迫自己必须要好好下笔。
在一笔一笔来回之间,画本上的线条渐渐变得深邃,这样的行为似乎是达到了调节的作用,让我忘记了在办公室、在走廊上发生的事,也让我的呼x1开始趋向平缓,而我的右手更是不用再被抓着手腕,也能稳定地依照我的想法落笔了。
我看着眼前的画,心情很好,真的很好。
这是一幅半成品,画中主要的地点是在客厅,那里有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和一个三岁的小nv孩。他们相偎在一起,肚子双双被剖开了一个大洞,外露的脏器和地上那滩浓稠的血水混在一起,四周的桌椅橱柜也都被喷洒了大量的血迹,现场简直只能用乱七八糟来形容。
除了这对兄妹之外,另外还有一幅作品是关於他们的父母。
身为父母的这一男一nv同样也是倒在血泊中,只是他们倒卧的地点不是在客厅,而是在房间里;他们没有互相依偎,而是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他们被剖开的地方不是肚子,而是x口。空荡荡的x腔找不到该有的心脏,该放着眼珠子的眼窝也空得跟窟窿一样……
被挖走了,这两个人不管是眼睛还是心脏,全都被挖走了。
这是前一阵子震惊社会的「李家灭门案」,会引起关注除了凶手残忍的手段之外,还包括了凶手不明的动机。当时屋内的财物一样未少,李氏夫妻也没有在外与人结怨,而根据邻居的说法,案前案後附近也没有出现什麽可疑的人,没有一个明确的侦办方向,让案情完全陷入胶着。
就连到现在,凶手在哪里也还是个未知数,没有人知道……
我画下的,是新闻二十四小时一直在播放的画面,只是碍於播出的规范,很多重要的地方都被打上了马赛克。被剖开的肚子、空荡的x腔或者眼窝,这些部份我都可以靠想像去作拟真处理,独独这些人脸上的表情,我怎麽样也想像不到,怎麽样也画不出来。
这对兄妹在「si亡之後」,留下了什麽样的表情呢?是因为肚子被剖开,在巨大的疼痛感中造成面目纠结而被痛si的,还是感觉到肠子外流,知道自己会si,被猛烈的恐惧感压迫得全身僵y,带着充满惊吓的表情而si的?
我的笔滞留在小男孩空白的脸上,想要动笔却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是闭着眼睛,放任自己陷入满满的疑惑里。
如果我是凶手,为了确认这对兄妹到底si了没有,一定会蹲在他们面前,把他们的样子再仔细地看过一次,那麽,如果我是凶手,我会看见什麽呢……
凶手,到底看见了什麽呢?
忽地,我手上的笔在小男孩的脸上画下了一条又歪又丑的线,这条线一路延伸到了画本之外才停下来,可是画出那条突兀的线却不是来自於我的意念。
我的画本被无预警地ch0u走了,现在正在某个人的手上。
廖纹皓翻了翻我的画本,然後高高举起,用力挥动,一边x1引同学的注意,一边大声地说:「大家快看阿!田以翔又在画si人了!」
我没有刻意屏住呼x1,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停止呼x1。
一双双眼睛如预料般被x1引,他们将眼中各式各样的情绪和想法,毫不客气地向我抛掷。我习惯x地眨眼闪烁,习惯x地低头回避,就算不用眼睛一一去确认,我也知道同学们都是什麽样的反应。
有的人只是随便看看,对廖纹皓的行为没有什麽兴趣;有的人则是会多看我几眼,对我还有我的作品发出轻蔑的笑声;还有一种人,会把廖纹皓的声音当作召集,跟着起哄。他们会慢慢靠近我,围到我身边,然後一个一个轮流,一次又一次、一句又一句地嘲笑我、攻击我,以此为乐、乐此不疲,好像都没有厌烦的时候……
而关於第四种会对我伸出援手,会替我教训廖纹皓的人,在这里没有,也永远都不会出现。我对那第四种人没有任何期待,因为越期待只会让我越失望,更何况……那种人从来就不会与我为伍,从来就不存在於我的世界里。
「每天都在画si人,不会想吐吗?」、「画得这麽恶心,难怪人也越来越恶心!」、「真的真的!超恶心的!」,这些话不断地在我的耳边响起,我驼着背,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我以为只要我躲着,只要我不去抵抗,只要我好好忍耐,等事情过了就会没事了。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他们在觉得无趣之後,就把我的画本扔到一边,然後开始推着我的肩膀说:「g嘛都不说话!不高兴是不是?」;或者是强拉我的头发,b着我抬起头,「你低头是不是想偷骂我们?不要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再不然,就是用手背轻轻地甩着我的脸颊说:「你该不会觉得我们是在欺负你吧?」。
我还是没有说话,不敢说话,只是摇摇头当作回应,那个抓住我头发的人也在我摇头的时候顺势松开了手,於是,我又再一次地垂下头。我的眼角瞥见了掉在廖纹皓脚边的画本,我没有想太多就弯下腰想要把画本捡起来,可是我的举动却激怒了廖纹皓……
廖纹皓一抬脚就重重地踩在我的手背上,突来的疼痛像是触电般袭卷全身,让我痛得跪在地上,还差点叫了出来。我咬着牙,拼命地想要把手从廖纹皓的脚下ch0u出来,可是我越挣扎,廖纹皓的脚劲就越大,大到我的手背都被踩得又红又紫了,他也没有想要抬起脚的意思。
我有点惊慌,因为我不知道廖纹皓为什麽这麽生气,但我能肯定一定是我做错了什麽事。
「我们在跟你说话,你却只想着要捡那种si人东西,是不是不把我们当作一回事阿?」廖纹皓充满怒气的咆哮声,不但解答了我的疑问,也把教室里吵闹的声音全数x1收,让所有人不得不因为他的不满而闭上嘴巴。
眼看着廖纹皓的脚印渐渐踩在画本上,染上了一层黑灰,我急着摇头,小声地否认:「……没、没有。」
「没有吗?」廖纹皓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抬起了脚,想要再一次地往我的手背踩下。
我抓起画本之後,立刻ch0u回了手,并用两只手紧紧地把画本抱在x口。廖纹皓的脚没有因为这样失去目标,反而是更迅速地转了方向,更用力地往我的身t踹下,然後又是一脚、再一脚,把运动鞋的鞋印一个一个留在我的白se制服上。
直到陈老师走进教室,随便咳个几声当作喝止之後,廖纹皓和围在座位旁的一群人才一哄而散。我忍着痛,狼狈地爬起来回到座位上,廖纹皓没有得到陈老师的处罚,我当然也没有得到陈老师的关心,甚至还被陈老师瞪了一眼。
教室里恢复了自习的宁静,刚刚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觉得应该要在乎。我一遍又一遍小心地抚去画本上的灰尘,虽然还是保有一些痕迹,但脚印已经明显淡化很多了。
还好,这幅画没有被破坏得太严重。
高中三年,我一直都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同学不喜欢我,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融入他们,所以我没有朋友。如果真的要说,廖纹皓大概是我唯一的朋友,因为只有他会和我说话,和我接触,只是他对我的「特别关心」,常常让我带着满身伤回家。
至於陈老师则是看我很不顺眼,心情不好就找我发难,好事没有我的份,坏事第一个拿我开刀。廖纹皓对我动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只是每每依照校规通知家长到校,陈老师总是会说:「男同学b较活泼好动,打打闹闹很正常,他们绝对不是在打架!」。
不知道是怕麻烦,还是觉得陈老师说得很诚恳,不管是廖纹皓他爸妈,还是我爸妈,居然都相信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去追究我和廖纹皓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又到底是谁对谁错,只是让我在他们的眼中,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活泼好动、喜欢和同学打打闹闹的人。
一般面对学生打架的问题,导师都会尽力去缓和,因为一旦处理得不好,引来了家长的投诉,导师就会被主任或者校长盯上。不过既然双方家长都不追究了,陈老师当然也不会没事找事做,尤其这两个学生还是我和廖纹皓,她根本就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成绩不好,品x也不好的问题学生上。
每次在事情无力地落幕之後,我就会这麽告诉自己「算了,再忍耐一下吧。」,虽然这很消极,但我好像也只能这麽告诉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我立刻把书包收拾好,溜出了教室,这种时候一定要跑得b廖纹皓快,绝对不能落在他的手上。我曾经有一次太晚离开学校,被他逮到,他说他的心情很不好,所以就把我的画本撕烂,把书包扔进了大排水g0u,还把我打到几乎站不起来。
但就算这样,也没有人为这件事担心,没有人要替我说话,所以能避开廖纹皓就尽量避开,就算真的碰到了,躲不过一顿打,那也只能说是我自己倒楣。
我在放学後并不会马上回家,而是会随便搭上一班反方向的公车,在市区里兜兜绕绕一大圈之後,才会真的回家。一来是因为廖纹皓刚好和我住在同一个社区,他总是会在回家的路上闲晃,我要是马上回家的话,一定会在半路上碰到他;二来是因为……我纯粹不想回家。
晚上八点,是我平常回到家的时间。
喀啦。
我打开了家里的大门,看到了坐在客厅里吃水果的爸妈。他们和往常一样,瞄了我一眼之後就又把视线放回到电视上,没有因为我的回家有任何的反应,也从来都不在乎我放学後的这段时间,到底都去了哪里。
「吃饭了吗?」妈妈的询问是惯例,听久了就像是机器人在说话一样。
我瞥了餐桌一眼,桌上留着一副碗筷还有一些饭菜,只是那些留给我的菜可能b我的心还要凉,我没有兴趣吃了。我拖着书包走向楼梯,随口应着:「吃饱了。」
「等等!」爸爸严肃的声音从我的身後传来,他难得喊住了我,但我知道这并不是件好事,因为他通常会叫住我,都是为了要教训我。
我站在楼梯口等着他继续说,没有回头。
「你的衣服怎麽这麽脏,是不是又跟人家打架了?我花了这麽多钱让你去学校,是要你去念书,不是要你去打架的。整天就只知道打架闹事,你到底在ga0什麽鬼阿?是想要跟人家混黑道出头,还是急着想要被警察抓去关?
「如果你不ai读书,那也要有点本事,看看隔壁刘太太她儿子,随随便便打个bang球赢了冠军,就让他直接保送上大学,而且还是一流的大学。你呢?书念了这麽多年,是都念到哪里去了?居然连间像样的大学都考不上。盛谷大学?那种三流的大学能够叫作大学吗?那种大学的商学系念了有用吗?要我跟别人说我儿子在盛谷大学念书,我还真是说不出口呢!」
爸爸很像永远都在生气,只是他的气愤不是出自於对我的求好心切,而是单纯对於「我这个人」而感到生气。因为在他的眼里,我从来就没有把一件事情做好的能力,他认为我连一件普通的事情都做不好了,又怎麽可能达到他的标准。
我就是个瑕疵品,一个不值得收藏,也卖不掉的瑕疵品。
像盛谷大学这种三流的学校,念了没有用,就算我考上的是商学系,当然也还是没有用。只是这些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不论是考大学也好,念商学系也罢,这些都是爸妈曾经对我明确表达出的期待,而我会去做这些事,不也都是为了配合爸妈吗?
我的双眼呆滞,看来我以为的「配合」只是「我以为」,要不然现在也不会像个废物一样被骂得没完没了。在爸妈的眼中,不要说是配合,我根本连配合的边都谈不上。
妈妈对这个话题好像没什麽兴趣,她依旧悠悠哉哉地嚼着水果,不太上心地说:「我跟陈老师说过想让以翔重考的事,但陈老师的意思是不建议啦!她说以翔重考,可能也不会考到b盛谷大学还要好的学校了。我们以翔喔,本来就不会念书,你要寄望他,要为这种事念他,都只是在浪费口水而已啦!」
我无法回应,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去回应,只好拖着书包一步一步爬上楼梯。这个举动似乎b考到三流大学更令爸爸不满,我不断地听到他充满不悦的声音,在客厅、在角落,甚至是在每一层阶梯上,缓缓地跟着我上楼。
「你看看他那种样子!好好的书不念,整天都不知道在g嘛!我们夫妻俩在社会上怎麽说也都有点地位和成就,就不知道怎麽会生出一个这麽没脑袋的孩子?本来还想说他如果不想念大学,那就不要勉强他,去考个公职也好,可是一个只能考上盛谷大学的人,是要拿什麽去跟人家考公职阿?真是有够没用的!」
爸爸那一句「真是有够没用的」,随着我关上了房门,被我挡在了门外。我打开书包拿出了画本,把今天画的那幅兄妹的命案现场,用剪刀从画本的上沿慢慢地剪下来,然後在背面贴上了双面胶,贴在墙壁空白的位置上,贴在他们父母遇害的画作旁,那是我特地为这幅画留下的空间。
我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墙上一幅连着一幅、贴得满满的画,清一se全都是命案的现场。有的是自杀,包括了坠楼、上吊、烧炭等等;有的是他杀,包括了被绞si、被割喉、被钝器打si、被淹si等等。
虽然很诡异,但是我却不得不承认,当我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真的很放松、很快乐,甚至,我还能够发自内心地笑出来。我曾经想要去寻找其中的原因,可是我只找到了一种最有可能的理由,那就是这些映入我眼里的画,还有画里的人都已经si了,他们不会动了,不会对我造成任何的威胁了……
这或许跟我的生活遭遇有些关系,我是不是只有在面对不会动的人,才能真的感到安心?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我并不排斥这种感觉,说不定还很喜欢?
我侧着身让身t陷入床里,眼睛依旧离不开一整面墙上的画。这些画虽然形形sese,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si者的脸上,全都没有表情。每当我想起这一点,我就会皱起眉头,因为我始终无法填补这些人脸上的空白,也无法填补我觉得遗憾的心。
这个晚上,我又带着这个令我困扰的问题入睡了。
我喜欢的东西不多,除此之外,全都是我讨厌的东西,包括早上迳自穿透窗户、投s在我身上的yan光。我的身t明明还很疲倦,明明还没有睡够,为什麽天就亮了?
