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角(01)(2/2)

我愤地用双手搬起了一块b手掌还要大一些的石头,然後朝着林辉洋的脸狠狠地砸下去,随着石头一次、两次、三次地落下,我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狰狞,下手的力道也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客气。我讨厌林辉洋这张脸,我讨厌他带给我的不适感,我讨厌我一直被困着无法挣脱,我讨厌!我讨厌!

直到林辉洋的脸被捣得面目全非,全都烂成一团之後,那块石头才从我的手上坠落,滚到一旁的草地上。高温加热了大量暴露在空气中的血ye,浓厚的血腥味就这麽一直绕着我打转,让我感到恶心,但b起这gu味道,更令我想吐的是残留在我的双手还有衣服上的血渍,有一半是属於林辉洋的。

那些血,全都混在一起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角落有个装满树叶的黑se垃圾袋,我把里头的树叶全都倒出来,然後从林辉洋的头往下套,直到他的脚踝边,接着把刚刚那颗沾满血的石头也扔了进去,最後整整袋子,在林辉洋的脚边打上一个结。

趁着没人的时候,我拖着那个垃圾袋一路走出了草丛,穿过人行步道来到了公园中央的大湖边,我使劲一推,低沉又厚重的噗通声将林辉洋整个人吞进了大湖里,让原本平静的湖面晕上几丝波纹,但很快地,它又恢复了宁静,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林辉洋si了,对这个公园或者这个世界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最多就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可是少了林辉洋的重量,对我的人生还有我的世界来说,该有多轻松阿!

为了把自己整理乾净,我打开了公厕的水龙头,任由水流哗啦啦地冲在双手的伤口上。那些水因为不停渗出的血,总是在透明之後又被染红,就这样来来回回无数次之後,鲜红的颜se才终於不再突出,只是少了清水和鲜血的覆盖,我手上的爪痕,也变得更清晰了。

接着我在手指上沾了点水,轻轻地抹去衣服上的血渍,血渍被水晕开之後,虽然变得很淡很淡,但还是留有一些痕迹,没有办法完全消失。

然而,不知道是一成不变的水声、太过安静的公园、不太流通的空气,还是因为衣服上那一朵朵淡淡晕开的血花,杀si林辉洋的轻松感,还有其中所带来的快乐,并没有维持太久,就连一度从慾望中得到的满足感,也正在急速地褪去,我似乎受到某种因素的限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里。

我蹲在洗手台旁,环抱着双脚,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听着不曾停止的流水声,想要思考些什麽,可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就这样愣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该怎麽说明这种感觉,说它是「伤心」吗?但我一点都不萎靡,也不感到难过,那麽,该说它是「无助」吗?但我也不觉得我需要被帮助,还是认为自己有什麽问题。

是哪里弄错了吗?我记得我在杀si廖纹皓和陈老师之後,一直都是很愉快的阿!为什麽在杀si林辉洋之後,会出现这种氛围?林辉洋和他们有什麽不同吗?我的脑中突然闪过李有珍的样子,接着一阵烦躁感又突然窜起。

原来,不同的人并不是林辉洋,我所有的不适也都与林辉洋无关,而是李有珍。扎在我心上,一直无法除去、让我在意的东西,是李有珍。可是李有珍做了什麽,为什麽会让我这麽在意她?说真的,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起身离开公园,穿越了住宅区,回到刚刚发传单的地方,并伫立在人群中环顾了一圈,没有!我没有看到李有珍。我有点急迫地加快了脚步,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到处在寻找李有珍的影子,因为我以为,只要我看见李有珍,就可以知道我在意她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但是没有,在我见到李有珍之後,没有在她身上找到我为什麽这麽在意的原因,反而产生了更多的问题,让我一头雾水。

李有珍就在前方的广场,手里除了传单,还多了一袋饮料,她不停地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麽东西,最後在她一个转身看到我之後,高兴得一边向我挥手,一边向我奔来。

广场上有很多人,在李有珍发现我之前,其实我都一个一个仔细看过了,因为那是我的习惯,我要确定那些多余的眼光,不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飘向我,也要小心不要表现得太过诡异,引来他们的注意,可是现在,我看不见其他人,只看见了笑着朝我跑来的李有珍。

不管是奔跑,或者是笑容,李有珍会做出这些举动都是因为我,她是为了我才跑的,是为了我才笑的,从来就没有人,会「为我」做什麽。我的心在颤抖,有点紧张,而且我很茫然,只能一直看着李有珍有意无意地眨眼,除此之外,不知道该做些什麽。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小田!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你找了好久喔!这饮料给你,休息一下!」李有珍边说边从袋子里拿出一杯饮料和x1管,但她一抬起头看到我的样子,脸上的微笑立刻被惊慌取代。她把饮料和x1管扔回了袋子里,然後激动地抓住了我的双手说:「你、你怎麽受伤了,是发生什麽事阿?」

我发着愣,本来打算沉默,可是後来却频频眨眼,很自然地装出一副怯懦、害怕的模样,低下头小声地说:「……刚刚在路上碰到林辉洋,和他起了一些冲突,传单也在那时候全部都掉了。」

林辉洋是被我杀si的,这件事千真万确,但是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我为了掩盖真相,惯x地伪装成一个弱者,不管是在李有珍面前,还是在大众面前,我一直都会是个弱者,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弱者。

李有珍果然气愤地板起脸,理所然当然地认为这是林辉洋的错,「林辉洋?他欺负你对吧!在学校早就听说过他一直在找你的麻烦,没想到出来打个工也会遇到他!

「不过你还好吧?真的很对不起耶!你好意要来帮我的忙,结果还碰到这种事!我看你先回去休息好了,让你继续工作的话,我会过意不去。你放心!你的薪水我还是会按照我们说好的那样给你,还有这个饮料也给你,你快点回去休息!」

我在李有珍的催促下,接过了饮料,迈出了回家的步伐,可是我却频频回头,看着走回人群中的李有珍。我还是很在意李有珍,非常在意。

一个没课的早上,我接到了李有珍的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永远都是飘扬喜悦,口气中也永远都是小心缓和,深怕造成别人麻烦的那种样子。

李有珍问我什麽时候有空,能不能和我见个面,说是要把那天打工的薪水拿给我,还说如果我真的ch0u不出时间,那就看我现在在哪里,她可以直接过来找我,把钱送到我手上。

之後李有珍又开始解释着,她说她知道学生打工很辛苦,虽然薪水不多,可是大家都是靠这点钱在补贴学费和生活,所以每次一领薪水就想要赶快把钱送到大家的手上,因为怕大家有急用不敢说,会陷入困难。

我一点都不在乎那些打工的薪水,也不在乎别人会变得怎样,但是我却很在乎李有珍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态。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别人着想,可是说穿了,不就是只有她自己在一头热吗?她这麽拼命去争取、去奔波,到底是为了什麽,又或者到底是得到了什麽?是希望有人感激她,还是自以为大ai?