面对外头的太yan,我没有清醒过来,只是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棉被里,想要杜绝讨厌的光线,不过几秒之後,有个声音传进了我的耳里,让我匆匆忙忙地滚下床、冲出房间、下了楼梯。
大门是开着的,妈妈一手扶在门边,一手穿着鞋子。这里听得见引擎的声音,爸爸应该已经在车库里发好车,等着妈妈出门了。我从楼梯口慢慢地走到餐桌边,然後伫立不动,一直看着站在门边的妈妈。
「喔!以翔你醒了阿?」妈妈瞥了我一眼,然後专心在她的仪容上,「桌上有早餐,记得吃。爸爸跟妈妈先出门了。」
没有温度,妈妈的话很明显只是在敷衍我,一点温度也没有。
爸妈十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他们习惯早起,习惯吃完早餐後早点出门。他们从来不等我一起吃早餐,或者是等我一起出门,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很浪费时间,不过其实最重要的是,爸爸和我之间没有什麽好说的,所以他认为我们根本就没有一起共餐的必要。
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所以常常会在早上大门被打开的时候惊醒,因为我知道爸妈要出门了,我知道我又要一个人被留在屋子里了。小时候的我总是会立刻把自己整理好,然後冲下楼,期待着爸妈今天会不会改变心意,说要带我一起出门,但是没有,他们从来就没有改变心意过。
只是我没想到这样的行为日复一日,竟然变成了一种习惯。我虽然不再期待爸妈会改变心意,但我还是会站在楼梯口看着爸妈出门,看着他们关上大门,最後,任由自己被空荡的房子包围、吞没。
餐桌上放着两片寒酸的白吐司和一罐怎麽样也引不起食慾的果酱,b起吃与不吃,我有更想要跟妈妈说的事。我看着准备关上门的妈妈说:「妈!我的毕业典礼,你和爸会去吗?」
「嗯?那是什麽时候?」妈妈随口反问,但还是没有认真地看过我一眼。
「下下个礼拜四,早上八点开始。」有一瞬间,我相信妈妈是真的有在考虑要不要出席,就像我曾经期待妈妈会开口说要带我出门一样。
但时间很快地就证明我被骗了。
妈妈像是听到什麽好笑的笑话一样,挥着手轻轻地笑了,「那是在非假日,我和你爸哪有时间阿?而且你的毕业典礼也没有什麽好看的吧?你又不会上台领奖,我和你爸去了也没有什麽意思阿!」
没有,妈妈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去的意思。
我不si心又问了一次:「你和爸真的不去吗?」
不知道是不是顾虑到我的心情,妈妈耸耸肩,居然露出了不太确定的表情回应着:「嗯……到时候再看看罗!反正时间也还没到不是吗?好了!我要赶快出门,你爸已经等我很久了!你记得吃早餐阿!」
那个早上,我很听话地吃完了早餐,因为妈妈的话再次燃起了我的期待,我相信她和爸爸会出席我的毕业典礼,一定会的。
可是直到下下个礼拜四之前,我都没有听妈妈再说起这件事,就连到了当天,他们也是若无其事地提早出门,完全不记得这一天是我的毕业典礼。
妈妈像个骗子骗了我,像个……该si的骗子。
大礼堂容纳了所有的毕业生,一楼和二楼都被塞得满满的,我坐在其中一个位子上,成为毕业典礼中的一个小黑点,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小黑点。靠近舞台的第一个和第二个排面,被安排成贵宾区,是专门给长官还有家长坐的位子,那里上百张的椅子全都有人坐,但就是没有我的爸妈。
这场毕业典礼,只能从司仪说出口的项目中听出差别,否则不管是流程还是动作都是一样的。你会先看到一批资优生上台领奖,然後笑着跟颁奖的人握手、拍照,最後在掌声四起的同时,一个跟着一个下台,接着再换上另外一批资优生上台,重演着刚刚发生过的事。
我虽然身处在大礼堂,在这场典礼里,可是却像一个旁观者,不停地打量着那些资优生脸上的表情,不过这样看着看着,竟然让我看出了混杂在其中的另一种人。这些资优生有两种:一种是品学兼优,秉持着善良和平的心态,标准的乖宝宝;另一种也是品学兼优,只是优良的品行,全都是装出来的。
这种人在站上舞台、领过奖状的那一刻,骄傲、得意的情绪就会不经意地浮现,他们下探的目光就像是在鄙视我们这些坐在台下的人一样,鄙视着我们这些失败者。不过在和长官合照的时候,他们总是会皮笑r0u不笑地应付着,在拍完照之後,还会用不屑的眼神看看身边的人,看来他们对拍照这个不成文的规定非常不满意。
我总能在他们的身上感觉到和我一样的气息,我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麽,但是除了成绩以外,我真的看不出来他们哪里和我不一样。但这当然只是我认为,陈老师可不这麽想,我瞥见她一直用欣慰、满足的表情看着在台上领奖的学生,她大概觉得这些学生能有这麽优异的表现,全都是她的功劳吧。
「哼……」在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居然不小心哼笑了出来。
毕业典礼就像一场满座的电影,人人在花钱进场之後,才发现这部电影既无聊又难看。不能退票离场,又舍不得浪费那几百块的电影票,於是y着头皮保持清醒,y着头皮看到最後一幕,接着基於不甘心的情绪,只好咬着牙拼命地鼓掌、欢呼,打si都不会承认自己花钱看了一部烂片。
只有我承认了,我承认我就是看了一部烂片,所以我拿着我的毕业证书,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学校的大门。那些害怕丢脸的人,还在校门口假装留恋,他们又哭又笑、又亲又抱,好像谁不跟着这麽做,谁就是无情无义、没血没泪,而我这样的异类,理所当然又变成了他们指责的对象。
他们没有叫住我,却用足以让我听到的音量在批评我,一句一句交错在一起,就像一直在我耳边发出嗡嗡声的蚊子,怎麽赶都赶不走。我很努力地压抑,很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反正已经毕业了,我再也不用来学校,再也不用见到这些人了,但是前方的红绿灯迟迟不肯变换灯号,那些充满恶意的言语渐渐地啃食掉我的轻松,还把紧张和不安推到了我的身上。
绿灯终於亮了。
我想也没想就拔腿狂奔,过了斑马线之後,正好有一台公车进站。我随着人群流动,直到公车的阶梯都被挤满了,直到周围的人都不打算再挤上车的时候,我y是上车了。其实我并不知道它要开往哪里,也不知道我要在哪一站下车,我只是很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很迫切地想要逃避那些眼光而已。
猛烈的推挤让塞满的公车到处都是不耐烦的啧啧声,站在我前面的那个男学生,更是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让我吓得赶紧撇过头,尽可能地倚靠在把手上,同时也把双肩向内缩,避免占用过多的空间。
坐在驾驶座的司机怕被乘客挡住视线,怕没注意到si角会夹伤人,所以总是会再三确认车门边的状况,不过两段式的活动车门不管要开启或关闭都需要一定的空间,我站在这个位子,实在是太勉强了。
但是我不想下车……
突然,有个人抓住了我的衣领,把我拖下了车,我错愕地睁着眼睛看着我前面的那个男学生。他一开始也跟我一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但在我摔出公车之後,他不但因为得到多余的空间松了一口气,还看着我得意地笑了,接着我听见他转头跟司机说:「司机先生,可以关门了!」
公车关上了门,从我的面前驶离,而我原本明亮的视线,很快地就被一群人带来的y影给覆盖,他们一个一个包围在我的身边,一张一张全都是笑得y险的脸。
廖纹皓双手环抱在x前,弯腰看着跌倒在地上的我说:「这个方向的公车又不能到你家,你要去哪里阿?该不会是领到毕业证书太高兴了,连回家的路都忘记了吧?」
嘲笑声四起,全都在附和廖纹皓。
我不知所措地眨着眼,回避廖纹皓的目光,空荡的双手不自觉地握起拳头,一根根手指迷惘地在手掌上轻轻搓着。
我猜这是我的幻想,幻想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幻想这一切都不存在,可是这真的只是我的「幻想」,因为事实上,这些都发生了,这些都存在了,而且除了廖纹皓一行人之外,越来越多不相g的、想凑热闹的人围观,让我所处的这块土地严重超载,深深凹陷,然後崩塌。
不过真正往下掉的人,却只有我一个。
杂乱的讥笑和嘲讽在我的耳边轰轰作响,我没有反应,也不知道该怎麽反应,「再忍耐一下吧。」我这麽告诉自己。但是廖纹皓似乎不打算放过我,一夥人把我拖进了暗巷内,一条落在两栋建筑物中间,狭小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暗巷,就像我现在的处境,难受得令我窒息。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廖纹皓抢走了我的毕业证书,随便瞄了几眼之後就扔在地上,然後他看着我,面目狰狞地说了很多像是在警告、讽刺我的话,但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一句都听不懂。最後在他一声令下,大大小小的拳头纷纷向着我飞来,我被迫接下拳头带来的力量还有ch0u离後的冲击。
痛。疼痛让我知道我还有意识,我还活着,但是也让我知道我的自卑,让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反抗的悲哀,纵然我知道的、感受到的有这麽多,不过我却不知道这麽悲惨的自己,到底为什麽要活着?
我虽然被几个人压制,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但是我一抬头,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前方那张掉落在廖纹皓脚边的毕业证书。我想捡,所以我伸长了手,努力地挥动,看看能不能构到它。
一双皮鞋停留在毕业证书旁边,映入了我的眼里,我吃力地撑起脖子向上看,只见那个人背着光,浑身都是黑影。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和表情,可是我知道他是廖纹皓,而很快地,他也就向我证明,他是廖纹皓。
廖纹皓充满挑衅地声音传入了我的耳里,「你是想要这张毕业证书吗?好阿,我给你,如果你拿得住的话。」然後他就抬起脚,让脚尖朝上、脚跟朝下形成了一直线,接着将施力点放在皮鞋厚厚的鞋跟上,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蹬。
「啊——」我的尖叫声响彻天际,因为我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厚实的鞋跟压在我的手指上,完全陷进了我的皮肤里,我急着想要缩手,可是只要我一动,我的手就痛得超出我的想像。我承受不住,我忍耐不住,我不停地哀号、不停地恳求,但是不管我怎麽说、怎麽挣扎,廖纹皓的脚还是没有动静,我也就只能让我的手痛得一直发抖……
为什麽我都认输了,这个世界、这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我?
一个被水泥包围的空间,安静得彷佛只能允许行走发出的脚步声,刺鼻的药水味在空气中弥漫,再添加一点过冷的空调,又是si寂又是冰冷,看起来和监牢没什麽两样,不过却出乎意料地适合我。
适合禁锢我。
我在毕业典礼上看不到的爸妈,在医院里看到了,只是我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怜悯。他们来医院不是想要关心我,也不是怕我寂寞、怕我痛,所以想要来陪我,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就只是想要教训我。
爸爸的目光像是着火一样,他一边用手戳着我的额头,一边不停地叫骂:「看看你这是什麽样子,有书念不好好念,有人当不好好当,一定要这麽野蛮当个人渣吗?如果你下次还要打,麻烦先通知我,我宁愿花钱叫对方直接把你打si在路边,也不要花钱在这边救你!送个si人回来也b送个残废回来好,至少我不用照顾你!」
我每次看到爸爸的时候,他都在生气,因为我做了不合他心意的事而生气,所以就算空间从家里搬到医院来,就算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也不觉得爸爸对我的态度会有所改变,更不会期待他开口关心我。
只是这好像是爸爸逮到的一个时机,想要把长期以来对我所累积的不满,顺势爆发出来。他一边骂我,一边不自觉地加重了手指的力道,像是要把我的头戳破,把满腔的愤怒直接灌进我的脑子里一样,强迫我接受他的不满。
我身上的伤口虽然很痛,但全身上下最痛的地方,是爸爸的手指反覆落下的额头。我在一阵烦躁感窜流而过的时候,忽地伸手拍掉了爸爸的手,这不过只是短短几秒的事,却让我和爸爸同时愣住了。
过度的眨眼诉说着我的不安,因为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麽要这麽做。於是我抬头看着爸爸,看到他一脸的诧异,但那样的诧异也只是短短几秒的事,因为接下来,他就面目狰狞,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爸爸指着我,转头跟身後的妈妈抱怨:「你看看他这是什麽样子?居然还敢反抗我?真的是越来越不听话,越来越不受教了!废物!果然是废物!」
妈妈看着我,皱着眉头,「以翔!你怎麽可以这样对待你爸爸,快跟爸爸道歉!」
爸爸大手一挥,不悦地扬高音量:「不用了!道什麽歉!看他那种态度,就算道歉也不是真心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不用特地来医院看他,他要是活着就会自己走回家,要是si了也会有人送他回家,根本就不用替他c心!来这一趟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这是爸妈出现在医院的唯一一次,在那之後,我和他们就没有在医院见过面了。就像爸爸说的,来看我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要是我活着就会自己走回家,要是我si了也会有人送我回去,所以我也没有开口要求他们再来看我,因为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他们也不会来。
至於廖纹皓那一群人後来怎麽了,我没有听说,也没有见到跟这件事有关的任何一个人来医院跟我道歉。这件事就跟医院的环境一样,安静得让人忘了它的存在,说不定也没有人记得它存在过,而我,可能也不是真的想要得到谁的道歉,我只是想要有谁来医院看我而已。
我在医院的每一天都很无聊,因为我的身t和右手都缠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下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除了表面能见的擦伤、挫伤之外,藏在t内的骨头和脏器也受到了影响,所以我只能半躺卧在床上,无法下床,无法随便活动,所有的琐事都只能依赖护士的帮忙,不然也没有人会帮我。
在暑假过完了之後,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个多月,虽然我还不能出院,但是伤口经过三个月的照顾,已经明显好多了。现在的我可以下床,可以靠着拐杖慢慢行走,可以自我打理一些简单的事,不过最让我高兴的是右手的纱布终於拆掉了,我终於可以拿笔画画了。
只要能够画画,要我一个人一直待在医院,那也没有关系。
「护士姐姐可以给我几张不用的白纸,还有一支原子笔吗?」纱布一从我的右手脱离,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护士一边整理着推车上的药品还有废弃物,一边微笑着点头,「可以阿,你是想要写什麽东西吗?你可以用说的,我帮你写阿。不过要等我一下,我把这些东西收一收就b较有空了。」
我低下头,对於要跟一个陌生人承认我喜欢画画这件事有点为难,毕竟不管是在学校或者是在家里,我的作品从来都没有得到谁的认同过,连认同都没有,更不要说是被谁喜欢了……
「没、没有,我不是想要写什麽东西……」我说得很小声,希望护士可以把纸跟笔直接交给我,不要再多问了。
但是护士却没有如我所愿,她转头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以为我低着头是怕麻烦她,完全会错意地跟我说:「你不用不好意思,我真的把这边收好就没事了,而且只是帮你写几个字而已,没有问题的!」
「我、我是想要画画……」这几个字让我被自卑笼罩,让我的嘴巴变得很乾很乾,喉咙也变得很紧很紧,我很焦虑、很不安。
「画画?可是……」护士yu言又止,一脸错愕。
我没有把护士的表情看得太仔细,因为我怕她会拒绝我,所以我垂着头回避她的视线,同时也在等待她的答覆,但她并没有答应我,也没有把刚刚的话说完,只是迳自推着推车离开了病房。
在确认脚步声完全消失在病房里之後,我抬起了头、放空眼神,往後一仰把整个人瘫进了病床里,感受着空气中的寂静。我想护士是拒绝我了,她不愿意给我一张纸或者一支笔,也不愿意给我一句拒绝的话,就这麽无声无息地拒绝我了,可是就在我准备接受失望的时候,那个护士又走进了病房,而且手上还拿着我想要的东西。
我立刻坐起身,面露惊喜地看着她,「这、这是要给我的吗?」
护士抿着唇点点头,并把手上的白纸和原子笔交给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护士嘴边微微抿起的笑容有点勉强,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但我也没有很在意,只是想快点把床前的桌子移过来。
可能是看我伸手想要拉桌子,护士很好心地帮了我一把。她不但把架在床上的桌子推到我面前,调整好间距,还帮我把桌子收拾、擦拭乾净,最後拿过我手上的纸和笔好好排列在桌子上,知道我是右撇子,就把几支不同颜se的原子笔全都放在我的右边。
我想要跟护士道谢,但是她却带着同情忧虑的眼神,抢先一步开口:「那个……不要太勉强。」然後,她就像是不忍直视一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病房,离开了我的视线。
护士唐突的神情和言语让我愣了一段时间,因为我不能理解她为什麽会这样,但在瞥见桌上的纸笔之後,我很快地就从发愣的情绪中ch0u离了。我笑得很高兴,伸出右手就拿起一支蓝se的原子笔握在手里,可是眼前的情况,却让我的笑容变得有些僵y。
我一脸茫然地盯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然後尽可能地想要活动,但不管我怎麽出力,我的食指和中指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连最基本的弯曲也办不到,两根手指只能一直维持僵直的姿势。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默默地把右手紧贴在桌上,接着将左手握拳,一个使劲就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大力捶下,一次、两次、三次……随着捶击的次数越多,我就越慌张。
不会痛?我感觉不到痛?这是我的手吗?为什麽不能动?
左手的力道和我的焦急成了正b,我越急,就越用力捶打我的手指,而我的举动越激烈,散布在空气中的不安与焦虑就越浓厚。大幅度的震动把桌上的原子笔一路推到了桌沿,然後啪啪啦啦几声,它们就全都掉在地上了。
我愣愣地看着地上那几支零散的原子笔,想想它们急速坠落的过程,不就跟我一样吗?
掉了,全都掉了。
看着纸上歪七扭八的线条,我知道我再也画不出好看的图了。
医生说我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伤得很严重,虽然做了紧急的治疗还有後续的照护,但是伤口的恢复还是非常有限。主要是因为手指的神经和关节受到了几乎无法痊癒的伤害,导致出现了暂时麻痹、不能活动的现象,但也有可能伤害的程度超出了预期,让手指完全失去知觉与功能。
而我,就是後者。我的食指和中指看起来很普通、很正常,但其实只是装饰品,毫无用处的装饰品。
难怪爸爸会说我是残废,他早就知道我的手不会好了,但在我变成残废之後,他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照顾我。因为我既不是断手断脚,也不是眼瞎耳聋,更不是全身瘫痪、不便行动,对他来说我「只是」残废了两根手指,不太需要他的关心。
不过就算我残废得再多一点,爸爸也不会真的照顾我,真的关心我,他只会觉得我在找他的麻烦,然後把我扔在医院,再也不管了。所以,我「只能」残废两根手指,不能再多了。
眼前这幅又糟又乱的草稿,虽然只有淡淡的轮廓,看不太清楚画的全貌,但已经是我目前画得最像样的一次了。因为我的食指和中指没有办法控笔,没有办法准确地下笔,所以只能在每次力气不够的时候,任由笔芯在纸上乱滑乱飘,无法控制。
但就算我知道会有这种情况,我还是不能去阻止它的发生,因为我根本就阻止不了,不是吗?
看看这只用三根手指握着铅笔的模样,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寒酸、很可笑。我一个松手,由着铅笔随意地平躺在桌上,陪衬着那幅丑陋到不行的画稿,接着向後一仰,贴着椅背抬起了头,看见讲台上的老师,我才发现已经上课了……
这里是盛谷大学的商学大楼,我正坐在某间教室的某个位子上,教室里不管任何时间都有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所以讲台上有没有老师,就变成了分辨上课和下课的方法。虽然很荒唐,不过这却是最快也是最正确的方法,因为下课时间一到,根本就不会有老师愿意留在这里,也不会有老师想踏进这里。
因为是自由选座的关系,不想上课、不喜欢上课的人当然就会往後坐,我进教室的时间b较晚,只剩下讲台前两排还有空位,於是我挑了第二排、讲台斜前方,一个离讲台虽然很近,但却又保有距离的位子。
可是在我选定位子之前,有一个nv生却先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个nv生坐在第一排、讲台正前方的位子,在还有这麽多空位的情况下,她会选择那个位子,并不是出於被迫或者无奈,而是她自愿的,说不定这还是她很早就到教室来占的位子。
我看见她的桌上放着摊开的课本、被五颜六se填满的笔记本,还有各式各样的文具,那个时候还没到上课时间,可是她却非常认真地预习、作笔记,完全不在乎教室到底有多吵。
我没有在这堂课上见过她,或者该说我从来没有在盛谷大学看过这样的人,但我的视线也没有停留在她的身上太久,因为她要怎样都跟我没有关系,就像我不管怎样,其他人也都觉得跟他们没有关系一样,所以我坐下来,拿出了画本,专注在绘画上。
会让我再一次注意到那个nv生,是因为她的举动。
在我抬头发现讲台上有老师的时候,那个nv生举起了手,不过老师只是懒散地坐在讲台後的椅子上,摊开了大面积的报纸挡住了整个上半身,完全没有看到那个nv生,当然也没有去理她。
大概在过了几秒钟之後,那个nv生为了盖过教室的杂音,用稍大的音量提出:「老师,请问你不上课吗?」
老师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听到,还是装作没有听到,他只是抖了抖手上的报纸,没有更多的动作。
那个nv生又说了一次,这次的音量更大了一些,「老师!请问你不上课吗?」
老师从报纸後方探出头,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瞥了那个nv生一眼,接着他收起了报纸,用手杵着下巴,皱起了眉头,「同学,你刚刚是说上课吗?」
「对阿!上课钟声都响了,老师你也进来好一阵子了,什麽时後才要开始上课?」那个nv生用开朗天真的声音问着。
没想到这个问题只换来了老师轻蔑地嘲讽:「呵呵……同学,你一定是新来的吧!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里是盛谷大学耶!你再回头看看这间教室里的学生,有谁看起来像是想要上课的样子吗?我说你阿,都已经在盛谷大学里了,真的还有心想要上课吗?不要跟我开玩笑了!
「说真的,你不用特地在我面前装作一副好学生的样子,那种样子装了也是白装,因为我已经看腻了。我们也不用这麽虚伪,让彼此感到别扭,这段时间你想怎麽玩、怎麽闹,怎麽浪费都没关系,你aig嘛就g嘛,我绝对不会介意、不会g涉,不过既然我都给你这麽大的空间了,那也请你要懂得基本的礼貌,不要再对我提出任何的问题了,可以吗?」
这些话像一桶装满冰块的水,不但浇熄了那个nv生的满心期待,也顺便把她整个人浇得又冷又冻。她默默地低下头,不再充满活力,不再拿起任何一支笔勤奋地作笔记,所有的动作都变得又缓又慢,表现得像是怕惊动周围的人一样,但其实她最怕的,就是惊动她自己。
我懂那种感觉。
一直到下课钟声响起,老师离开了教室,同学们也几乎都走光的时候,那个nv生才开始整理桌上的课本、笔记本还有文具。在她离开座位、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看见她瘪着嘴,不停地掉眼泪,似乎是为了老师刚刚的那段话伤心难过。
看到那个nv生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得有点奇怪,以前的我一定可以理解的,但是此刻浮现在我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却已经不是理解了。我变得不懂这种行为的意义在哪里,那个nv生的眼泪更是让我迷惘到在教室里呆坐了好一阵子才离开。
为什麽呢?为什麽要为了那种人说的话伤心难过,甚至是掉眼泪呢?
後来,那个nv生自杀了,她背着书包从商学大楼的顶楼一跃而下,当场摔得血r0u模糊、无法辨认。
在那个nv生的书包里找到了一封遗书,上面写着她曾经对人生的希望,就算只能考上盛谷大学,她也心存感激,而且答应自己一定会好好用功,只是遗书上面也写满了她对人生的绝望。直到今天她才知道,盛谷大学在别人的眼里是没有意义的,而只能考上盛谷大学的她,只能考上盛谷大学的人生,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於是她,顺从了别人,放弃存在。
我被一条hse的警戒线阻挡着,站在距离那个si去的nv孩大约十步路以外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命案现场,就像以往在电视上看到的那般令我感到轻松,但认真说起来也不完全只有「轻松」,还有更多轻微的、细小的波动。
扣除掉nv孩从顶楼跳下的那一瞬间,我几乎亲眼目睹了整件事的经过,我看着现场飞溅的鲜血和四散的碎r0u,t内的血ye也莫名地沸腾。我深深地感觉到这样的沸腾是不悦的,是不舒服的,为了nv孩自杀的「原因」而感到不悦,为了nv孩自杀的「结果」而感到不舒服。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我们明明接受了所有的冲击,为什麽到最後,还是我们被牺牲了呢?「我们」?我竟然不自觉地把自己和nv孩归类在一起了……
可是我把自己和nv孩归类在一起的原因是什麽呢?我们足以被归类在一起的共通点是什麽呢?当我想到这些问题的时候,答案其实也跟着出现了。我很清楚答案是什麽,也很清楚我知道答案是什麽,不过,我非得要承认不可吗?
我不想承认我所感到的压迫和紧张,是因为nv孩的si宛如一条无形的绳索,轻轻地束在我的脖子上。也不想直视额头上所渗出的冷汗,是因为我怀疑nv孩倒地不起的模样,会不会就是我未来的样子?
这样的恐慌堆叠在轻松、不悦,还有不舒服的情感之上,它深陷,最後被吞没、融入,可是我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得安稳,反而是在我自以为缓和、失去防备的时候,被一gu烦躁感扑得措手不及。
这gu烦燥感来自於在现场围观的人,他们细碎的言语不停地传入我的耳里,没有关心、没有惋惜,当然也不会有愤愤不平,一字一句全是在评论事情可能发生的原因、传闻这个nv孩的一切,还有那些无中生有的八卦流言,最後他们在失去兴致之後,若无其事地掉头离开,若无其事地……
我很混乱、很混乱,混乱到一度以为眼前那个躺在血泊中的人……是我!
这里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那个nv孩!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她是抱着什麽样的心情si去的!
甚至是那个老师,那个随便说了几句话就把nv孩给压si的老师,也只是在经过现场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几眼,接着事不关己地走掉。他一定是忘了,忘了他跟nv孩说过了什麽,说不定就连nv孩的样子、nv孩这个人,他也都忘了。
不对!这样是不对的!「我们」不应该就这样si去的,应该去si的人是「他们」,是「他们」!
强烈的思想包裹住我的身t,让我有点难以控制、有点害怕,我试图忍耐,试图憋住一口气,不过还是按耐不住急促的呼x1。我摀着严重起伏的x口转身,穿过了人群,就像其他人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不管我的内心有多麽地不甘愿,终究,我也是转身离开了。
我没有揭开那个nv孩自杀的真相,也没有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就连替她在大家面前说上几句维护的话,我都办不到。我像颗不起眼的水珠掉进了大海里,顺着涌浪随波逐流,想要抹灭自己的存在感,因为我怕,怕要是我多管闲事,下一个从顶楼跳下来的人就会是我,所以我选择了闭嘴。
慌慌张张逃进了学生餐厅里的我,把自己塞到某个角落的空位上,但即使已经蜷缩在角落,我彷佛还是能够从每一个人的口中,听见那个跳楼的nv孩。
我对於这件事产生了巨大的排斥感,我不想听见,也不想谈论,可是我却又矛盾得想要把命案的现场画下来,想要透过那种画面让自己冷静,想要透过绘画去压制复杂的情绪。所以我摊开了画本,匆匆地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笔,深深地x1了口气後,准备开始画画,但不管我怎麽调整姿势,怎麽小心下笔,永远都只能画出歪歪斜斜的线条,因为我的右手,根本连笔都拿不好。
不满和焦躁渐渐在我的身t里扩张,它们主导着我的行为,让我对拿笔的困难和扭曲的线条失去了耐心。
我把没画好的那张纸用力地撕掉,r0u成了一团扔在桌上,接着随便握着笔就又朝着全新的白纸画下,当然还是画得不好,所以我再次撕掉了一张纸,r0u成团扔掉。这个动作反覆地上演,一次又一次,只是在我的画本越来越薄,桌上的纸团也越堆越多之後,白纸上,还是画不出让我满意的样子。
没有办法冷静下来……为什麽我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看着凌乱的画还有桌面,我突然觉得很生气,我的每条血管、每滴血ye就像被煮沸了一样,热气使它们膨胀,这个狭小的身t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它们了,所以它们开始挣扎,企图把我整个人都撑破,好得到更多更大的空间。
要疯了!我就快要疯了!
碰!匡啷啷……
突然有个人从後面狠狠地踹了我的椅子一脚,我x1收不了冲击,理所当然地往前撞上了桌子。桌子受到外力的影响,剧烈地摇晃了好几下,上头堆成小山的纸团也纷纷跌出桌外,散落一地。
一连串的冲击和杂音把我从焦虑中拖了出来,我不知道我在学生餐厅已经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学生餐厅是什麽时候涌入这麽多人的,只是当我抬头环顾,不管是前後左右、这里那里,那一双双带着异样眼光的眼睛,全都在看着我。
或者,是在看着「他们」?
我忐忑不安地缓缓回头,和「他们」对上了视线。四、五个男生一看到我,全都笑得不怀好意,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林辉洋,他高傲地扬着下巴,不屑地斜着眼,嘴边浅浅的微笑充满了玩味和挑衅,让我看得有点畏惧,有点不知所措。
在盛谷大学里,没有人不知道林辉洋这个人,他是出了名的恶棍,只要是得罪他、被他盯上的人,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他都非要b得对方辞职或转学才肯罢休;在盛谷大学外,也不会有人没听过林辉洋这个名字,他是个小有名气的混混,就算没有任何的帮派撑腰,也能打响自己的名声,让这一带的帮派老大不是抢着要他,就是对他保持着高度的戒心。
林辉洋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左手放在椅背上,右手放在桌上,困住了坐在椅子上的我,「同学,现在是吃饭时间,我们这麽多人因为找不到位子都还没有吃饭,你这个不吃饭的人却一直占着位子,是想要怎样?」
我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轻轻地摇头表示否认,虽然那样的摇头轻得像是在颤抖。
站在林辉洋身边的壮汉突然对着我叫嚣:「喂喂喂!辉洋哥在跟你说话,你是聋子听不到,还是哑巴不会说话阿?」
我被壮汉的叫嚣声吓到全身僵y,呼x1也跟着变得细碎。这是在nv孩自杀之後,我第二次感觉到喉咙上的束缚,就像是被什麽人掐住了一样,让我有点喘不过气。
林辉洋讪笑着:「没关系!他不会说话,你们教他就好了嘛!顺便教他怎麽捡垃圾好了,不然这里被他弄得这麽乱,等一下是要怎麽吃饭阿?」
这里,只有一个位子,不管怎麽样也绝对坐不下这麽多人,他们是故意的,故意找我麻烦的。
为什麽?为什麽是我?
我还没来得及想出原因,就被一群人的嘻笑声包围,他们把我狠狠地拉下了椅子,让我重摔倒地,同时也翻倒了桌子,让桌上的东西全都跟着我掉在地上。然後他们一边动手推我、打我,一边笑得看起来就像是在玩一样,可是我很痛,真的很痛。
虽然我不抱有什麽期待,但身t的疼痛反应一直要我用余光向餐厅里的谁求救,可是当我看见那些旁观者所透露的眼神,我懂了。
没有人,不会有人救我的。
在少数服从多数的社会t制下,那些人其实b我还要害怕,他们害怕一旦救了我,就会变成了少数,就会变成像我这样的……「少数」。
於是那些旁观者的眼光,变成了帮凶,每一抹视线都锐利地刺穿我,b这些落在我身上的拳头还要痛上百倍、千倍,让我难受得无法忍耐。最後,我抓起了我的包包,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画本和笔袋,像只丧家犬一样落荒而逃。
逃跑,我拼命地逃跑,因为除了逃跑,我不知道我还能用什麽方法摆脱这样的处境。
他们追来了吗?被他们抓到的话,我是不是就si定了?
我频频回头确认,看看他们有没有追来,就算我身後什麽人也没有,就算他们根本就没有追出来,我还是不敢松懈,不敢停下脚步。我一边回头,一边加快速度,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完全没注意到前方有人,等我转头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已经撞在一起了。
因为没有拉上拉链,笔袋里的笔全都掉了出来,还有画本也是,在掉落的时候正好被弹飞,整个大开摊平在地上。画本摊开的那一页,是上个月新闻报导的一桩情杀案,也是刚刚在课堂上被我嫌弃的草图。
「阿!对不起对不起……」眼前的nv孩不论对错就先开口道歉,然後弯下腰帮我捡起了画本,但是她却没有马上把画本还给我。
nv孩的视线落在画上,她轻轻皱着眉头,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很大,露出了一种不知道是惊讶还是疑惑的表情。我看着我的画本在nv孩的手上,不敢有所动静,只是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很快,我很紧张,却不知道为什麽紧张。
「这个……」nv孩终於抬起头看着我,可是她眼里的情绪却没有消失,那些不管是惊讶、疑惑,还是什麽不知名的东西,全都投s到了我的身上。
我猛地一征,感觉有一gu电流快速地窜遍我的皮肤,但可怕的不是这gu电流,而是残留在我身上,挥之不去的麻痹感。我不停地眨眼,几乎无法直视nv孩的目光,只是一直在发抖。
为什麽要这样看我?不要!不要这样看我!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自卑和怯懦在发酵之後变成了抵抗,把我原本的逃避和害怕冲散,并用暴躁和愤怒所引起的激动取代。我在生气,而且很生气,但同时我也对於这样的情绪感到迷惑,因为它从来都不曾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为此感到非常地陌生。
可是我也没有能力去抑制它,只能顺着意志扬起了怒目,咬着牙狠狠地瞪着nv孩。我看着眼前的nv孩,心里突然涌上了一gu冲动,我不知道那种冲动代表着什麽,只感觉到肺部挤出的空气让我很喘,喉咙流失大量的水分让我很渴……
赶在整个x腔爆发之前,我用力地抢过nv孩手上的画本,然後转身离开了现场,离开了nv孩的视线,或者该说,我是在让nv孩离开我的视线。我向着学校大门狂奔,不知道要跑去哪里,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之後,我才终於停了下来。
我伫立在某个公车站牌前,是我每次放假回家都一定要搭的公车。
从盛谷大学回家,加上转车的时间,大概也不过两个多小时,这段距离对我来说其实要长不长、要短不短,反正我的人生一片空白,多的是时间可以浪费,但最後是在爸妈的强制要求下,我才放弃了通勤。
他们虽然说这样是为了我好,但我猜他们是想要把我赶出去,免得一天到晚看到我就觉得很烦。只不过我在医院躺了快要五个多月,足足b别人晚了两个月入学,学校宿舍的名额早就满了,所以在出院之後,我就搬进了学校附近的出租套房里。
而这个公车站牌,就在出租套房的大楼前。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公车站牌,思考着是不是要回家,思考着是不是「想要」回家,但是我记得我下午还有课,而且我的报告也还没有做完……这时候,公车进站了,它停了,还为我打开了车门,我和司机对望了几秒,看到他在对我点头,像是叫我上车。
所以,我上车了。
就像理所当然那样,我在公车总站下了车,然後又到柜台买了回家的车票,搭上了另一班公车。在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公车到站了,它载着我回到了熟悉的城市。
我下了车,从这里开始只要用走的可以回到家,可是我却站在车站的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期待在这之中,会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好像每次回家都是这样的,我总是希望爸妈会在这里等我回来,而我也能够在下车的时候,在人cha0中第一眼就看见他们,但是没有,今天一如往常,别说是爸妈,连小区里该认出的一张熟面孔都没有。
我真正踏出车站是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那时候的天空被一大片的乌云覆盖,黑得像是随时都会下起大雨一样。我虽然离开了车站,但也没有马上回家,因为这个时间我不应该出现在家里,如果被爸妈看到了,他们绝对不会问我回家的原因,而是不分是非先骂我一顿。
习惯了,我早就习惯了。
也许是非假日的关系,路上并没有什麽人,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是沿着小巷小路乱钻,因为我不想要被谁看到,也害怕被谁看到。我不知道我这样乱走乱晃到底走了多久,只知道在我走出了某条小路,准备右转绕进另一条窄巷的时候,有个人叫住了我。
「田——以——翔——」
那个人带着笑声,轻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只是那样的声音,让我听得背脊发凉。
我的右手手指不经意地弯曲,弯不动的食指和中指像是在提醒我不能无视这个声音,否则我的下场就会很惨很惨。所以我没有继续往前走,没有逃跑,但是我也不敢回头看。
身後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最後,那个人来到了我的眼前,伸出手用力地攫住我的肩膀,讪笑着:「还真的是你耶!我听说你去念大学了,不过看起来好像也没有b较聪明阿!」
廖纹皓的右肩挂着一綑又厚又重的粗绳,不仅是皮肤晒得更黑了一点,就连衣服和k子,甚至是鞋子也都染上了一些w渍,看起来应该是在高中毕业後就投入了职场,而现在也正在工作中。
以前不管廖纹皓的模样映入我的眼球几次,都能让我不自觉地颤抖,可是今天却有点不一样。这是我在我的手指残废後,第一次见到廖纹皓,不知道跟那件事是不是有关系,我对廖纹皓的害怕中,隐隐约约多了一层奇怪的厌恶。
或者是……憎恨?