就在我的脑子疯狂打结的时候,耳朵依旧接收着李有珍一句又一句、一串又一串毫无意义的话,我虽然没有听进去,但它却窜进我的脑子,和我强烈排斥的思想纠缠在一起,让我感到非常不悦。

我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噪音,於是打断了李有珍的话,随口说出了一个小时後,在学校附近见面,接着也不等她的回应,就草草挂上了电话。李有珍的声音消失了,可是我的情绪还是很杂乱,我实在是ga0不懂,为什麽每次只要和李有珍扯上关系,就会变成这样?

厌倦!我真的很厌倦这种感觉。

桌上的闹钟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距离和李有珍的见面,还有很多的时间,因为从这里到学校根本就不需要一个小时,但我没有办法就这样安静地待着,这只会让我的沉闷更加沉闷。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开始收拾房间,把书柜、衣橱重新整理过一遍,把地板擦得乾乾净净,就连角落也没有错过,不过就是因为没有错过角落,才让我完全安静下来。

那个角落放着一个我从家里带来的箱子,里头的东西曾经是我生命的寄托,曾经是我生命的全部,但现在对我而言,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看起来甚至还意外地讽刺。

我一遍又一遍轻轻抚着箱子,充满犹豫,不过我最後还是将它打开了,小心翼翼的。这些都是我趁着上次请长假回家的时候,从房间墙壁上撕下来的作品,我把它们装箱,带到了这里,可是却从来没有在这里打开过箱子,更不用说把它们拿出来,仔细看过一遍。

算一算那个箱子里至少也装了超过一百张的画纸,一张一张全部都是我的心血。我没有动手去翻阅,光是这麽静静地看着,我的心脏久忍不住开始ch0u痛,可是我还是无法确定我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还是说我已经释怀了,因为我的呼x1没有因此变得困难急促,反而还非常地平稳。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改变我已经画不出好东西的事实了,不是吗?於是我抱起那个箱子离开了房间,准备把这箱画纸全都拿去一楼回收。

大楼旁边有个房东特地整理过的仓库,里面除了有不同种类的资源回收桶之外,还有一些扫地清洁用品,或者是简单的水电维修工具,让住在这里的学生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自行使用。

我把箱子放在纸类回收桶前,没有直接丢进去,因为我还不想打开回收桶的盖子,也还不想把箱子里的画纸丢进去。我盘着腿坐在地上,两只手有意无意地翻过一张又一张的画纸,虽然装作不在意,但映入我眼里的每一幅画,总是能唤起我清晰的记忆,让我能够一字不漏地说出每幅画背後的报导,还有我当时绘画的心情,有多愉快激动……

只是现在再也不能了。

突如其来的闷气堵住了我全身的毛孔,我觉得我的身t很沉重、很沉重,索x往後一仰,整个人平躺在地上。我以为照这样下去,我就会被埋进地底下,但是没有,就在我放纵沉沦的时候,李有珍的样子居然映入了我的眼里,让我的眼球出现了些微的颤动。

「小田!」

李有珍在叫我,让我非常肯定这不是我的错觉,我立刻站了起来,警戒地盯着她,不发一语。

可能是被我凝重的表情吓到,李有珍显得有点惊慌,一开口又是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其实是这样的,我大概知道你住在这附近,想说如果能在这里遇到你,把薪水交给你的话,这样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说完,李有珍从包包里拿出了薪水袋,然後看着我笑着,用双手把它递给我。我快速地接过薪水袋,一心只希望李有珍赶快离开,可是和我预想的不同,李有珍不但没有走,而且还注意到了那个装满画纸的箱子,她蹲下来,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拿起了箱子里的画纸。

我很紧张,莫名地紧张,因为我意识到李有珍的眼中会浮现出那些画的样子,然後她会产生对这些画,或者是对我的一些想法,而那些想法之中,不会有好的,只有坏的,就跟从前那些用斜眼看我、鄙视我的人一样,把我和我的作品都归类成垃圾。

对吧!我就说李有珍是个很可恶的人,她的友善和笑容全都是装出来的,为了想要降低我的戒心,趁我失去防备的时候接近我、扰乱我,让我误以为她跟别人不一样,但其实,不会有什麽不一样,因为到最後,她还是会跟那些人一样,放肆地嘲笑我、攻击我,把玩弄我当成一种乐趣。

我不自觉地握拳,也感觉得到身t在颤抖,但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气愤,是因为对李有珍的不满,所膨胀满溢的气愤。趁着李有珍专注在那叠画纸上的时候,我悄悄地向着旁边的柜子挪动了脚步,然後在一格一格,摆放整齐的工具中,拿起了一支扳手,藏在身後。

李有珍先是面无表情地翻着画纸,然後在看过的作品越来越多之後,她的眼睛就越睁越大,翻阅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最後,她停止了动作,脸上的肌r0u彷佛全都僵y了,只能愣愣地眨着眼睛。

看看李有珍那种样子,肯定是觉得那些画很恶心吧!接下来,是不是就打算用自以为的态度去评论那些作品,然後再针对我说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说吧!我早就预料到了,正等着呢!只要李有珍一开口,她就必须马上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我绝对不会给她求饶的机会,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小田,这些……都是你画的吗?」李有珍没有抬头,声音中也听不出什麽特别的情绪,只是一直看着手上的画。

说吧!继续说下去吧!反正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不管是李有珍对我的嘲讽,还是她的生命,全都要结束了!

我愤愤地咬着下唇,用力地抓紧扳手,一步一步向着李有珍靠近。

「这些画,画得……」李有珍忽地抬头看着我,音调高扬得满是崇拜与惊喜,「超好的耶!」

李有珍闪闪发亮的目光,让我愣住了,除此之外,更让我震惊的是,我几乎能在那样的目光里看见我自己的样子,她把我整个人收进了眼里,完全的、完整的,美好得看不出一点缺陷。我的心脏狠狠地一颤,把我震得不知所措、动弹不得,这跟我所想的不太一样,李有珍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她应该要否定我才对……

我无法继续直视李有珍那样的表情,也为了掩盖脸上的惊慌,只好急急忙忙地转过身,走向了放满工具的柜子。我若无其事地把手上的扳手放了回去,然後在心情渐渐平复之後,呼了口气,缓缓地吐出:「你不觉得这些画……」我犹豫、沉默了一下,虽然很不愿意这麽形容,但我还是说出了大多数人对它们一贯的评价,「很恶心吗?」

「怎麽会!」李有珍惊讶地看着我,像是在质疑我怎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随後她又低下头看着一张张的画纸,并且充满珍惜、轻轻地抚着,她愉快地笑着说:「这些画看起来虽然很惊人,但这就是你特别的地方,就是你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阿!」

我和别人不一样,关於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阿!我会被别人欺负、看扁、嘲笑,不就是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吗?在我活过这麽长的日子里,他们不都是一直用各种方法来告诉我、警告我,说我和他们不一样吗?

但是这有什麽好高兴的吗?李有珍为什麽要因为这样,替我感到高兴呢?我伫立在原地,一脸疑惑地看着李有珍,因为除了疑惑,我不知道我该怎麽表现。

面对我的疑惑,李有珍笑了,「小田你知道吗?世界上会画画的人多得数不清,但每个人会画的东西都不一样。有些人擅长画人物,有些人擅长画动物,有些人擅长画风景,也有些人擅长画那些没人看得懂的东西,而你擅长的,就是画命案的现场阿!

「而且就算是同一种主题,每个人画出来的风格也完全不一样。你看看你的画,画工很细,所有的细节也都很清楚,就算我没去过现场,也好像已经看到现场了一样。我觉得以你的程度都可以去警察局打工了,看看能不能用绘画去协助他们模拟现场,或者是替目击者、被害者等等画下案发当时的样子。喔!天阿!我光用想的就觉得这超厉害也超酷的!」

我这麽……有价值吗?我能有……那个价值吗?

李有珍突然大力地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还露出一副懊悔的表情,「我都不知道你画得这麽好,之前居然还跟你说我看不懂你的画,居然还以为你刚在学画画,现在想想实在是太没礼貌、太丢脸了!不过还好你没有跟我计较,真的很对不起,也很谢谢你!

「难怪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那个时候我看到你的那幅画,不知道为什麽就很想知道完成之後会是什麽样子,看来是我的脑袋一直在提醒我,千万不能错过你的画吧!还好!真的是还好,能让我看到你其它的作品!」李有珍越说越高兴,但在她瞥了一眼身旁的纸类回收桶之後,却问:「不过你为什麽要把这些画拿来这里?是要回收吗?你都不要了吗?」

如果是平常的话,我绝对不会这麽做的,但我也没有刻意,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我就是向着李有珍伸出了我的右手,然後在她的面前弯曲着五根手指,并跟她解释着没有反应的食指和中指:「我的手不能动了,没办法再画得这麽好看了,所以,不画了。」

李有珍盯着我的手指,不可置信地说:「你的手不能动了?我完全看不出来耶!可是……」她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为什麽只是这样就不画了呢?」

我没有对李有珍的这段话产生不安或者讨厌的情绪,因为我听得出来,我居然听得出来她不是在否定我,也不是在轻视我,她只是想要了解原因而已。但奇怪的是,不管是面对好意还是恶意,在过去都逃避惯了的我,这次竟然想试图去回应李有珍的「想要了解」。

「我没有办法控笔,连笔也已经拿不稳了,没有办法再画了。」

说出这些话的我,是在和李有珍「聊天」吗?一直都是被孤立的我,也可以这样和别人聊天吗?

「真的没有办法再画了吗?」李有珍略显烦恼地偏着头喃喃,接着突然惊呼:「阿!我有办法了!你等我一下,在这里等我一下喔!我马上回来!」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之後,李有珍带了全新的画纸还有水彩颜料回来,然後她打开了纸类回收桶,整个人几乎栽进去东翻西找,只为了两块看起来很普通的厚纸板。

李有珍先是把水彩颜料胡乱地挤在纸板上,黑的、白的、蓝的、绿的,让它们一坨一坨不归则地排列着,再来是画纸,一张一张被铺得满地都是,接着她又栽进另一个回收桶,拿了个合意的罐子,兴冲冲地跑去装水,最後把右手五根手指的指腹全都沾sh。

「就这样,我们可以开始了!」李有珍举高了沾了水的手,笑得很得意。

我不知道李有珍想要g嘛,也不知道这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g嘛,只能从水彩颜料简单地推测出,李有珍是想要我用水彩作画,可是向来只画素描的我,根本就不会水彩画,而且我对水彩画也没有兴趣。

「我不喜欢水彩。」

其实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当下,我自己也有点意外,因为我正在跟李有珍表达我的喜好。我从来没有跟谁讨论过这样的事,关於我喜欢什麽、讨厌什麽,没有人问过我,没有人想知道,所以我也不会特地去跟谁说起,而b起能这样对话,更多的时候,其实答案都已经先被对方决定了,习惯接受的我,很难、也不敢去反驳。

李有珍拉着我坐在地上,ch0u起了一张画纸就往我的腿上放,接着给我递过了装满水的罐子,看我迟迟没有动作,还擅自抓住我的手去泡水,就像刚刚她做过的动作一样。现在我们两个所拥有的条件已经相同了,她拿起一个挤满水彩颜料的纸板给我,另一个则是她自己拿在手上。

「我不会画画,也不懂画画,但是我认识水彩,所以去文具行就只买了水彩。你不喜欢水彩没有关系,我现在只是打个b方,改天如果你想要换成别种颜料,那也可以,反正只要你高兴就好了!」李有珍边说边把水彩颜料抹在沾sh的指腹上,然後一伸手就往空白的画纸上涂,「你看,就像这样,不拿笔、不控笔也可以继续画画阿,绝对不会没有办法再画的!」

和李有珍自己说的一样,她是真的不会画画,一张纯白的画纸被她画得花花绿绿的,可是她却笑得很高兴。她的表情非常地满足、非常地快乐,她从绘画的行为中,从那张四不像的画纸上,得到了我一直想要找回来的东西……

我捧着纸板的手稍稍在颤抖,因为我不确定李有珍这种方法是不是真的值得让我期待,是不是真的可以让我重新感受到绘画的那种喜悦。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对这个方法过度期待,结果这个方法失败了,那我又该怎麽办?

「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可以解决问题吗?」我有点为了反对而反对地质问。

李有珍没有抬头看我,只是想了想,依旧在腿上的那张画纸上涂涂抹抹,「问题能不能解决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因为总得要试了才会知道问题能不能解决阿!