是廖纹皓害的!我的手会残废,不能画画,全都是廖纹皓害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我的不满溢出,并透过我凝望廖纹皓的目光中,完全地传递出去。原本笑得轻蔑的廖纹皓,似乎是很讨厌被我这样的视线盯着,只见他收起了嘴边的笑,露出了非常凶狠的表情,然後大力一堆,把我整个人推倒在地上。
廖纹皓蹲在我面前,把扛在肩膀上的粗绳放在一边,用手背使劲地甩着我的脸颊说:「几个月不见,你胆子变大了嘛!以为自己考上了大学很了不起,所以就瞧不起我,敢这样瞪我了?我告诉你,我的拳头b你的脑袋厉害十倍,你要是忘记了,我可以现在就让你想起来!」
语毕,廖纹皓果然握起了拳头,对着我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可能是因为长期面对廖纹皓发泄式的暴力行为,让我随时都做好了挨揍的心理准备。我闭着双眼,双手防御x地抱着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一切都是这麽自然,自然到我甚至一度忘了这件事根本就是不合理的。
忍耐,我知道要忍耐,我只能忍耐……
「咳——咳——现在知道是谁b较厉害了吧?」廖纹皓喘气连连,像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我身上了,也像是觉得给我的教训够了,所以终於停手了。
我也微微喘着气,还不时稍稍扭动着,想要缓和身t的疼痛,只是在我想要握起右手的时候,无法弯曲的食指和中指又再一次地提醒,廖纹皓曾经对我做过的事。但这次我的感受,不是听到廖纹皓叫我的那种惧怕,而是b较像刚刚我看见廖纹皓的那一瞬间,所产生的感觉。
我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廖纹皓害的!
我咬着牙,强憋着一口气,用严重颤抖的声音说:「你、你知道我的手指因为你失去了知觉,再也不能动了吗?」
说出这段话所耗费的勇气,对我来说根本就无法计算,我承认我还是很害怕,无法掩饰我的焦虑与不安,可是我正在指责廖纹皓!我对廖纹皓说出了我的不满!这个行为,的确是真的!
廖纹皓没有因为我的话感到愧疚,反而是看着我的双手,笑着挑挑眉毛,然後迅速地抬起脚踩在我的左手上,「是这一只手吗?」
「啊——」我尖叫,痛得想要赶紧ch0u回手。
看到我这样的反应,廖纹皓又抬起脚,瞄准我的右手,「会痛阿?那就是这一只手罗?」接着,用力地向着我的右手踩下。
「啊——」除了食指和中指没有感觉之外,我整只右手都被踩得又痛又麻。
廖纹皓无视我的痛苦,嘻笑着说:「你以为这样就能够骗过我喔,还是你以为这样随便说说,我就会同情你,就会放过你阿?别作梦了啦!而且你的手要是真的不能动的话,那也只是刚好而已阿!反正你的手就只会画那些恶心的东西,留着也没有用阿!哈哈……」
我那微小又无力的反抗,不过短短几秒就被廖纹皓刺耳的笑声狠狠地捏碎了,可是我还在挣扎,不只是被廖纹皓踩住的右手在挣扎,还有我的内心。我的不满还在继续,尤其在听了廖纹皓的嘲讽与羞辱之後,那些不满好像长出了爪子,它们攫住我,陷进了我的皮肤里,有点刺痛、有点不适。
哗啦啦——
廖纹皓抬头看着满天的雨水,不悦地说:「ga0什麽!居然下雨了!」他一脚把我踢开,再次把地上那綑粗绳扛上肩,然後看着我,又是一阵轻蔑:「呿!算你运气好!我明天就要上船工作了,去赚那些就算你考上大学也赚不到的钱,你呢,要继续念大学还不如去学学怎麽和野狗抢食物b较有用吧!是说我就要去过好日子了,以後也不会再跟你见面了,还替你想这麽多g嘛?而且像你这种人就算si在路边,我也不意外阿!哈哈……」
然後,廖纹皓就走了,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廖纹皓以後真的不会再和我见面了吗?
伴随着这个问题而来的并不是安心,而是惊慌,我居然在为了以後可能无法再见到廖纹皓的这件事紧张,为什麽?我冷静不下来,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如果再也见不到廖纹皓,那我这些年来所受的欺负到底算什麽?
原来,我会这麽惊慌,是因为不甘心吗?
我不能让廖纹皓就这麽走了,至少,也要狠狠报复过一次才可以。
啪哒、啪哒……
踩在积水上所发出的脚步声,还有低沉厚重的呼x1声,全都被杂乱的雨声掩盖了。一头热的脑袋,让我缓步地跟在廖纹皓的身後,为了不让他发现,刻意和他拉出了距离,并在经过一处回收场的时候,随手从堆放在门口的废弃物中ch0u出了一支铁棍,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跟着他。
廖纹皓是在做什麽工作、现在要去哪里,我完全不知道,他只是背着那綑粗绳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偏僻,到最後,甚至还往山间小路去了。我在路口停下了脚步,看着满地因为雨水而变得sh润的烂泥巴,原本强烈的报复心理,居然开始动摇了。
从这里一直往前走的话,到底会通到哪里?廖纹皓真的是去工作的吗?我应该要继续往前走吗?
悄悄倾出的紧张和害怕,让我不自觉地看着前方的小径呆愣着,但就在时间的流逝中,廖纹皓的身影渐渐被迷蒙的大雨藏起,进一步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就连残留在泥巴地上的脚印,也正在暴雨的冲刷下,急速地失去轮廓,然後再一次被泥水填平。
我猛地回神,倒ch0u了一大口气,我不能跟丢廖纹皓,绝对不能!
於是我,在雨中、在泥里大步狂奔,那些被我从怨恨中制造出来的冷静和y沉,全都在我跟丢廖纹皓的瞬间被抹平了。因为这样,我变得很心急,心急到我只想着要找到廖纹皓就好,完全忘记了我跟踪廖纹皓的目的,所以我不顾一切地奔驰踩踏,在空气中发出了一波又一波的噪音。
廖纹皓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直到我闯进树林的中心,四周都被大树包围,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的时候,有个声音从我的身後传来。
他笑着说:「你在找我吗?」
那种笑,轻轻淡淡的,却让我听得毛骨悚然。
廖纹皓骗我,他是故意带我来这里的。
我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廖纹皓满是得意的表情。
一口气噎在我的喉咙上不来也下不去,我想逃跑,但是又怕跑不过廖纹皓,要是被他抓到了,下场一定会很惨。还有我握在右手上的铁棍,我一直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松手,如果铁棍被廖纹皓抢走的话,那我要面对的,可能不只是残废两根手指这麽简单的事了。
周遭的空气突然变得好稀薄,让我像被掐住脖子一样,有点难受……
「看来念了大学真的有b较聪明喔,知道用拳头打不赢我,就拿了根棍子想要来对付我,不过你知道你很不适合拿铁棍吗?因为看起来……」廖纹皓的声音骤变,没有了笑意,只剩下满满的怒气,「真的很讨厌!」
扛在肩膀上的那綑粗绳被廖纹皓重重地扔在地上,把地上的泥水炸得四处飞散。看着他大步大步向着我走来,我手里虽然握着铁棍,却重得怎麽样都举不起来,还有刚刚才提醒过绝对不能松开的手,也抖得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气都抖光了一样。
不要过来,拜托!不要靠近我,拜托……
我在心里求饶了不下数百次,可是廖纹皓当然不会听到,他只是来到了我的面前,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在我的右手上。失去食指和中指的辅助,本来就没什麽力气的右手,在我感觉到疼痛之後,毫无矜持地放开了铁棍,任由它接受冲击,弹飞出去。
廖纹皓往我的脸上狠狠地揍了一拳,让我的人在铁棍之後,也跟着弹飞。我倒卧在地上,头脑虽然一片空白,但是双手却第一时间护在头上,那是一直以来累积的结果,一种最诚实、最直接的反应。
弱者,我就是这个社会最无可救药的弱者,我不能反抗,只能一直被打压,一直忍耐,只有忍耐,才是我唯一的活路……
我绝望,很绝望,不懂自己为什麽要一直活在社会的底层,又为什麽除了社会的底层之外,从来都没有别的选项可以选择,也从来都没有更高的位置可以上去。在我受尽摧残,连骨头都隐隐作痛之後,我轻轻地阖上了双眼,几乎放弃了忍耐这条「唯一的活路」了。
只是,站在这个不肯给我选择的社会面前,我为什麽要忍耐?
不知道是我si命地抓住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念头,还是这个念头自己想要占据我的全部,我所有的负面情绪,居然在那一瞬间全都得到了救赎,就像是置之si地而後生一样,我忽地清醒,觉悟了。
我很冷静,冷静到连自己都有点诧异,而且我还从中明白了我应该要有的立场,也明白了我在面对廖纹皓的时候,不需要激起任何的恐慌。
廖纹皓以後真的不会再和我见面了吗?
这个问题刚刚所引起的惊慌,到底是什麽?如果再也见不到廖纹皓的话,那我应该会高兴得大笑,激动得一整晚都睡不着才对阿……原来我的惊慌并不是因为害怕,更不是因为不甘心,而是如果现在就这麽让廖纹皓走了,让他这麽活着,我也不能保证再也见不到他,不是吗?
我的惊慌,是来自於我可能会错过的一个机会,一个可能可以「再也见不到」廖纹皓的机会。我一定要让廖纹皓永远消失,这样才是对的。
对!像廖纹皓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此刻从天而降的雨水和天空一样黑,它渲染、再渲染,不仅把我淋得浑身sh透,还渗进了我的t内。它就像墨水一样,染黑了我的内脏、血ye,最後连我的脑浆也黑得一蹋糊涂。
我一边挨着廖纹皓的拳头,一边兴奋地睁大眼睛,在嘴边挂上了诡异的笑容。我的心脏因为受到刺激,跳动得非常剧烈,它促使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发出了宛如野兽般的低喘声:「哈——哈——」
廖纹皓没有发现我的表情变了,只是对於我倒地不起的狼狈模样,感到非常地满意。他一边嘲笑着我,一边还不忘多踹我两脚,「想要拿铁棍打我就会变成这样,知不知道?哈哈……像你这种人就应该要自己躺在地上,或者被我打到躺在地上,你看看那些烂泥巴,跟你多配阿!」
我一直伏趴在地上不动、不做反应,一段时间过後,廖纹皓终於对我失去了兴趣,他不打算再和我继续闹下去了,只是轻蔑地啧了几声就把我扔下,回到刚刚的地方,扛起那綑粗绳准备离开。
但是,我骗了廖纹皓。
在确定廖纹皓从我身边走远之後,我起身,捡起了地上的铁棍,拖着浑身发痛的身t再一次尾随他。只是这一次身t的疼痛不像过去那样困扰着我,让我感到惊慌害怕、懦弱卑微,它反而像是一种兴奋剂,窜得我全身上下都很愉快。
我笑着,异常兴奋地笑着。
廖纹皓似乎是察觉到不对劲,他停下脚步,转过了头,而就在他转头与我相视的那一刹那,我的嘴巴扯得更开,笑得更可怕了。我奋力地朝着廖纹皓奔去,在一个使尽全力的旋身之下,将用双手握住的铁棍挥出,狠狠地打在廖纹皓的脸上。
彷佛能听见骨头和铁棍的撞击声,很清脆、很响亮。
突然受到惊吓被ch0u空了力气,再加上扛在身上的那綑粗绳晃动着身t,让廖纹皓失去了平衡。他整个人向後仰,後脑勺直接着地,双手摀在脸上,痛得放声尖叫,「啊——」
吵,好吵,太吵了……
廖纹皓的尖叫声穿透着我的耳膜,让我感到厌烦,我松开手上的铁棍,跨坐在他的身上,用空出的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我缓缓地、慢慢地将全身的力气施加到手上,透过我的虎口让廖纹皓感受到我的积极还有强制。
闭嘴!现在就给我闭嘴!
空气里果然只剩下雨声,我扬起了浅浅的微笑,点点头对廖纹皓表示称赞,可是他却一点都不高兴,只是瞪大双眼看着我,将我整张脸映入他的瞳孔。廖纹皓的眼中除了我的模样以外,还充斥着恐惧,而且那样的恐惧一直在扩大,没有消退的迹象。
廖纹皓的嘴巴越张越大,因为抵挡不了强烈的窒息感,所以不断地渴求空气,同时,他也在发抖,那是他的害怕,是对我表现出的惧怕。
「很痛苦对吧?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就像这样紧紧地缠住我的脖子、我的身t,让我缺氧、无法动弹,最後终於把我勒毙。如果你觉得我这种人该si,那麽你也绝对不是应该要活着的那种人……对吧?」我轻声细语,一字一句都说得很轻盈。
我在廖纹皓翻着白眼,快要不行的时候放开了手,看着他大口地x1了一口气,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大概是觉得我怎麽会突然放手了吧?
是阿,我怎麽可能会放手呢?
我用左手抓起了一旁的铁棍,在几秒间瞄准了廖纹皓的脖子,我看见他再次瞪大双眼,眼中的恐惧是刚刚的两倍,几乎可以说是惊恐的状态了。
这算是求饶吗?就当作它是一种求饶好了,但是,求饶有用吗?当我低着头,放弃自尊、放弃人格,苦苦哀求的时候,有谁真的放过我了吗?没有!所以我,也绝对不会放过廖纹皓的。
铁棍笔直而下,怕左手的力气不如想像,我还特地用右手的手掌在铁棍的正上方加压,非得让它直接贯穿了廖纹皓的咽喉,我才停止了施力。
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把我唤回了现实,我仓皇地从廖纹皓的身上逃开,看着他的鲜血喷溅在我的双手、衣服、脸颊上,甚至周遭的泥水也是一片鲜红,我真的很害怕,非常地害怕,而且我不停的反胃、恶心得想吐,按耐不住浑身的颤抖。
不过一阵大雨冲刷着现场的气味还有血迹,那些令我感到不安的东西慢慢消失之後,我也开始变得冷静,不再那麽无助了……
多麽美好的一场雨阿,不是吗?