「小田,你很喜欢画画对不对?我虽然不懂得评论,但我从你的作品上可以看到你的用心,可以看出来你有多喜欢画画这件事。你因为不能拿笔、不能控笔而决定不再画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吧!要一个人放弃自己最喜欢的事,这从根本来说一点都不合理,而且也很残忍!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要放弃,也不要有任何的理由放弃!山不转路转,既然不能拿笔那就不要拿笔,试试看别的方法嘛!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克服所有的困难,再次找到最理想的方式,然後继续画下去。」

「……我们?」我掉进了李有珍的话中,越听,就越迷惘。

李有珍笑着说:「是阿!因为我也是这样。小田应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文学院的吧?其实我本来想学的是音乐,但我爸妈说念音乐没有前途,说就算我能撑到毕业,那也找不到工作,到最後一定会把自己给饿si,所以就要我去学语言。

「我一开始当然也很沮丧,可是我不能在学校里学音乐,不等於我不能在学校外学音乐阿!我调整了心态,把音乐当成单纯的兴趣,没想到我爸妈就不那麽反对了耶,反而还很支持我。至於文学院,念了之後也没有我想得那麽糟嘛,就当作是得到额外的技能,其实也满好的!」

「盛谷大学?那种三流的大学能够叫作大学吗?那种大学的文学系念了有用吗?」我不自觉地说出了爸爸曾经跟我说过的话,甚至还有点希望,李有珍会因此受到打击,就跟我一样。

可是李有珍没有,她只是不好意思地耸耸肩,「盛谷大学的确不怎麽样,但至少我还负担得起。」李有珍的口气忽然一转担忧,「如果今天与考试无关,y是要我去念一流的名校,我想我可能就笑不出来了。

「我很清楚我的程度到哪里,所以要我背着学校的名声、沉重的课业,或者是去面对可怕的竞争力,我一定很快就被冲走,消失在人群里了。就算我毕业了,顶着一个名校的光环,但实际上,我无法在业界拿出符合众人期待的实力和能力,只会平白无故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压力。这样,去念名校,真的有b较好吗?我觉得不会,我喜欢现在的自己!」

不一样,李有珍和我面对这个问题的想法不一样,又或者该说是我,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x。在我因为考上盛谷大学,被爸爸骂得狗血淋头,批评得一无是处的时候,我根本就不会有像李有珍那样的想法出现,当然,爸爸也不会允许我有李有珍那样的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被李有珍说服了,原本只是看着李有珍发愣的我,开始动作了。我的左手拿着装满颜料的纸板,将右手能活动的三根手指各自抹上了不同颜se的颜料,然後,在空白的画纸上,落下了第一画。

因为手指的关系,我画出了一条很粗的线条,这和拿笔绘画的感觉完全不同,不论是这个动作或者是构图的过程,都让我感到非常地陌生,但我也必须要承认,我并不讨厌也不排斥这样的绘画方式。

而我也很快地理解到,按照这种方法,是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画得那麽jg细的,於是我开始动脑盘算着,就像一台相机一样,不停地将我理想中的画面拉远、拉近、对焦、调整,决定我即将画下的宽度与广度。

在主题确定之後,我陷入了疯狂的尝试里,我沉迷,很沉迷。我利用指尖、指腹、指甲,还有手指的侧缘去创造各种技巧,以达到我想要的效果,要是效果不好,不小心出错了那也没有关系,只要用白se的颜料抹掉就好了,就这样,蓝的、绿的、灰的、黑的,慢慢地填满了我的画纸。

紧绷的双肩松懈的那一刻,我的手沾满了五颜六se的颜料,呼x1还算顺畅,但有点急促。我盯着眼前的画作,看得出来它不再像过去那样jg致细腻了,可是我却感觉得到我的眼球在颤动,因为此刻,我内心的澎湃和过去一模一样,激动、兴奋,难以平息。

李有珍把头凑了过来,发出了夸张的惊呼:「喔——我知道这个!这是那个很有名的虫茧案!可是……」李有珍瘪着嘴,皱着眉头说:「你画的这个场面,是前几天被发现的第三个命案吧?si者是……林辉洋?」

在我犯下虫茧案,看见了一个人濒si的表情之後,就一直很想画下案发当时的现场,也想回头将过去那些脸部空白的si者,画上属於他们的表情,但是我知道就算画了也画不好,所以我打消了那样的念头。

可是今天我把虫茧案画出来了,这幅画不着重细节,也依旧看不见si者脸上的表情,甚至到卧在草丛堆中,被黑se垃圾袋包裹的林辉洋还只看得见轮廓,但我却很满意,因为林辉洋当下的表情,已经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了,而我也才知道,那样的表情,根本就不需要出现在画上。

只要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嗯,是林辉洋。」我说着,也在李有珍没注意到的时候,偷偷地、得意地笑了。

李有珍很认真地看着那幅画,语气中透露着一些无奈,「虽然在学校常常听说林辉洋的品行不太好,ai打架闹事,又ai欺负弱小,可是看他突然变成了命案的si者,感觉还是有点奇怪。」李有珍碎念一番之後,忽然指着画上的草丛说:「可是为什麽林辉洋的位置是在这里?我记得新闻说林辉洋是从中央大湖被捞上来的,他好像是被丢进湖里淹si的吧?」

「不对。」我也指着画上的草丛说:「这里,才是第一现场。」

李有珍惊讶地看着我,天真地说:「真的?这是最新的消息吗?我没有注意到这一段耶!我这两天都没有时间看新闻,可能是我错过了新闻的报导。」李有珍ch0u走我腿上的画纸,拿到一旁去晾乾,接着又换了一张新的给我,「不过小田你真的很厉害耶!就算不拿笔,也可以把图画得这麽好,果然很有天份。你看如果你就这样平白无故放弃画画的话,不是很可惜吗?」

想到现实的情况,我不禁冷嗤:「怎麽可能会有人觉得可惜。」

「有阿!我就觉得很可惜阿!」李有珍没有看到我的表情,只是一边嚷嚷,一边也把自己腿上的画纸换过新的,「好啦!那我们接下来要画什麽呢?不然小田你教我画画好不好?教点简单的就好了,反正太难的我也画不出来,哈哈……」

李有珍爽朗的笑声x1引了路人的注意,他们在经过的时候会不停地打量我和李有珍,看看我们席地而坐、满手颜料,还有到处飞散的画纸,最後留下异样、讨厌,或者是无法认同的眼光。

但奇怪的是,我居然不那麽在乎了。我不再为了那些眼光里的情绪感到畏缩和不安,我只是跟着李有珍的笑声,让自己沉浸在愉悦的气氛里。

我也想笑,我也想……和李有珍一起大笑。

去学校上课原本只是一种不得不的惯x,但现在对於这件事,我投入的情感是积极与期待,甚至我所拥有的情绪还在这两者之上,应该可以说是「喜欢」了。

我喜欢去学校,我喜欢去上课,这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也从来都不会认同的事,可是眼下的情况就是如此。我喜欢在学校里面到处寻找李有珍的身影,喜欢和她不期而遇,喜欢看她笑着和我打招呼,喜欢让她填满我所有的视线,彷佛只有这样,我才可以稍微脱离这个吵杂的环境,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感觉到重视。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我和李有珍中午都会一起在学生餐厅里吃饭。如果她b较早到就会替我占位子,如果我b较早到就会替她留位子,就这样,我再也不是一个人吃午餐了,再也不是这个学生餐厅里看起来特别奇怪的人了。

但偶尔,还是会有突发状况。

「小田!这边!」李有珍像平常一样在学生餐厅里呼唤我,只是今天,她的身旁还坐着另外一个nv生。那应该是王巧芸,我常常听李有珍提起她,但和她见面,今天却是第一次。

我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一开始其实不太在乎王巧芸的存在,只是很单纯地想要去找李有珍,和李有珍一起吃饭,但很快地,我就从王巧芸的眼中发现了厌恶和排斥的视线,这让我很难不去在意她。

李有珍正笑着跟我招手,意示我赶快过去,可是我的脚步走得很慢,因为我越靠近她们,那种压迫的目光就越强烈。我看着王巧芸拉住了李有珍的手,露出了不太高兴的表情,似乎是在制止她叫我,当我往前多走几步之後,我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王巧芸没有降低音量,就像是要故意说给我听的一样,「你g嘛叫他阿,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很奇怪吗?少跟那种人来往b较好吧!」

李有珍笑着挥挥手,反驳王巧芸的说法:「我要叫他一起过来吃饭阿,我们这里还有位子不是吗?而且小田只是b较内向,不会很奇怪啦!我跟你说喔,他画画超厉害的,你可以和他聊聊,有空也可以看看他的作品!」

王巧芸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後像是在反抗般拉高了音量,也泄出了脾气,「哼!画画超厉害又怎麽样?我又没有兴趣!我不想跟他聊天,也不想看他的作品,还有,我就是不想跟那种人一起吃饭!你要叫他来的话,我现在就走喔!」

李有珍被那样的反应吓到了,但还是好声好气地问:「你怎麽了阿?为什麽这麽不想跟小田一起吃饭?」

王巧芸除了不悦,还多了一些鄙视和气愤,「你不知道他之前被林辉洋盯上吗?会被林辉洋盯上的人,八成不是坏人就是怪人,而且看他一副怪里怪气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没有朋友。都没有人想要靠近他、和他当朋友了,你觉得我会有想跟他一起吃饭的想法吗?我连跟他一起待在这里都觉得不太舒服了,都不知道这里的空气是不是被他w染了!」

李有珍的眉头一皱,脸se突变,竟然难得地生气了,「喂!你怎麽这样说话!你认识小田吗?你有好好跟他聊过吗?如果没有,你为什麽要这样说他?你有想过小田的心情吗?」

王巧芸不甘示弱,一个拍桌就起身反问李有珍:「喔!他的心情怎麽样关我什麽事阿?你又是怎样?现在是为了他在跟我大声说话吗?」

李有珍气鼓着一张脸,试图讲道理:「我没有要为了谁跟你大声说话,我只是就事论事,今天就算对象不是小田,你也不应该这样说话阿!如果有人说跟你待在同一个空间很不舒服,这里的空气都被你给w染了,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很难过,是不是也会觉得心情不好?这就是小田的心情阿,你说出这些话之前难道就不能多想一下,多顾虑一下吗?」

王巧芸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有珍,然後像是暴发似地咆哮:「顾虑什麽阿?李有珍!你今天是吃错药喔?我难得有时间跟你吃一顿饭,结果你现在为了袒护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这样处处针对我,是打算跟我连朋友都不当了吗?好阿!反正你也不在乎我,你ai跟他吃饭就跟他吃,我看你这顿饭能吃得多开心!」

说完,王巧芸气呼呼地甩上了椅子,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学生餐厅。

在人声沸腾的学生餐厅里,这样的音量,这样的争执根本就不会引起谁的注意。我看着王巧芸的背影,直到她转弯,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这段期间,我都不停地在心里绞杀她,因为我知道她不懂,不懂那些言语的束缚感,不懂她要为刚刚说出的那些话付出多大的代价。

但我没有追出去,我选择留在李有珍的身边。

我端着餐盘,愣愣地伫立在原地,故作尴尬地看着李有珍说:「我害你和你朋友吵架了吗?」

李有珍看起来有点无奈,但还是替我开拉一张椅子,「你快坐,不用管她。这件事是她有错在先,她的想法和态度本来就不对,我不能为了讨好她去跟她道歉,而且如果她一直不懂得反省,y要拿这件事跟我生气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

「但这样没关系吗?你不一定要跟我吃饭不是吗?」我眨眨眼,刻意透露出一些内疚。

「我也不一定要跟她吃饭不是吗?」李有珍一边笑着,一边把桌上的饮料移动到我面前,「这杯是给你的,我刚刚没课,所以就先出去买饮料,不然学生餐厅卖的饮料都没有味道,要花钱好像又很舍不得,哈哈……」

一杯饮料就转移了李有珍的注意力,她没有沉浸在因为和朋友争吵而导致的坏情绪里,没有因为这样对我改变了说话的口气,更没有因为朋友对我的偏见,就对我产生了不同的看法。

可是在李有珍这麽多的表现中,最令我感到安心的还是她从头到尾都对我保持着一样的心态,她理解我,愿意替我说话,甚至还为了我大声地反驳那些轻蔑和冷漠。

我觉得我自己被认同了,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会认同我,居然有人会想要与我为伍,我为此稍稍地抿起了唇,开始拥有了一点点的微笑,属於我自己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一顿午餐,我吃得很愉快。

我和李有珍因为下午第一节没有课,所以就一直待在这里,但学生餐厅里的人cha0在过了用餐时间之後,却没有退去的迹象,反而一批接着一批,像是在避难一样,不停地涌入。吱吱喳喳不知道在谈论什麽的声音填满了整个空间,而且不论男nv,总是都能清楚地看见他们脸上的焦躁与恐慌。

他们,在怕什麽?