这场大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礼拜,直到今天才出了大太yan,也是直到今天,被扔在荒山野岭的廖纹皓,才终於被发现了。
廖纹皓在遇见我的那天说过,隔天他就要上船工作了,他的家人虽然好几天都连络不到他,但只是一直以为船上的收讯不好,并没有太过在意,再加上我和廖纹皓去的那片树林很偏僻,一碰上大雨,路况就会变得很不好,根本就没有人会去那种地方。
所以,廖纹皓就这样一个人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躺了好几天,直到天气变好了,有人进到树林里了,廖纹皓的事情才真正曝了光。
这件事在我的预料之外上了新闻,二十四小时不停地重播着,但只有廖纹皓出现在新闻画面上,关於我的一切,不管是警察、记者,还是什麽ai多管闲事的人,谁也都不知道。这全都多亏了那场下个不停的大雨,洗掉了我和廖纹皓之间的关联,洗掉了我曾经待在现场的证明。
不过这件事能让各大媒t追着跑的原因,不是因为廖纹皓被重击的脸部、留下掐痕的脖子,或者是被刺破一个大洞的喉咙,而是因为廖纹皓的屍t所呈现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一条粗绳束缚着廖纹皓,从他的脖子而下,一直綑到脚踝,再从脚踝往回綑到脖子上。缠缠绕绕、綑綑绑绑,把他的身t完全地包覆,密不透风。乍看之下就像一个巨大的茧,廖纹皓虽然身在其中,却不会因为这个茧进化蜕变,他只会被活活困si,永远都无法挣脱。
我在杀si廖纹皓之後,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我极力克制自己,佯装镇定去掩饰我深怕被别人发现的惶恐,也拼命地逃开人群,逃开所有可以和别人接触的机会,为的就是不要让自己露出破绽。
可是看着那些人不停地讨论着杀人的动机,讨论着廖纹皓的过去,甚至还为了他的遇害给予了同情,我感到很不高兴。所有人都觉得廖纹皓可怜,所有人都站在廖纹皓那边,所有人都为了廖纹皓的si指责我,但他们都错了,错得太离谱了,因为……该受到指责的人是廖纹皓,不是我!
「以翔,你找个时间先回来给纹皓上个香吧,告别式的时间等他们确定了之後,妈妈会再告诉你的。不过你和纹皓的感情这麽好,他发生这种事,你就只回来看他两次是不是太少了?这段时间你就多跑几趟,去纹皓家里帮帮忙也好阿,反正坐车也不会很久,你现在如果不多去看他,以後就看不到了。」
午休时间,我难得地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通常她打给我都只是想确认一些琐事,包括房租和水电费缴了吗?钱够用吗?多汇的钱收到了吗?好像除了钱以外,我的生活、课业、心情,全都没有关心的价值。
妈妈总是很放纵我,觉得我想要怎样就怎样,她认为反正我也就只能这样了,所以没有必要和我纠缠,没有必要为了我的事烦恼,或者是增加她的烦恼。我知道b起爸爸的轻视和不屑,妈妈已经对我非常宽容了,可是这不代表我喜欢这种方式,对我来说,这只是她的「自以为」而已。
我和廖纹皓的感情很好。
这句话从妈妈的口中说出来,真的很可笑,看来她一点都不了解我。
妈妈自顾地发起牢sao:「是说怎麽就偏偏选在我们家附近杀人?我们社区的房价很好,生活品质也一直都很高,万一因为这件事破坏了行情该怎麽办?现在的人真的都不知道在想什麽,说杀人就杀人,如果知道自己有病就应该去看医生,而且不应该随便乱跑,破坏社会秩序。以翔,你说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接着,我听见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爸爸模糊的声音,他在妈妈的身边,非常不满地抱怨着:「看什麽病?像那种人就应该直接枪毙!纹皓年纪这麽轻,说穿了也就只是个孩子,可是你看看那个人用什麽手段来对付他?直接刺穿他的喉咙,直接刺穿耶!而且人都已经si了,还y要把屍t綑成那样,根本就是在玩弄屍t。这种人泯灭人x、没有人x,简直是人渣、败类、垃圾,枪毙都还太便宜……」
嘟。
没有等爸爸把话说完,我就直接切断了电话,然後关机,想让妈妈以为是我的手机没电了,而不是我故意挂断电话。
我从来没有这样过,从来没有反抗过爸妈对我所做的事、所说的话,这是我第一次这麽做,但是我不是在反抗他们,我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不愿意接受他们y要我认同的人事物,也不愿意接受他们觉得对的想法。只是在我把爸妈的声音ch0u离之後,混乱和烦躁还是一直在我的脑子里盘旋,无法挥去。
自从上次莫名其妙惹到林辉洋之後,我就不再去学生餐厅了,午餐和午休的时间,就改找个没有人的凉亭待着。这些凉亭的位置大多是在距离各教学大楼较远的地方,大部分的人都嫌麻烦、嫌热,也嫌往返的路途太长,所以不太会特地跑到这种地方乘凉。
除了我,又或者,还有她。
「田、以、翔!你叫田以翔对不对?」nv孩突然闯进了凉亭里,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似乎有点疲累,但还是顶着一张笑脸坐在我对面的位子上,「我一直以为你是学画画的,还跑去美术大楼还有设计大楼找你,不过找了好几天、问了好多人都没有人听过田以翔这个名字。後来我就请我在学务处打工的朋友帮忙找姓名条,才知道原来你是学商的,完全是我跑错大楼了嘛!哈哈……」
我虽然觉得眼前这个nv孩有点眼熟,但我非常确定我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来找我到底想要g嘛。我对她保持着高度的戒心,甚至在她哈哈大笑的时候,还感到有些厌恶。
「你是谁?」我面无表情,无法跟着她笑出来。
「喔!顾着跟你讲那些都忘了介绍,我叫李有珍,是文学院的。这个!」李有珍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笔袋地放到桌上,「这个是你的吧?看你那天那麽心急保护画本,我想你一定很喜欢画画,可是只有画本没有笔怎麽可以,所以我就先帮你把笔都收起来了。
「你放心!掉在地上的东西我全部都捡起来了,我还到处巡了两、三次,应该是没有漏掉才对,不过怎麽说你都是这个铅笔盒的主人,还是要再检查一下b较好。如果真的少了什麽重要的画笔,那我们可以再回去找看看,说不定是滚到旁边的树丛里了,所以我当下没有注意到。」
看李有珍拼命地解释,好像b我还要担心那些笔,但笔袋里全都只是些便宜的铅笔、原子笔,还有简单的文具而已,哪有什麽重要的画笔。
我一点都不在意笔袋里的东西有没有缺少,反而是对李有珍因为擅自认定我喜欢画画,擅自认定这个笔袋对我很重要,还特地跑来找我这件事,感到有点排斥。但如果要我说出个排斥的原因,我说不出来,也想不到……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我问,脸上的表情依旧无法放松。
李有珍笑着用手敲敲笔袋,「你的笔上面有贴姓名贴阿,你忘记了吗?虽然也是过了好几天了,但我就是因为这个姓名贴,才可以这麽快找到你阿,不然我可能到现在还在美术大楼和设计大楼里乱跑,一定要在那里问到有人知道你为止。
「不过只知道你的名字还有科系好像还是有点难找,我问了好多人都说不知道你这个时间会在哪里,他们都说你很内向、很安静,常常一个人行动,独来独往的。但我猜你可能只是b较喜欢安静,毕竟画画需要专注集中,要是太吵的话,本来就很容易受到g扰,所以我就往这种人少的地方开始找,果然就被我找到了耶!」
我听着李有珍口中的他们,想像着他们和李有珍碰面的时候,会是用什麽样的嘴脸、什麽样的语气谈论我。我很不屑,非常地不屑,因为我知道他们说的,绝对b李有珍转述给我的,还要难听上百倍。
在同学的眼中,我是个异类,是个能不理就不理,能避开就避开的异类。
同学们用两个月的时间打成一片,而b别人晚两个月入学的我,不是团t的一份子,只是个个t。一开始当然会有人对我感到好奇,他们会主动跟我说话,询问我晚入学的原因,但可能是我的反应b较笨拙,b较不擅言词,渐渐的,他们不再浪费时间在我的身上,还对我产生了很多的误解。
他们说我整天都摆着一张臭脸,看起来很骄傲、自以为是,跟我说个话也是ai理不理的样子,很难相处。还说我b别人晚入学只是想要引起注意,但是成绩没有b较好,拳头也没有b较厉害,不知道到底想要别人注意我什麽。
也有人说我孤僻、奇怪,老是一副畏畏缩缩、很胆小的样子,有时候又要笑不笑的,看起来很猥琐、很恶心。每天都拿着一本画册,还以为是个画画多厉害的人,结果里头的画全都丑得要命,根本就不知道在画些什麽,说不定连小学生都画得b我好。
他们,都是这麽说我的。
我没有想要跟李有珍继续对话的意思,也不打算再和她有任何的交集,所以我收起了桌上的笔袋,连声谢谢都没有就起身离开,只是我才走没几步,李有珍居然跟了上来,还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身t被触碰到让我非常地敏感,我立刻甩开李有珍的手,防备x地退了几步,和她保持距离,同时也紧盯着她不放。我很慌张,而且能感觉到我的胆怯正在眼角或者指尖这些细微的地方凝聚着。
李有珍似乎是被我的反应给吓到了,她愣愣地看着我,有点慌张地问:「对、对不起……你、你要走了喔?」
我真的不知道李有珍在想什麽,她可以为了把几支不值钱的笔还给我,翻遍整个学校,现在看我要走了,又急急忙忙地拦住了我的去路。我和她明明就不认识,也不是非要认识的关系,她对我做出这些事,到底有什麽目的?到底想要g嘛?
看我一直不讲话,李有珍有些犹豫,也有些尴尬,和刚刚说个不停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不过就在几分钟之後,大概是下定了决心,终於继续说:「那、那个,上次那幅画阿……就是那天我不小心撞到你,掉在地上的那本画本里,不是有一幅还没有完成的画吗?等你画完之後,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喔!是这样的啦!我看见那幅画上面有很多修改的痕迹,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刚开始学画画,但是我猜你一定非常喜欢画画。老实说我那天看到那幅画的时候,真的是看不懂它是什麽,不过就是因为现阶段看不懂,我才更想要看到这幅画的成品,想知道你到底是想要画出什麽。所以……可以吗?等你把它画完之後,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原本只提出请求的李有珍,连着解释又说了一大堆,不过她越说,脸上犹豫的表情就越淡,到最後竟然变成了一种期待,一种从闪闪发亮的目光中,不停透露出来的期待。
沉默,我只能沉默,自从上次在学生餐厅里,无论怎麽样都画不出那个自杀的nv孩之後,我就再也没有拿起笔画画了。因为我厌倦那样的自己,厌倦连笔都拿不好的自己,但其实我也没有过於刻意,只是在不知不觉间,我就这样放弃了画画,不再画画了。
我不知道李有珍为什麽想要看我画的东西,又为什麽会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会不会根本就知道我的手残废了,没办法控笔,所以想要在我拿出画本的时候,趁机嘲笑我,趁机攻击我?我下意识地抓住了包包,或者该说我是在抓住包包里的画本,我觉得它可能面临一种危险,一种被侵犯的危险。
李有珍,正企图用一种令我极度不舒服的方式,侵犯我认为重要的东西。
也许是我沉默过了头,李有珍又紧张了起来,「那、那个……你不愿意的话其实也没有关系啦!我就是怕你会不高兴,所以才不好意思问你。可是我真的对那幅画很有兴趣,这应该也可以算是我找了你好几天的原因吧!因为我实在是太想、太想知道那幅画最後会是什麽样子了!」
拼命地想要找到我,就只是为了一幅画,可能吗?
在听着李有珍说话的过程中,我的喉咙有点乾、有点渴,呼x1虽然不至於急促,但也很明显地变快了。我不管李有珍对於我的情况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没有办法相信她。
而我对李有珍的不信任,却意外引来了一gu莫名的情绪,它正在我的t内翻腾,那是除了惊慌和胆怯以外,一些我无法辨识的情绪。我又陷进了混乱里,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我压抑着我的情绪,避开了李有珍的视线,冷静地说:「那幅画我不会再画了。」
彷佛那幅画跟李有珍有什麽关系一样,她不但很错愕,而且还大声地惊呼:「为什麽?」
我的右手因为这一句为什麽轻轻地ch0u动着,但是没有反应的食指和中指,让我再一次认清了事实。我当然没有必要告诉李有珍真正的原因,所以我随便搪塞着:「画得不好。」
说完,我绕过了李有珍,不管她在後面怎麽大吼大叫,我还是走我的路,没有再为她的呼唤停下脚步或者回头。可是在她含糊不清的吼叫声中,有一句话我却听得非常地清楚。
李有珍说:「请你一定要把那幅画完成,为了我的期待——」
这句话,让我忍不住笑了,因为这是我人生中,听过最荒谬的话。我从来没有符合过谁的期待,也从来没有听谁说过对我有所期待,就连我对我自己都不愿意去期待了,这个李有珍却说,她「期待我」把画完成?
我觉得李有珍疯了,疯得很彻底。
上课钟声响起,意味着午休的结束,也给在学校里悠晃的我一个明确的方向,这个时间、这个时候,应该要去教室了。虽然我不喜欢盛谷大学,不喜欢商学院,不喜欢上课,不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但在它的带入,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之後,就变成了我的惯x。
就算我有再多的不喜欢,也必须这麽做,因为这是在我失去画画这个重心之後,唯一能让我维持生活的方法,唯一能将我的生活定型,还算得上是生活的方法。
只是用这种方法固定的生活,也有被扭曲的时候。
我走在通往教室的走廊,突然被谁从後面追上,还被搭上了肩膀。我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我身边,和我搭肩的人,可是这一眼,却让我的心脏一震、浑身发僵。
「同学,拿点钱来花花吧!」林辉洋用斜眼看着我,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有嘴角的浅笑,全都是在玩弄我。
我低着头,用满满的不安回应着:「我……我没钱。」
林辉洋对着身後的一大票人笑着说:「哈哈……他说他没钱耶,那要怎麽办呢?」
一群人开始起哄,吱吱喳喳吵个不停,在放肆地喧闹、大笑之後,纷纷朝着我围了上来。林辉洋松开了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慢慢地退出了人群,他站在一旁看着我挨揍,有时候还会发出兴奋的笑声,他笑着,不停地笑着……
後来,为了避开林辉洋,我用爸妈的要求、廖纹皓的丧礼当藉口,向学校请了好几天的假。
爸爸一看到我的嘴角、颧骨,还有额头带着深浅不一的瘀青,劈头就骂了我一顿;妈妈则是觉得我以前就是这样和别人打打闹闹的,一点点小伤而已,不需要太在意。只是他们不知道在我的衣服和k子底下,还有着更多更大的瘀青,他们也不知道在那些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藏着b瘀青还要严重的伤口。
b方说,我在不知不觉中,被某些人绞得支离破碎的心。
我垂着眼,没有回应,连一次都没有抬起头和爸妈对上视线,不过这场教训,却是我请假这麽多天以来,和爸妈待在一起最长的时间了。我对这种情况感到厌倦,非常地厌倦,所以在那天之後,我都是等到爸妈出门了才下楼,也会在爸妈回来之前躲回房间里,我们就像是住在同一栋房子里的同居人,仅仅是同居人,没有交集。
也不需要有交集,我认为。
在这期间,我没有按照妈妈所说的那样,有空就去廖纹皓他家帮忙,因为我和廖纹皓的关系,在爸妈或者其他人眼里本来就是一场误会,而且以我现在的立场,应该是能离廖纹皓多远,就离他多远才对,所以我只是偶尔外出的时候,会在他家的那条巷子口停下脚步,偷偷打量一下廖纹皓的「之後」,是什麽样子。
我看过几次整条巷子被穿着黑se衣服的人填满,我不知道他们是真心的还是假装的,反正音量不一的哭声到处都是,有些较响亮的,甚至还有余力朝着站在巷口的我扑来,完全把我穿透;我也看过几次整条巷子冷清得连一只猫狗都没有,如果不是门口搭起了显眼的蓝se帆布,还真是看不出来那里在办丧事,其实,也没有什麽不一样的。
但当我身在其中,好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再一次见到廖纹皓,是在他的告别式上,不过这次的见面和过去有点不同,在我踏进会场的时候,没有感到任何的畏惧,也没有紧张地发颤,反而还有点……高兴?我看着廖纹皓躺着,我站着;廖纹皓是si的,我是活的,这种感觉很特别,而且,很好!真的很好!
爸妈虽然满嘴的人情道义,但别说一炷香,就连来跟廖纹皓的爸妈打声招呼都没有,他们只是要我带着奠仪,作为代表出席。於是我在仪式开始之後,混在人群中跟着入座,不过我没有坐在最前面,而是挑了个离布景最远、离出口最近的位子坐下。
当大家都听着司仪的声音,专注在仪式上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一直盯着廖纹皓的遗像看,我看见被困在相框里的那个廖纹皓在笑,但是,在避开了大家的视线,缓缓低下头的我,也笑了。
从这个结果看来,是我赢了不是吗?那个一直嚷嚷着拳头很厉害的廖纹皓,还不是被我杀si了。他不应该拿他的拳头和我的脑袋相b的,也不应该认为我的手很没用,他今天会有这种下场,全都是因为他低估了我,所以才会被我用这一双手给杀si。
廖纹皓大概永远都想不到,他居然会被我用残废的手,给杀si。
会场外面突然一阵sao动,我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一些想用廖纹皓的告别式,为这件命案作追加报导的媒t。他们有的拿着麦克风,有的拿着摄影机,还有一些小助理跟在身边、拿着杂物,一大群看起来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不过他们全都站在外面,团团围住了某个人,不知道是在采访谁?
虽然有点距离,但透过麦克风还是可以听到一些声音:「呜呜……纹皓这个孩子很活泼、很善良,在班上跟同学们都处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他。我不知道为什麽会有人想要杀害这麽乖的孩子,但我身为一个老师,听到这种事情真的是很难过、很难过。我相信司法是正义的,它一定能还给纹皓一个公道!现在的纹皓已经不会再痛苦了,我只希望他能够好好地去当个天使,这样老师就放心了。」
我从熟悉的声音中,确定那个被采访的人是陈老师。起先我有点惊讶,因为我不知道陈老师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然後在听到陈老师说的那些话之後,我不小心发出了笑声,是很不屑、很不屑的那种轻笑声。
廖纹皓跟班上的同学真的都处得很好吗?大家真的都很喜欢他吗?
这场告别式,是廖纹皓的告别式,是那个平常在学校,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人,看起来人缘很好的那个廖纹皓的告别式耶!可是仔细看看这里,除了我以外,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一个班上的同学。
说起来实在是很讽刺,在廖纹皓的告别式上,居然只有我和陈老师出现了,居然只有一个一直被他欺压、打骂的我,还有一个一直视他为垃圾的陈老师出现了。那个一向不管事,完全不把廖纹皓放在眼里的陈老师,居然会为了廖纹皓在媒t面前大哭,而且还不停地开口称赞,这大概又是廖纹皓无法预料到的事吧。
在仪式稍微告一段落之後,刚刚那批缠着陈老师的媒t,就全都涌进了会场里,他们在这里、那里四处询问观礼者与廖纹皓的关系,想要提出更进一步的访问。
为了避免被盯上,我转个身就溜出了会场,想到厕所去躲一下,可是到了厕所之後才发现里面有人,我只好倚在门边发呆,等着里面的人出来。不过里头一直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让我很难不去注意,於是我把耳朵轻轻地贴在门板上,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厕所里头一直传出喃喃的nv声:「我这一身名牌这麽高贵,上电视、被媒t采访是应该的,但怎麽偏偏会是在廖纹皓的丧礼上?这个廖纹皓连si了都要闹上新闻,难道就不能si得安静一点、低调一点吗?害我还要来参加他的丧礼,说那些恶心到不行的话,真是的……」
从陈老师的口中听到这些话,我一点都不意外,应该说,会说出这些话的陈老师,才是真正的陈老师。听到陈老师向着门口走来的脚步声,我立刻挪动了身t,往旁边站了一步,接着,门就被打开了。
陈老师看到有人站在厕所外愣了一下,可是当她看见那个人是我之後,脸上原本惊愣的表情马上就被轻蔑还有不屑取代。
「田以翔是你阿,没想到你也会来参加廖纹皓的丧礼!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就好好看看吧!说不定你哪天也会变得跟廖纹皓一样,但是老师要先跟你说好喔,我可是绝对不会去参加你的丧礼的。
「老师觉得像你和廖纹皓这样的人阿,只是在加重社会的成本还有负担,应该设立一些机制,把你们这种人筛选淘汰掉,这样就不会拉低整个社会的品质了,你们也不会因为拖垮社会,而感到良心不安阿!
「但如果你有心想要和廖纹皓一样自我淘汰的话,那样也很好阿,不过记得不要像他一样闹得这麽大,这样很浪费社会资源!这些话可能不太好听,但老师真的都是为了你好,怎麽说你也要对社会有点贡献,对社会负责才对阿!你自己想想看吧!」
陈老师自以为是地上下打量我一番後,轻佻地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
在这个过程中,我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固定着视线、面无表情,动也不动。我一边听着陈老师的话,一边任由各种想法窜进我的脑袋里,不是一一去思考、去过滤它们,而是让那些想法自己去纠结、去整理,接着留下最适合的结论。
陈老师一定不知道,廖纹皓就是因为这样践踏我,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像他们这种人,永远都学不乖;像他们这种人,才会拖垮社会。
最後,我转头看着陈老师的背影,小声地说了一句:「应该要被淘汰掉的人,是你才对吧?」
廖纹皓的棺木被移出了灵堂,送上了车,即将前往火葬场。
到这个时候,大多数的人差不多都已经先离开,不再继续送行了。我没有急着离开,只是站在人群之外,看着渐渐离去的人们,也看着一直不肯离去、正在大家面前演戏的陈老师。
不知道和媒t还在拍摄有没有关系,陈老师坚持要陪家属走完全程,坚持要送廖纹皓到最後一刻。她哭得b家属还要卖力,哭得像是快要昏厥一样,简直都可以让人误会廖纹皓是她儿子的程度了,但最後在廖纹皓的爸妈极力地婉拒之下,陈老师终於放弃纠缠,伫立原地目送车队离开。
我猜陈老师大概也很庆幸廖纹皓的爸妈对她百般地阻止吧,因为在镜头没拍到的地方,我看见她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而且还放心地笑了,她根本就没有想要跟着去火葬场的意思,从一开始就没有。
一个人,非得要做到这种程度,在社会上才可以算是人,才可以不被当成垃圾,才可以不成为社会的负担,才可以不拉低社会的品质,才可以不浪费社会的资源吗?
b起我,陈老师这种人到底又高尚到哪里去了?
既然这种说法没有办法被当作定论的话,那麽,就做场实验吧!看看陈老师是不是真的像她以为的那样,如此被这个社会所需要,还是说,这个社会对於她的存在与否一点都不在乎,又或者……这个社会看待她,就像她看待我一样,不过都只是个垃圾?
在我决定b陈老师早一步离开的时候,注意到了停在一旁的小货车,它的车t上印着葬仪社的公司名称,车斗上装载着满满的工具,我随意看了几眼,就把视线停在其中一个纸箱上。纸箱里头装着五个为一组,一条一条全新未拆封的封箱胶带,我趁着车边没人的时候,把两条一共十个的封箱胶带塞进了我的包包里,顺便还带走了一双没用过的棉纱手套。
接着,我离开了廖纹皓的告别式,转个身没入了小巷里,准备在陈老师回家必经的路上,找个好地点,好好地迎接陈老师,好好地……送她上路。
今天的天气太好了,不像上次有一场美好的雨掩护我,要是陈老师喷出来的血太多,那该怎麽办呢?住宅区的人太多了,不像上次那一片空无一人的树林,要是陈老师尖叫挣扎,那又该怎麽办呢?陈老师很讨厌我,所以总是会和我保持距离,要是我没有抓好她,让她中途逃跑了,那……可不行阿!
如果不能留下血迹,那就别让陈老师流血;如果不能制造噪音,那就别让陈老师发出声音;如果不能允许失误,那就要困住陈老师,困得她无法动弹,困得她想跑也跑不了。
这样,不就好了吗?
下午一点,我被依旧发热的太yan晒得满头大汗,持续闷热的高温让路上几乎看不见半个人,大家应该都躲在房子里或者y凉的地方午睡吧?好像除了那一整排挂在横竿上,乐於x1收温度的衣服还在活动之外,所有人都陷进了一种宁静里,不过这样的宁静正好,正适合让我和陈老师见面。
我戴上了棉纱手套,在某户人家的门前顺手带走了一支衣架,然後边走边将它拆开、对折,虽然碍於衣架的y度,没办法折成很整齐的直线,但至少它保有的长度和厚度,也够绞住陈老师的脖子了。在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後,我的脚步开始慢下来了,我记得陈老师她家就快要到了,但是,我应该要在哪里和她见面呢?
陈老师住的地方有保全看门,访客想要进去必须要留下资料,而且就算我进得了大门,能到陈老师的家门口,但看到我站在门口的她,也不一定会让我进去。简单来说就是一旦让陈老师回到家的话,那今天就不可能变成陈老师特别的日子了,我不但不会再和陈老师见面,也没有办法动手杀了她,让社会去评判她的重要x了。
所以陈老师,不能回家,我不能让她回家。
我开始在这条路上往回走,想看看有没有适合拦下陈老师的地方,不过除非要再过去一点,才会有超商和小教堂之类的建筑物,否则在这一带,就只能看到一间占地很广的国小。
这个位置是国小的侧边,没有门,就只有一排矮围墙,那种稍稍一翻就可以翻过去的矮围墙。我看着因为上课时间,变得空荡荡的c场和游乐设施,不禁想着如果是在这种情况下,把陈老师带到学校里某个角落的话,也许我就能顺利地杀si她,可是,陈老师不会这麽听话的,我该怎麽做,才能让她乖乖地跟着我进学校呢?
我沿着矮围墙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在学校隔壁有一间很小又很破旧的铁皮屋,屋檐处还挂着一块简陋的菸酒招牌,不难猜想以前应该是间杂货店。铁皮屋大半的门面都被拉下来的铁卷门挡住了,只有在边边留下一个出入口,并用一条简单到不行的铁链围着,没有上锁,只是轻轻地g住,看起来一点防护的效果都没有。
和外头太过明亮的太yan一b较,杂货店里就显得特别黑暗了,我站在门口看了一下,确定里面没有人就解开了g住的铁链,然後一步一步慢慢地往里头走。杂货店里什麽都没有,只留下了满地的枯叶和纸屑,破烂穿孔的铁皮偶尔会引进一些光线,但其实也没有什麽作用。
不过,却很符合我的理想,不是吗?
陈老师的家就在这条路的正前方,如果她是直接从廖纹皓的家回来,没有再去别的地方的话,那麽,只要我守在这里,就一定会遇到她。所以我藏在铁卷门的後面,不时探出头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一方面观察周围的情况,一方面小心不要错过陈老师的身影。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马路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倚在门边稍稍地露出了半张脸,听着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接着看着陈老师经过了杂货店的门口。
可能是天气太热的关系,陈老师边走边擦汗、边搧风,而且还越走越快,「那些记者真的有够闲的,都已经没人了还不走,y要在那边一直拍拍拍,廖纹皓就只是一个si人而已,到底有什麽好拍的?害我还要在那边陪他们晒太yan,热si了!」
在确定陈老师完全通过杂货店之後,我立刻走出了杂货店跟上,并尽可能地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不发出任何的声音,避免让陈老师发现我的存在。我握着刚刚折成条状的衣架,然後加快脚步,和陈老师的距离只剩下五步、四步、三步……
现在,只要再靠进一步,我就可以伸手勒住陈老师的脖子了。
我缓缓地举高握着衣架的双手,正准备绕过陈老师的头,逮住她的脖子的时候,陈老师突然停下来了。
陈老师的举动让我吓了一跳,我在仓皇之中赶紧退後和她拉开距离,同时把手上的衣架cha进包包一旁的缝隙里。虽然以衣架的长度,还是露出了一小截,但它看起来就像是我原本就放在包包里的东西一样,没有任何的威胁x,接着我又在她转头的瞬间,把双手藏到了身後,不让她看见我手上戴着的棉纱手套。
「老、老师……」为了掩饰我的企图,我把自己变成了陈老师认知中,那种怯懦又缺乏信心,一无是处的淘汰品。我故意结巴,眼神也不停地飘移闪烁,表现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看着陈老师用力地皱着眉头,一如往常对我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我就知道她上当了。
「田以翔?我今天到底是要看到你几次阿?烦si了!」陈老师毫不客气地对我大吼,吼完之後就转身继续走,一点都没有想和我再多说几句话的意思。
但我想是因为陈老师并不知道,这可是她最後能够开口说话的机会了,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不会这麽容易就闭嘴的。我从包包里ch0u出了衣架,再一次用双手握住它的两端,然後朝着陈老师的背影冲去。
衣架在一瞬间绕过了陈老师的头,勒住了她的脖子,所有的动作又快又准,施加的力道也又狠又重,因为我不允许失误、不允许重来,我绝对不能让陈老师从我的手上逃走,非得要让她自己t会,她一直以来加诸在我身上的束缚感,而且还要让她明白一件事,把我当成垃圾践踏的她,其实b我……
更像垃圾。
我把衣架多余的部分紧紧地交缠在陈老师的後颈上,让她的脖子完全地被绞住,没有任何活动的空间。陈老师的双手第一时间抓住了扣在她脖子上的衣架,她很惊慌,也尽力地让我察觉到她的惊慌,可是我并没有因为这样想要放过她,只是一个使劲向後拉,让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
最後,我把陈老师拖进了那间破烂的杂货店里,拖进了在yan光下,最y暗的地方。
在拖行的过程中,我不只一次和陈老师四目交接,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满满的惊恐和害怕,也从她的表情上看到纠结的抵抗和挣扎,更从她的咽喉中不停地听见「呃、呃」的声音。
可是我看着陈老师那种痛苦的样子,却是兴奋地瞪大双眼,笑着回应:「是不是很慌张?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很想要从这个圈套中逃出去?但是你不用紧张,因为这些反应都是正常的!只要是发生在你的身上,就全都是正常的!」
陈老师在听到我说的话之後,眼睛也跟着瞪大,只不过在她眼里的不是兴奋,而是惊吓。像是能感觉到的危机更加剧烈了一样,她的身t不停地扭动,双脚不停地乱踢,拼命地想要挣脱,但除了拼命地挣脱以外,她什麽也做不了,因为现阶段的她,没得选择。
这不就是陈老师对我一贯的态度吗?她总是让我没得选择,甚至,从来都不给我选择。
我时而放松抓住衣架的手,时而又用力束紧,让陈老师不至於这麽快就窒息,还可以保持清楚的意识,听得懂我说的每一句话,「被人抓住脖子的感觉是不是很不好?是不是很像快要si了,却又不知道什麽时候会si?是不是偶尔会觉得还不如直接si了b较痛快?可是你记得吗?你也曾经把我变成这样阿!你也曾经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麽动作,但事实上却是想要致我於si地。
「我猜你是不记得了,因为如果你记得的话,就应该会反省,就应该会停手,就应该会跟我道歉,可是你没有!你就只想要弄si我而已!你一直都只想要弄si我而已!」
越说越激动,几乎丧失理智的我抬起了脚,用力地踩在陈老师的肩膀上,以此作为固定之後,再用双手抓紧了衣架,像是一点都不给陈老师留下活路一样,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向後拉。
我发出了胜者的笑声,嘲笑着:「哈哈……你就趁着现在好好感受一下吧,好好感受被你瞧不起、当作垃圾、踩在脚底下的我,都是活在什麽样的痛苦里,然後,你就可以去si了!给我去si!」
随着我拉扯的力道越来越大,陈老师的脸开始变得扭曲歪斜,她不停地抬高下巴、开大嘴巴,想要得到更多的空气,不过那是没有用的,我一点空气都不会给她的!我一定要她深切地明白,她加诸在我身上那种永远都挥之不去的窒息感,永远都在垂si边缘的痛苦,都是怎麽困住我的。
後来,陈老师伸长了手臂,用手掌拍打着我的小腿,也用手指一遍又一遍无力地抓过,看起来就像是在求饶一样。求饶?陈老师现在是像廖纹皓那样,在濒si之前向我求饶吗?可是求饶这种事,我也曾经做过很多次阿……
为什麽在我求饶的时候,陈老师没有放过我呢?