「你不觉得今天餐厅里的人特别多吗?」我望着满满的人影,问着李有珍。

李有珍回头看了一眼,点着头说:「对阿!第一节课都开始多久了,怎麽这里还这麽多人阿?」

「那你有觉得他们看起来……都很紧张吗?」我凝着视线,想从这些人身上看出一点端倪。

李有珍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惊呼:「啊!我知道了啦!是警察!」

我的身t一震,立刻对上了李有珍的目光,「警察?」

「嗯!今天有几个看起来很陌生,穿着便服的中年大叔一直在学校里走来走去,你都没有遇到吗?他们是警察,说是为了林辉洋的一些在学资料才来的。」李有珍伸手摀在嘴边,轻声地说:「不过听说其实是在调查林辉洋的人际关系,看看有没有什麽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你的意思是,警察怀疑茧人在我们学校吗?」我观察着李有珍的表情变化,小心翼翼的。

李有珍托着腮帮子,面露哀愁,「这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警察调查的范围越大,媒t追踪的范围也会越广吧。现在都已经查到学校里来了,万一媒t也跟着来,林辉洋在学校所做的一切一定都会曝光的。

「就像虫茧案之前的被害者一样,不也是有人跳出来指控他们曾经做过的行为吗?到时候,大众又会跟着改观,林辉洋这个被害者就不会只是个被害者,可能就会变成是某些事情的加害者了。」

我皱起眉头,不能理解地看着李有珍,「你是在同情林辉洋吗?怕媒t把林辉洋所做的坏事报导出来,他会受到大众的指责?」

李有珍摇摇头,「也不算是。林辉洋做的事情本来就是不对的,但好像也不应该是要公诸於世,让舆论去攻击他或者指责他,这样他说不定会因为受到注目变本加厉。我目前想到最好的方法是对他的行为实施矫正,虽然这可能也没有什麽效果,毕竟一个人能不能改变是在於有没有心,也不是我想要矫正他就可以矫正的。

「不过b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茧人为什麽会选择林辉洋?茧人是不是也曾经是林辉洋欺负的对象?」

「如果是呢?」我试探x地抛出问题,等着李有珍的答案。

「被林辉洋欺负过的人多到无法一个一个找出来,如果茧人真的是其中之一,那又是为什麽呢?为什麽只有茧人对林辉洋出手了呢?按照林辉洋的风格,这些被害者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应该都不相上下吧?难道他们都不想狠狠地修理林辉洋一顿吗?如果想,又为什麽只有茧人这麽做了呢?」

在我沉默的期间,迎来了下课的钟声。

李有珍在钟声响起之後瞄了手表一眼,接着匆匆忙忙地起身,「小田!我得走了!我差点忘了第二节要先去教室做课前准备,我们下次再聊喔!」

学生餐厅依旧是吵得不得了,唯一不同的是少了李有珍,所以我也开始收拾东西,因为我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没有李有珍的地方。离开之前,我看着李有珍曾经坐过的位子说:「他们不是不想,只是……还没有成茧而已。」

这是我给李有珍的答案。

每一天,只要结束了和李有珍的午餐约会,我就会对学校失去兴趣,今天也是一样,又或者是今天特别不一样。通常我还是会留在学校把课上完,看看在放学的时候,能不能在校门口再一次遇到李有珍,但今天我不想再遇到李有珍了,所以我离开学校,不打算去上下午的任何一堂课了。

在今天之内,我不想再遇到李有珍的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她提起了虫茧案还有茧人。我虽然能从李有珍身上找到一些认同感,但那终究只是一些,不算是全部,如果李有珍知道我是茧人的话,她还能像这样认同我吗?

其实,我是真的想过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李有珍的,包括我是茧人的事,包括我为什麽要杀si那些人,用了什麽方法。我相信她就算知道真相,还是会认同我,绝对不会背叛我,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我,也唯一被我信任的人。

但这件事怎麽说都是个秘密,无法被摊在yan光下,也不允许被摊在yan光下,无论是谁,都不能保证它没有泄漏的可能,除了一直被困在茧里的我,还有那些已经被我困在茧里动弹不得的人,才有资格守住这个秘密。

如果可以,我愿意和李有珍分享我的一切,我想把李有珍圈进我的茧里,当然,是活的,不是si的。

我缓慢地走在人行道的树荫下,听着树叶被微风吹响的沙沙声,有时候会跟几个人擦肩而过,但我们谁也没有在乎谁,谁也没有多看谁一眼,更不会为了谁停下脚步,除非,是刻意想要阻拦的人。

有个男人站在我的正前方,是个微胖的中年大叔。我本来以为他就像其他人一样,只是一个准备和我擦身而过的陌生人,我抱着「如果他不肯让路,那我就绕过他」的心态,稍稍改变了我行走的路线,可是当我一移动,他的眼神立刻就跟着移动,而我越靠近他,就越能从他那双坚定的视线中看见自己。

原来,是来找我的阿。

我停下来,不带任何情感地伫立在原地,然後毫不避讳地对上了那个男人的眼睛,不动。这样的我绝对不是毫无防备,我握着的双手中已经藏好了爪子,在这麽宁静安稳的午後,正适合将某些意图破坏规则的人埋葬,不是吗?

男人向着我上前一步,果然开口了:「你是田以翔吧?」他一边从上衣口袋中拿出证件,一边介绍着:「我叫郑国雄,是个警察。你认识盛谷大学的林辉洋吧?关於他的命案,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

警察?我一脸疑惑地看着郑国雄,装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但我的内心正掀起了惊涛骇浪,撼得我不敢轻举妄动。

用便利超商的温度来躲避户外的太yan,正好适合。

这个时间总有些老人家会带着小孙子来买支冰bang,又或者是穿着西装,看起来很疲倦的上班族躲在这里昏昏yu睡,但再舒适的环境,都不能让我感到放松,因为我对面坐着郑国雄,一个企图想要摧毁我的警察。

我坐在位子上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直看着郑国雄买给我的那杯冰咖啡。那杯冰咖啡的杯身已经凝满了水珠,甚至是杯底也已经聚起了一圈水痕,这证明了时间还在流动,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变化,包括我浮动不安的心情。

郑国雄笑着,一派轻松地说:「你不用这麽紧张啦!我今天只是想要来找你聊聊,不是正式的办案,也不会把今天的对话纳入调查,所以不要觉得负担,也不要觉得有压力,只要当作是一般的聊天,简单地跟我聊几句就好了,可以吗?」

我的小心翼翼,过份束手束脚的举动,被郑国雄解读成是看到警察所产生的紧张反应,这对我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但我不能因此松懈。我依旧垂着双肩,让自己看起来怯弱无害,然後慢慢地抬起头,用无辜的双眼看着郑国雄。

「我看过你的学籍资料,你是陆光高中毕业的吧?一个人到外地念书不容易,像是生活环境,还是人际关系什麽的都得要重新适应,会不会觉得有什麽不方便还是不熟悉的地方?」郑国雄喝着咖啡,问着一些稀松平常,听起来没有意义的话。

「没有。」我简单地回应着,因为我不想要跟郑国雄扯上关系。

「大叔我在这个地方已经工作几十年了,这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都归我管,如果你有什麽问题的话,可以来找我,不要跟我客气!当然……」郑国雄停顿了一下,凝望着我,用带了点沉重、威胁的口气说:「如果你想在这里ga0出什麽问题的话,也一定要来找我。」

我的眼神一转,在和郑国雄对视的某一瞬间泄出了警戒,但我很快就掩盖了那样的敌意。我顶着一张困惑又不解的脸,故意反问:「大叔这是什麽意思?」

郑国雄随即呵呵发笑,又是一副亲切和善的样子,「没什麽意思。对了,既然你是陆光高中毕业的,那应该也认识廖纹皓和陈玉英吧?他们分别是虫茧案的第一被害者和第二被害者。自己家附近发生这种恐怖的凶杀案,si者是生活周遭的人,凶手说不定还是曾经和你见过面的人,你不害怕吗?」

「他们会被杀……」我沉入沉思,假装在思考,「一定有什麽原因吧?」

「你是指最近兴起的舆论,说他们霸凌过别人的事吗?」郑国雄点着头认同,接着又说:「这麽说来,林辉洋好像也是喔!我在你们学校问过一些人,听说这孩子的行为有点偏差,会到处欺压别人。你也是其中之一,是吗?」

廖纹皓、陈玉英、林辉洋,一个一个虽然都已经si了,但我还是厌恶想起他们,厌恶掠过我眼前的那些,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画面。我没有回答郑国雄的问题,只是抿了抿唇、眯了眯眼,扭了下脖子,想要甩开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郑国雄见我不说话,又柔x地诱导我:「要不要跟大叔聊聊你们的争执是怎麽回事?b方说事情是怎麽开始的,又是怎麽解决的?」

「……我不知道,是他先来找我麻烦的。他会叫一群人冲上来打我,看我被打,他就笑得很高兴,以为这样很好玩,每一次每一次遇到他都是这样,没有例外。」我说得越多,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就忍不住互握得越大力,「这件事情……从来就没有被解决过,不管是在学校内还是学校外,都是。

「就像三号那天下午,我和我朋友一起去商业大楼那里发传单的时候,也遇到了林辉洋。他抓着我,打了我一顿,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他推开,连手上的传单丢了满地也来不及捡,只能赶快逃走,拼命地逃走。我手上还有那时候反抗他留下来的痕迹,就在这里。」

我主动告诉郑国雄,在林辉洋被杀的那天我和他见过面,还主动露出了手臂上淡淡的抓痕,以表示就算我和林辉洋碰面了,我也没有那个力气和能力杀si他,因为我是受到林辉洋迫害的那一方,无论何时何地,一直都是。

郑国雄边整顿思绪边问:「所以,林辉洋在和你分开之後,就被杀害了吗?」

「我不知道。」我回应着。

「林辉洋的事情,你有跟学校反应过吗?」郑国雄皱着眉头问我,看起来很关心我的情况。

但这个问题听在我的耳里,只觉得可笑,我不知道为什麽到现在,才有人想到要帮我寻找解决的方法?为什麽到现在,才有人想到要来关心我?这样的假好心让我感到非常地不满,非常地不满!

我咬着牙、闭上眼,拼命地深呼x1,拼命地压抑自己,当我再次睁开眼把郑国雄的样子映入眼中的时候,我ch0u空了那些不满的情感,用充满绝望的眼神质问:「你觉得跟学校反应……真的有用吗?」

这些绝望,是真的。

是我每每无处可逃的时候,从我内心深处狠狠窜出、狠狠将我占据的东西,可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人知道,就连它已经被我表现得非常明显了,也没有人发现。明明是个只要有谁向我伸出手,就可以轻易被瓦解的东西,但就是没有人愿意这麽做,没有人,一个都没有。

面对我的消极,郑国雄居然对我发出了强烈的指责:「你都没有说,怎麽知道没用?」

我不所为动,像这种义正辞严、自以为是的人,我真的看得很多了。我依旧用绝望的语气问着郑国雄:「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被霸凌的人,一种是霸凌别人的人,大叔你是哪一种?」

郑国雄挥着手,信誓旦旦地反驳着:「我是第三种人,不去霸凌别人,也不会被任何人霸凌的人。我会在团t中维持正义,不让情况失控,这样霸凌就不会发生了!」

「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失控的阿……」我用空洞的眼神看着郑国雄,并且纠正他:「那种不去霸凌别人,也不会被任何人霸凌的人,叫作旁观者,也就是大叔说的第三种人。这种人和第二种人其实没什麽差别,他们明知道那是霸凌,明知道那有危险,却还是装作不知道,或者是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了,却什麽也不做,不是吗?」

「就算霸凌真的发生了,我也会出面阻止阿!」郑国雄说得理所当然。

我摇头,「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不管是谁都只会睁着眼看着身旁的人去创造悲剧,或者是变成悲剧。大叔你说你会出面阻止,你有几双手,可以抓得住几个人?阻止不了的,谁都阻止不了的,就连满口正义的大叔也是,总有一天你也会放弃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我们si去的……」

郑国雄沉默了一段时间,期间他一直凝重地看着我,大概是觉得我的说法扭曲得让他无法理解。之後,他的语气不再像刚刚那麽和缓,反而有点尖锐了,「所以呢?你看着那些霸凌你的人一一被杀,心里是不是很高兴?」

我一个哼气,笑了,「能不高兴吗?大叔你知道他们si了,能让多少人活下来吗?你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等着这一刻吗?」

郑国雄不太高兴地提高音量,像是在教训我:「你以被霸凌者的身分自居,但你这种行为和想法,和霸凌者有什麽不一样?」

我盯着郑国雄好一会儿,对他的斥责感到生气,我激动地反驳:「当然不一样!我跟他们那种人怎麽可能会一样!」

郑国雄一个拍桌,毫不客气地指着我说:「对!你跟他们不一样,至少他们没有杀了你,但你却杀了他们!」

终於,郑国雄终於提出了,提出了对我的指控,不再压抑了。

我的脸se一沉,用不悦的眼神注视着郑国雄,「大叔说只是要来找我聊聊,但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我的怀疑,是吗?你不觉得你这样欺骗我、套我的话,很不道德吗?」

郑国雄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刚刚的友善亲和完全不见了,只剩下满满的强势责难,「对付你这种人哪里需要道德?如果我不这麽做的话,你怎麽可能会说真话?我们就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直接把话摊开来讲,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歪着头,故作疑惑地问:「我和大叔有什麽事是需要摊开来讲的吗?」

郑国雄看着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哼!我要跟你摊开来讲的事是什麽,你应该b我更清楚才对吧?廖纹皓是你的高中同学,陈玉英是你的高中导师,你毕业之後到了盛谷大学念书,林辉洋又跟你同校,虫茧案的三个被害人都跟你有关系,而且他们在遇害之前,和你之间的接触都最频繁,怎麽可能会有这麽刚好的事?你说,我不怀疑你要怀疑谁阿?