我弯下了腰,用充满责备的目光,看着渐渐失去力气,频频翻着白眼的陈老师说:「你很想活,对吧?可是你在把我b到绝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也很想活。」
最後,陈老师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只是瞪着一双阖不上的眼睛,和这个宁静的午後融为了一t。
我从包包里拿出了先前在小货车上偷来的封箱胶带,将它们撕成一大段一大段,随意地、混乱地把陈老师黏在地板上。从脖子到脚踝,包括x部、肚子、大腿和小腿,通通都是黏得乱七八糟的封箱胶带,陈老师就这样和地板合为一t,被牢牢地困在地上。
因为戴着棉纱手套,再加上用不太灵活的左手撕着胶带,费了我好一段时间才终於把所有的封箱胶带撕完,之後,我疲累得一pgu跌坐在陈老师的身边喘着气,喘着只有我有,陈老师已经没有的空气。在呼x1趋於平缓之後,我也掉进了这个宁静的午後里,我看着动也不动的陈老师,突然惊觉到我居然没有为了眼前si了一个人,感到任何的不安与慌张。
我明显感受到这和我杀si廖纹皓那时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又或者该说,杀si廖纹皓那时候的感觉,完全没有出现。我现在能感觉到的只有「理所当然」,我认为这是一件对的事,并且认同、允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所以我眼睁睁地看着陈老师和廖纹皓一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但我会这麽做,并不是因为我想要炫耀犯案所留下的标志,也不是什麽特殊的暗示,我只是想要让这些人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是被这麽束缚着的。被嘲讽的言语,被不屑的目光,被贬低的人生,被覆盖的光明,有时候甚至连蜷曲在角落的资格也被剥夺,我就是被这些一层一层看不见的东西给束缚着、给压迫着。
然後,变成了一个茧,把自己困si在里面。
我知道我再也无法从那个茧逃出来了,所以,我也不能让他们逃走。我必须用我的方式让他们明白我的处境,不只是他们的思想要明白,就连他们的身t,也要牢牢地记得这种感觉才可以,要让他们像我一样,永远地被束缚才可以。
在杀si廖纹皓的当下所引发的混沌,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旁徨、无助,甚至还有点为难,因为我不知道我为什麽要这麽做,也不知道我这麽做到底是不是对的,可是我现在却在杀si陈老师的平静之中,找到了我能够理解的原因。
过去,我总是会不停地质疑自己,是不是我做错了什麽,所以大家都不喜欢我?我又到底该做些什麽,才可以不被讨厌?但是在这一刻,我终於明白了,只有笨蛋才会为了那种没有意义的问题烦恼。
就算我很清楚所有人都不喜欢我,那也无所谓,因为我根本就不需要有人喜欢我,根本就不需要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喜欢我,不是吗?
我的世界会因为我所做的这些事变得安静,会因为少了这些人变得乾净,而我的人生也会因此得到更多的活路和选择,不必再为了这些人无法进退,不必再受到这些人的b迫,不必再为了迎合这些人,y是把自己变成一团垃圾。
不必,再也不必了。
陈老师很快就被发现了,而且她的si讯也很快就被传播出去了。
媒t把廖纹皓和陈老师的命案作连结,在大肆地报导关於行凶的手法、地缘的关系、屍t的形式、两人的交集等等各种共通点之後,断定这是一件还没有结束的连续杀人案,并以屍t的模样为它起了一个名字,叫作「虫茧案」。
同时,也称呼这个命案的凶手为「茧人」,意指制造虫茧之人。
这件事穿透了每个角落,穿透了每个人的心,不管是在学校、公车站、大街上,还是回到租屋的地方,也不管是从电视、广播、同学,还是路人的口中,彷佛一睁眼就能看见,一张耳就能听见那样的无所不在。
恐慌在事件的传述中开始蔓延,有些人跳出来指责凶手无良,有些人将矛头指向政府对治安的无所作为,有些人选择封闭、足不出户,有些人则是自以为正义,大声地说着绝对要凶手付出代价。
但是这些,不都证明了他们只是惊弓之鸟吗?他们一个一个张开了手臂,虚情假意地去拥抱那些互不相识的人,只不过是想要互相取暖,互相得到一种认同,毕竟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变ren群之外的「少数」。
如果有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持相反的立场,哪怕不是袒护,只是很单纯地说了一句偏向茧人的话,那个「少数」,依旧会被那些不分清红皂白的人骂翻,依旧会被围剿,最後再被贴上和茧人一样的标签。
被贴上和茧人一样,是个「神经病」、「疯子」,而且「jg神异常」的标签。
不过原本一面倒的舆论,在随着时间拉长、人心冷静之後,出现了另外一种声音。这次跳出来的人不是针对茧人,而是针对两起命案的被害者,也就是廖纹皓和陈老师。
他们说廖纹皓霸道、暴力,ai取笑别人,以欺负弱小为乐,喜欢用拳头去解决一切、让人闭嘴,认为这样很有优越感,也自以为这样很好玩;他们说陈老师苛薄、势力,眼睛像是长在头顶上一样,永远都是用鼻孔在看人,而看待学生的标准只有一种,那就是满分的学生,其他的全都不屑一顾。
有人说他曾经活在廖纹皓的y影之下,不但害怕上学,甚至还得靠吃药镇定情绪。如果茧人杀了廖纹皓有错的话,那麽对他使出种种b迫,害他对人生失去信心的廖纹皓,难道就没有错吗?
也有人说他人生中最失败的事,就是成为了陈老师的学生,因为陈老师无时无刻的嘲讽,让他变得自暴自弃,放弃了学业,而且还开始x1毒、打架、偷窃,甚至是重伤害,犯下了累累的前科,简直把监狱当成了第二个家。茧人如果有错,那麽间接毁掉他的人生的陈老师,难道就没有错吗?
这样的争论一来一往,越来越激烈,完全没有消停,而媒t也是不停地助长这样的风气,他们整天绕着这件事情所造成的漩涡打转,几乎天天都有相关的新闻出现。一开始他们只是热衷着社会出现了什麽奇怪的现象,或者是造成的效应,到後来居然还请名嘴上节目分析茧人犯案的条件与动机,想要预测茧人的下一个命案。
疯了,每一个人都指着茧人大骂疯子,但看在茧人眼里,他们才是真正的疯子。
从案发到现在,我依然都在我的轨道上行走着,佯装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像个外人一样置身事外,因为我身边找不到可以跟我一起谈论的人,而且我也不想谈论,我大概是这个大生活圈中,唯一一个不谈论虫茧案的人……吧?
我本来是这麽想的,但後来,我发现有个人,b我还要不关心虫茧案的进度,她不像我是不想谈论虫茧案,她是对虫茧案完全没有兴趣,因为b起虫茧案,眼前的事对她来说更重要。
李有珍把手上一大叠的传单交到我手里,「小田,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帮我的忙!你放心,除了你该有的薪水以外,我还会再给你一半的薪水,然後我知道这段时间真的很热,工作会很辛苦,所以你想要喝什麽、吃什麽,尽管跟我说没关系,我请客!」
我是在第四节课结束之後,在学校门口遇到李有珍的,应该说是李有珍在学校门口看到了我,自己跑来跟我搭话。当时她一脸纠结又满头大汗,脸se难看得像是脱水一样,但还是拼命地向我解释她打工的地方临时缺了一个人,问我能不能帮她,还说她已经在这里晒了一个多小时的太yan了,我是她好不容易才堵到的熟人。
说真的,我并不认为我和李有珍是「熟人」,而且在太yan底下站了多久,那是她的事,我一点都不想帮她。
李有珍看我不说话,於是又问了我下午有没有课,我一个脱口说出了没有,她居然就把我的回应当成了「同意帮忙」,兴奋得y是拉着我走。可能是她还记得之前碰触到我的时候,我太过激烈的反应,所以这次她拉着的不是我的手,而是包包的背带。
我没有反抗,只是一直被李有珍拉着走,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我觉得李有珍是个很奇怪的人,她不像别人一样不喜欢我、讨厌我,甚至也不像别人一样无视我、避开我,反而还不停地接近我,让我不得不去怀疑,她是不是有什麽企图?
对李有珍提高的戒心,在我绷紧的神经中表露无遗,我一步一步好好地跟着李有珍,但那不是一种信任的跟随,而是充满警戒,一种随时都可以出手攻击的警戒。
然後,我就跟李有珍到了这里,手里抱着一叠传单,准备开始打工。
李有珍举起手,一边朝着不同的方向b划,一边解释着:「那里、那里,还有那里,都是办公大楼。这个时间会有很多上班族出来吃午餐,趁这个时间能发多少就发多少!尽量发!最算看到一大群人一起走,那也一人发一张,这样之後就会b较轻松。
「还有阿,如果有人拒绝你,或者是拿了传单就丢在地上,那也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发传单本来就是这样的,他们不拿传单或者是丢掉传单,那都是他们个人的行为,可能是跟他们的修养有关,也可能是他们今天的心情不好,不管怎麽样,都跟你没有关系,所以你不需要、也不用难过!
「我怕你第一次发传单会不适应,所以先给你做好心理建设,但是你也不用担心啦!因为那些跟我一起打工的朋友阿,就算已经发传单发了好几个月了,到现在还是常常跟我抱怨这件事,所以如果你真的觉得很烦的话,那就跟我抱怨吧!我可以陪你一起骂那些没有礼貌的人,然後我们再一起去吃点好吃的消消气!」
我发现李有珍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从来都没有消失过,还表现出无论怎麽被对待,都可以全盘接受的态度。我不知道她为什麽会那样,我只觉得那样很糟,觉得李有珍还可以为了这种事笑出来,很糟!
李有珍的手不停地在我的面前挥动,「小田?你有在听吗?」
还有这个问题也是,我问李有珍:「为什麽你要叫我小田?」
李有珍有点慌张,「你不喜欢吗?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我不太喜欢叫别人全名,这样好像很凶、很有距离,可是我又怕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直接叫你以翔的话,会让你觉得不舒服,所以我就用你的姓氏,叫你小田,也就不会太冒犯啦!不过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马上改口,看你喜欢我叫你什麽,都可以!」
我安静了半晌,又问:「你为什麽动不动就道歉?」
印象中,我和李有珍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一直在道歉,而且也一直在退让。不管什麽事都说没关系、可以改,明明看起来就卑微得不得了,但为什麽她总是在笑?我回想起过去的自己,也曾经不停地道歉、退让,显得卑微,可是我笑不出来阿!就算勉强笑了,也不会是李有珍这样的表情阿!
「动不动就道歉,我吗?」李有珍一愣,然後又笑了,「哈哈……我的话很多,又很粗线条,常常自己讲错话,惹得别人不开心也不知道,所以後来就习惯把对不起挂在嘴边,反正该道歉的时候就当作道歉,就算不用道歉,多说句对不起对我也没有影响阿!而且有些人会因为这个不经意的道歉原谅我的无心之过,这样对我不是也很好吗?
「好了好了!我们差不多要开工了,不然等午餐时间过了,这一带的人就会变得很少,这样我们大中午出来发传单,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我们赶快把工作做好、把传单发完,然後再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吧!」
那种爽朗的声音,让李有珍说的每一句话彷佛都是上扬的、轻巧的,可是我看着她,心里却莫名地沉重,莫名地不开心,莫名地……
「阿!对了!差点就忘记了!」李有珍一声惊呼,急忙翻着她的包包,然後从里面拿出一顶bang球帽帮我戴上,还不时後退一步察看我的帽子有没有戴歪。
我呆愣在原地,感受着我头上的帽子,浑身僵y得像是被帽子定住了一样,「你这是……在g嘛?」
李有珍从包包拿出另外一顶帽子,戴在自己头上,「你突然被我拉来打工,一定没有准备什麽防晒的东西,虽然帽子遮yan的功能也有限,但还是戴着b较好。还有阿,你尽量在人多的地方找一个固定的点,然後看看附近有没有什麽y凉的地方可以躲,这样会b较轻松喔!
「如果有什麽问题,还是身t不舒服的话就打我的电话,千万不要一个人勉强应付,我一定会去帮你的,知道吗?那麽,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我们一起加油吧!」
我带着那gu没来由的沉重感,走过了大约两个街口,停留在一个和李有珍有点距离的地方。没有食指和中指的辅助,我的右手很难把传单一张一张分开,所以我用右手抱住整叠传单,然後用左手传递给每一个路过的人。
就像李有珍说的那样,发送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有人拒绝,或者在我面前扔掉传单,可是我现在想到的却不是我自己,而是李有珍。在这种情况下,她真的还可以保持那样的开朗和笑脸吗?不可能吧?没有人可以做到那样吧?
最後我得到的结论就是,李有珍是一个非常可恶的人,因为她居然想用她那一张笑脸来骗我,她想要用这种方式接近我,好降低我对她的戒心。但我才这麽想完,又立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不对的到底是什麽?我也说不出来……
太yan的移动渐渐把大楼晒出了影子,我躲在影子下,停止了发传单这件事,然後无意识地一直盯着在路口乞讨的那个男人。他的头发很乱,衣服很脏,就连可见的皮肤也都是沾满灰尘;他没有穿鞋子,赤脚踩在发烫的地上,偶尔会因为忍受不了热度缩起脚,用脚底板搓着另外一只脚的小腿降温。
来来往往的人基於同情,总会给男人几十块钱,有些穿着正装,看起来颇有地位的人,还会给上几百块或几千块。男人看着前者,只是稍稍点头作为表示,但看到了後者,却是点头点到几乎都要跪下来了。
谁还敢说这个社会看得见人心的善良?就连乞丐都能证明,这个社会看得高,不管是在谁的眼里,全都只能看见权力和财力,也全都是用这两者去决定一个人该得到的礼貌与尊重。
之後,又一个年轻人走向了男人。年轻人西装笔挺,一身乾净俐落,尤其是那张脸蛋长得特别好看,x1引了不少nv孩子的目光,不过我却不以为意,因为我见过这个人。
他叫何立仁,虽然和我从同一所高中毕业,但是我们的成绩却是天壤之别,我是吊车尾,他是超级资优生,是那种在毕业典礼上,可以代表整个学级上台领奖的人。他理所当然地考上了一流的大学,而且还让很多知名的大公司为他疯狂,各个都提出优渥的条件要招揽他,现在听说是一边在职场实习,一边在大学念书的状态。
可是,撇除那些看得见的成绩,就某种程度而言,我知道其实我们是同一种人。
何立仁都还没有给钱,男人就微微地弯着眉眼、抿起唇,很自然地捧着手上的钱盒,挪着脚步靠近,大概是觉得何立仁能有这副光鲜亮丽的样子,给他的钱应该也不会太少吧?
但就在何立仁靠近男人不久之後,男人突然蹲了下来,接着匡啷一声,男人手上的钱盒掉在地上,里头的钱当然也就跟着撒了一地。
「没事吧?」何立仁蹲在男人面前,一边关心地问候,一边捡起满地的零钱。
街上不少人被钱盒掉落的声音x1引,几十双眼睛就这样落在何立仁和男人的身上,同时又在见到何立仁暖心帮忙男人的举动之後,纷纷对何立仁投以赞许的眼神,还为了他在嘴边挂上了温柔的微笑。不过这些人只顾着看何立仁的表现,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眼中所透露出来的惊恐。
只有我,看见了。
何立仁拿着几张钞票走向了男人,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要施舍,可是就在男人把钱盒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手腕忽地一转,手上的一把尖刀就这麽轻轻地划破了男人的衣服,紧接着是皮肤。
伤口虽然很浅,不至於血流如注,但还是让男人感觉到疼痛,立刻松开了手,摀着肚子蹲了下来,钱盒也在这个时候顺势落下。
男人知道何立仁对他并不友善,但他也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因为他知道何立仁带着刀。他怕万一他大声叫出来的话,何立仁会对他做出更疯狂的事,所以他只是忍着痛,避开何立仁的视线,期盼着何立仁可以赶快离开。
可是何立仁并没有离开,反而还蹲下来帮男人捡钱,这个举动让男人感到非常地不安,因为他不知道何立仁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会不会又想再t0ng他一刀?但不安归不安,男人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明白了吗?我能闻到何立仁身上散发出和我一样的气味,也能看到他用华丽去装饰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看在大众眼里,和茧人一样,甚至b茧人还要肮脏的心。可是仔细b较,我和他还是不太一样的,至少我是为了生存才杀人,何立仁呢?没有理由,纯粹就只是为了高兴而伤人,说不定还杀过人。
只是不管基於的理由是什麽,看在别人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虽然目睹了这一切,但我并不打算伸手去救那个男人,因为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教我的,如果不去杀人,那就只能等着被杀,想要活下去,就得要找到生存的方法,不是吗?而生存的方法必须要自己去找。
何立仁在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状况,大概是想要确认有没有人正在注意他,而没有刻意避开视线的我,自然就落进了他的眼里。他看着我先是迟疑了一下,但似乎是和我一样,感觉到了一种相同的气味,所以他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方传来了尖叫的声音,应该是男人的血已经滴了满地,被某个人发现才引起的sao动。但这个时候不管是犯案的何立仁,还是目击的我,早就都离那个地方很远很远了。
这个社会,总是慢了一步。
不论是李有珍带给我的沉重感,还是何立仁留给我的那个微笑,都让我的x口发闷、呼x1困难。
我是个茧人,李有珍虽然不知道,但她一直在我面前表现出茧人无法理解的态度和情绪,并且试图用那些东西灌输我、感染我,这让我感到很厌烦;我是个茧人,何立仁一定知道,因为他看得见我眼里隐藏的东西,并且用一个微笑证明了,他把我当成「同类」,这一点我虽然不会否认,但要我承认我和何立仁是同一种人,一样让我感到很厌烦。
街上的人变少了,大家都回到了建筑物里,只剩我还在太yan底下。太yan晒得我汗流浃背,再加上挥之不去的烦躁感,让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所以我离开了大楼林立的商业区,踩着懒散的步伐一路向着住宅区走,当然,我没有通知李有珍。
我一边走,一边像在撒冥纸一样,将手上的传单大把大把、大叠大叠地往天上抛,反正这些传单今天一定发不完,反正这些传单被丢在地上也没有人在乎,不如就拿来哀悼那个被何立仁玩弄的男人,或者,拿来哀悼被这个社会b迫,不得不成为茧人的自己。
住宅区里很安静,空气也很乾净,是一种我梦寐以求的环境,对我的人生而言。我的世界就应该像这样,安静得没有多余的杂音,没有咆哮、嘲讽、轻蔑、贬低的杂音;乾净得连呼x1都没有杂质,没有欺压、霸凌、暴力、强势的杂质。
但当我郁闷的x口和呼x1,正因为这样的安宁得到纾解的时候,有个人又闯了进来,扭曲了我短暂的协调,应该说,这个人的存在,原本就会破坏我的协调。
林辉洋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他的脚步很轻快,但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习惯,他总是会向着周围探头探脑,表现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戒备什麽。我不经意地扯着嘴角,轻轻地笑了,接着在完全跳过思考的情况下,没有犹豫,立刻跟上了林辉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林辉洋却不急着转身逃跑,反而还主动靠近他,我感觉得到我是被一种强烈的意念驱使着,让我非常、非常想要靠近他。一来是因为林辉洋难得落单,这样的机会在学校里根本就碰不到,二来是因为我觉得他束在我脖子上的那条绳子已经够久了,是时候,该还给他了。
我用目光揪着林辉洋,嘲讽他并且仇视他。看看林辉洋,和这个宁静的住宅区一点都不搭,他的存在w染了这里,就像他w染了我的世界一样,但没关系,只要我杀si林辉洋,只要我现在杀si林辉洋,不管是这个社区还是我的人生,全都会变得更安静、更乾净一点了。
慾望,我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对林辉洋的慾望,它要我……杀si林辉洋!
林辉洋穿过了住宅区以後,开始加快了脚步,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快到一度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发现我在跟踪他,但看他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我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发现。
後来林辉洋走进了社区的公园,沿着木桥绕过了公园中心的大湖,向着後方树林较多、较为偏僻的地方走去。在行走的过程中,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迟疑过方向,只是一直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麽东西,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是要来这里。
可是这里什麽都没有,林辉洋来这里要g嘛?
林辉洋一直走在这一条人行步道上,在他经过某个定点的时候,有个人忽地从草丛中窜出,那个人一边小声又急促地叫着林辉洋的名字,一边不停地向着林辉洋招手,接着林辉洋就走进了草丛中,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里。
我本来想拉近和林辉洋之间的距离,但一听到有人在叫他,我就匆忙地转了个方向,躲进一旁的大树後,并尽可能地掩藏住自己的身t,保持安静。直到前面再也没有什麽动静了,我才又回到人行步道上,继续往前走。
因为不知道林辉洋和那个人明确的位置,也避免被他们发现,所以我只能小步小步地前进。我每走一步路,就会仔细地察探草丛里的情况,在确定这个位置没有人之後,才会再往前走一步。
然後,我来到了刚刚林辉洋被叫住的地方,虽然有段距离,但还是可以听到从草丛中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过程中都没有中断,两个人似乎谈得很热络。我没有听见他们两个人都说了些什麽,可是在一个段落之後,人声不见了,草丛也开始出现了sao动,那个人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只留下林辉洋一个人。
我等着,静静地等着,猜测着林辉洋接下来可能会做些什麽,但实际上,林辉洋什麽也没做。他不但没有离开草丛,也没有做出什麽可以让草丛摆动的行为,这让只能依靠声音去判断的我,有点困扰。
不过就在我准备往草丛移动的时候,林辉洋所在的地方飘出一缕烟丝,轻轻淡淡的,而且延绵细长。起初我以为林辉洋只是在草丛里ch0u菸而已,但随着菸味加重,飘散的区域越来越广,浓厚的恶臭把我整个人都包围了之後,我才知道,林辉洋ch0u的,不仅仅是菸而已。
草丛中传出了林辉洋兴奋的笑声:「哈哈……呼!超爽的——」
我往草丛的深处走去,直到林辉洋整个人都映入了我的眼中,我才停了下来。
林辉洋一口一口ch0u着手上的菸,可是他的动作很慢很慢,而且眼神也随着ch0u菸的次数一次b一次更加涣散。他就像站不稳一样不断地摇摆身t、踏着脚步,偶尔还会扬起嘴角发笑,他笑得很亢奋,笑得很诡异,笑得连双肩都在ch0u搐,再加上嘻嘻的轻笑声飘散在空气中,让他看起来不但不太正常,还有点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辉洋终於注意到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帽沿挡住了我的脸,让他看不太清楚,总之他的反应似乎有点迟钝,愣了好一下子才说:「喔!是你阿,同学!」
我大概知道林辉洋是在x1毒,虽然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但看他因为x1毒变成这种样子,我就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莫名地生气,生自己的气。
连路都走得歪七扭八的林辉洋,嘻嘻笑着来到了我的面前,然後把手上的香菸递给我:「来!这给你!试试看,不试会後悔喔!」
我抢过林辉洋手上的香菸,非常不满地扔了出去。林辉洋看见那根香菸掉进了草丛里,原本迷糊的脸se突然变得很惊慌,他连滚带爬地扑向香菸掉落的位置,整个人没入在草丛中,埋头寻找。
什麽东西,林辉洋到底是什麽东西?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不就只是个x1毒的窝囊废吗?而我居然会害怕这种人,居然被这种人压着打,甚至被打了还不敢还手?这样怎麽可以,我怎麽可以输给这种人,我怎麽可以因为这种人变得自卑,我怎麽可以让这种人定论我的人生?这未免也太好笑了……
我靠近林辉洋,朝着他的背部狠狠地踩下一脚,见他完全伏趴在地上,我更是一脚接着一脚,毫不停歇地猛踹。但只有这样是不够的,要对付林辉洋这种人,只有这样是不够的!我再次抬高了脚,这次瞄准的是林辉洋脆弱的脖子。
我想要,踩断林辉洋的脖子!我想要……「踩烂」林辉洋的脖子!我要让林辉洋就算有鼻子也x1不到空气,就算有嘴巴也喘不过气,我要让他没有办法呼x1,让他来不及呼x1,让他感觉窒息,让他被自己的生命束缚,直到断气。
可是我的脚还腾在半空中,林辉洋就忽地起身,把我整个人撞倒,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林辉洋的影子慢慢地将我笼罩,最後伫立在我面前,用一双凶狠的目光瞅着我,和刚刚那种窝囊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慾望就像是煮沸的水,在我的身t里滚出了一波又一波的气泡,它们不停地占据我、撑开我,让我完全忘了过去面对这种情形所衍生出来的害怕,就连生理上也是,我不再冒冷汗、发抖、惊慌,而是被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控制住。
杀si林辉洋,现在!
在林辉洋还没有所动作之前,我就先朝着他飞扑过去,并紧紧地环抱住他,想要撞倒他,不过林辉洋顶住了我的冲撞,他居然没有倒下,而且还立刻举高了手,用手肘不停地撞击我的背部。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有点错愕,因为过去在杀害廖纹皓和陈老师的时候,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那个时候,都是我先设下陷阱,等他们自己跳进来,我再抓准时机弄si他们,从开始到结束都只有单方的挣扎与求饶,不会有双方的扭打和纠缠才对阿!
可是现在是怎麽回事?
虽然我的思绪在一时之间变得有点混乱,但我还是依照原本的想法,尽可能地想要把林辉洋推倒,於是我咬着牙,si命地抱着林辉洋,没有松手,也不敢松手。我担心松手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担心一旦松开手,就能让林辉洋把我看得更清楚,让他更有机会准确地攻击我,这样一来,我在林辉洋面前,不就再度变成弱势了吗?
再说,我很清楚我是绝对打不过林辉洋的,就算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他,但是说到打架,从小到大都只有挨揍的份,甚至从来都没有反抗过任何人的我,根本就不会打架,我能有多少力气可以去跟他打?又能有多少胜算可以打得赢他?
林辉洋不但没有被我推动半步,手肘的力道还不停地加重,重到他每一次捶击的瞬间,都让我的膝盖发软,好几次差点就要跪下来了。再这样继续下去,我想我是一定要倒下的,而且从他出手的狠劲还有对我的怒意来看,即便他没有那个意思,也说不定会在无意间把我给打si。
我由着自己的膝盖跪地,然後往旁边滚了几圈,终究,还是软弱地逃开了。
但是这一个逃开,让不会打架的我,明白了原来闪躲并不是懦弱,也不是认输,不过就只是打架的一部分而已,只有暂时逃开,才能够得到下一次向前扑的机会。
过去,我不也曾经这麽做过吗?在面对廖纹皓的时候伪装成败者,在面对陈老师的时候佯装得胆小,为什麽偏偏会在面对林辉洋的时候忘了呢?难道是我觉得他不容易骗,对他还保持着畏惧吗?
我杀不si林辉洋。
这个宛如梦魇的想法突然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睁大了双眼,飘着不知所措的眼神,嘴唇也开始轻轻地发颤。杀si廖纹皓还有陈老师都只是侥幸,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能力真的去制裁谁,根本就没有办法真的把谁困在茧里,因为被困住的人,只有我自己,永远都只有我自己。
类似这样的否定将我包围缠绕,我看着林辉洋,虽然还是很想杀si他,但是却迈不出脚步,而且我又开始发抖了,从双手、双脚、双肩,越抖越严重、越抖越严重,最後就连呼x1也被强制感染了。
有一瞬间,我是想要转身逃跑的,因为我害怕我在这里杀不si林辉洋,这样一来,我就再也没有办法杀si林辉洋了,再也没有办法让林辉洋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可是,我的慾望让我克制住了逃跑的念头,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让我留下来的原因,而那个原因,居然是来自於林辉洋。
在我从林辉洋身边逃开之後,他没有再靠近我,也没有试图想要靠近我,只是一直站在原地,像喝醉了一样,有时候会向着空气胡乱地挥拳、踢脚,有时候会做出像是拿着什麽东西在挥砍的样子,有时候则是会做出刚刚肘击我的样子。
接着林辉洋开始大笑,得意地叫嚣:「哈哈……就你们这种破样子也想要堵我喔?也不去打听看看我林辉洋是什麽角se,这里的老大都不敢动我了,你们以为能对我怎样?想要做了我一战成名是不是?来阿!一起来也没关系,看我把你们全都给砍了!」
打从林辉洋一开始把我推开,就只是个偶然。毒品让他产生了幻觉,在他的眼中,这里不只有我一个人,而是有很多很多想要挑衅他、攻击他的人,他之所以会动手打我,也只是因为我刚好靠近他、在他的眼前,所以他把我跟那些幻觉混在一起了。
以现在这样的距离,我并没有离开过林辉洋的视线,但他也没有想要靠近我,和我继续发生冲突的意思,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我的脸se一沉,变得很难看、很难看。
我刚刚,到底是在害怕什麽?我居然会怕我打不过一个x1毒的废物,而且还差点落荒而逃,差点就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我能够杀si这些人从来就不是侥幸,也从来就不需要害怕,因为这些人本来就该si,如果不si在我的手里,也会si在别人的手里,对吧?对吧?
对阿!就是这样。
被林辉洋愚蠢的举动耍得团团转的我,觉得很烦躁,但除了这gu感觉之外,我的慾望也再次浮现,它不停地上涨,而且还带来了压抑不住的紧绷感,只是这种紧绷感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期望,还有迫不及待。
我一步一步,慢慢地接近林辉洋,趁着他的视线飘移的时候,蹲在他的左侧,接着用双手抓住了他的左小腿,只不过是用力一拉,就非常顺利地让他整个人横躺在地上。我没有给林辉洋反应的时间,立刻跨坐在他的身上,用两只手的虎口掐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地、深深地。
想要反抗的林辉洋伸长了双手,两手呈现爪状不停地在我的手臂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爪痕,越抓,就越用力。几次反覆下来,我的皮肤被林辉洋抓破,血丝缓缓地从裂开的伤口渗出,但他却没有因此停止挣扎,依旧用手爪一遍又一遍地扒着我的手臂。
我的伤口越裂越大,照道理说疼痛感也会更强烈一些才对,可是我一点知觉也没有,我只是很专注、很专注地,想要掐si林辉洋。
後来不知道是因为受到惊吓,还是因为药效退了,林辉洋忽然开口:「同、同学……」
林辉洋清楚的认知,让我不经意地扬起了嘴角,「你还认得出来我是谁那就太好了,我不希望你连是谁杀si你的都不知道,还有,你也必须要知道,我为什麽要杀si你。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学生餐厅里见面的情形吗?我被你带来的一群人打得很惨,不敢还手,只能逃跑。
「在那之後,我也没有停止过逃跑,不管是在学校里或学校外,我都拼命地想要避开你,我以为学生餐厅那一次只是个突发事件,你并没有想要针对我的意思,直到我们第二次碰面,你再次找上了我,我才知道,你是盯上我了,而且没有想要放过我。可是我不懂,为什麽是我?
「我知道你在学校里非常有名,但关於你所有的事情,我都是听说的,我很肯定我在学校里从来没有见过你,更不要说会去惹到你,所以,到底为什麽是我?你觉得坐在餐厅角落的我,连一张图都画不好的我很可笑是吗?你觉得我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看起来很好欺负是吗?我告诉你,你错了!
「你错得,太离谱了……」
林辉洋的双手早就瘫软得不再反抗,身上的力量也渐渐在流失,唯一还在动的,就只有ch0u搐的脸颊,还有翻着白眼的眼睛,不过这些细小的挣扎,也在时间的追赶下,变得越来越缓慢,到最後完全静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非常清楚林辉洋已经失去意识,再也无法对我造成威胁,甚至连我在说什麽也都听不懂了,但我就是……不太甘心。我的心情不像廖纹皓和陈老师si去的时候那麽轻松自在,反而还像是被什麽东西扎住一样,让我很烦躁,不得不去在意。
我大口地呼着气,想把浑身的不对劲全都吐出来,可是不管我呼x1得再急促、再卖力,在我的肺部被耗尽、被淘汰的,全都只有单薄的氧气而已,那些令人讨厌的别扭、纠结,还是没有从我的身t里离开,连一点点都没有。
为什麽?到底是为什麽?
那gu烦躁感不停地在我的t内扩大,最後形成了一种焦虑,不但压迫着我的每一条神经,让我很心急,而且还完全冲破我的心理,直接反映在我的身t上。我不自觉地眨眼、抿唇、搓手、冒汗,一双眼睛也失焦得几乎看不见东西,除了林辉洋那张僵y的脸……我只看得见林辉洋那张僵y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