「至於你的动机,我也调查过了,你在陆光高中和盛谷大学就读的期间,分别被他们三个人霸凌过,你受不了他们长期欺负你,对他们怀恨在心,所以就杀了他们!毫无人x地杀了他们!对吧?」

我静静地听完了郑国雄一连串的愤怒,然後在轻轻扬起的嘴角上填满了嘲笑,用轻佻的语气说:「大叔,你是不是ga0错了,我怎麽会跟他们有关系?我一点都不想要跟他们有关系。而且,林辉洋的事就算了,廖纹皓和陈玉英的事,你是怎麽知道的?是谁告诉你,他们霸凌过我的?连我爸妈都不肯承认的事,是谁承认了?」

郑国雄紧紧地盯着我,一刻也没放过,「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真的霸凌过你,对吧?你就是因为这样,对他们产生了不满,然後杀了他们,对吧?」

「就算他们真的霸凌过我,那又怎样,被他们霸凌过的人到处都是,你光凭这一点就要定我的罪,是不是太着急了?」我挑了挑眉,发出了细细的笑声,「呵呵……大叔,你会来找我,会和我坐在这里聊天,那就表示你没有权力,手上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把我带走吧?既然这样,你又为什麽要b我承认,为什麽要咬定这是我做的呢?」

郑国雄不肯放弃,他指着我的手臂说:「你说你手上的伤是三号那天下午,为了挣脱林辉洋的攻击所以才留下的吧?但我倒觉得那伤口b起挣脱,b较像是因为挣扎留下的。

「三号那天,你的确是碰到了林辉洋,不过不是被他攻击,而是你意图杀si他,你手上的抓痕也不是因为他想抓住你才弄伤的,而是他害怕被你杀si所做的反抗。林辉洋根本就不是在和你分开之後才遇害的,因为他在遇见你的时候,就已经被你杀si了。我都说成这样了,你还敢说不是你吗?你就是茧人!对吧?」

「大叔ai怎麽说就怎麽说,但再怎麽样,这都只是你的说法,跟我没有关系。我告诉你……」我露出了y险又得意的笑容,「如果你没有办法把我b到si路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要、我、承、认!」

郑国雄因为我的反应颤了一下,脸上的肌r0u也紧绷了不少,他咬牙切齿地警告着我:「你会这麽说,那就表示你是茧人了吧!没关系,我总有一天会找到证据,证明你是茧人,然後亲手抓住你。不信的话,你就等着看吧!」

我耸耸肩,轻松自在地喝了一口郑国雄买给我的冰咖啡,是的,轻松自在的。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就算揭露了我的身分,那也无所谓,反正郑国雄没有证据,他拿我没辙,也不敢对我怎麽样。

「大叔知道,什麽是茧人吗?」我悠悠地问。

「就社会给的定义,是指制造茧的人。主要是用虫茧案的屍t所留下来的形式来命名的。不过事实上……却是为了证明你玩弄屍t,证明你恶心卑劣的心态,所衍生的名称!」郑国雄一字一句都说得很用力,恨不得把那些力道都加压在我身上一样。

我笑了,觉得这个论点很有趣,所以笑了。我接着又问:「那大叔有想过,茧人为什麽是茧人,又为什麽要把那些人杀si之後,变成了茧吗?」

郑国雄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你向我提出这麽多的为什麽,可是这每一个为什麽,你都知道答案,有必要问我吗?我没有兴趣了解你那些变态的想法,也非常讨厌你被称为茧人,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我告诉你,这个社会是正义的,司法是公正的,你以为你能逃多久?我们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会为你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你们不会放过我吗?」我瞅着郑国雄,莫名的愤怒油然而生,让我紧绷地握紧了拳头。我咬着牙,瞪着郑国雄,「对阿!就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放过我,不是吗?你说社会是正义的,司法是公正的,你确定这对每一个人都有效吗?还是说,社会的正义和司法的公正,只是为了保护某些人才存在,而剩下的那些人,就只能被当成垃圾丢掉,永远被遗忘在角落?」

「社会的正义和司法的公正会保障每一个人,但是!」郑国雄指着我,自以为是地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了我的身上,「绝对不包括你这种人!」

我从郑国雄指向我的那只手上,承担了所有的指责,但我觉得这样的指责太可笑了,於是我一个伸手,拍掉了郑国雄的手。我板起了脸孔,认真地反问他:「我这种人是指什麽样的人,大叔真的知道吗?」

可能是看我的表情太过正经,郑国雄没有用他一头热的脑袋,说出那些对我无益的想法,只是一直迟疑着,然後问我:「你想说什麽?」

我抿着唇,笑了笑,用充满复杂情感的眼神盯着郑国雄,「大叔应该知道一只虫要变成一个茧,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完成的事吧?人也是一样。如果要变成茧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麽,在变成茧人的过程中,到底是谁纵容了谁呢?」

郑国雄沉默了一下子,可是很快地,他就失去了上一秒的冷静,开始抨击我的言论,「你是想要告诉我,你会动手杀si那些人,全都是因为他们霸凌你、纵容你变成了茧人,意图要把你所做的一切全都合理化,说是他们活该吗?

「拜托!这是什麽理论?你要不要变成茧人,没有人可以左右你,那都是你自己选的!杀人这件事情本来就是错的,做出这种事情的你不能把它合理化,也没有资格!再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要被你杀si,但是现在因为你,他们全都活不了了。你剥夺了他们活下去的权力,你毁了他们的家庭,你知道吗?」

要不要变成茧人,我真的有得选吗?

我大大地呼了口气,有点无奈地问:「大叔说的这些话,是针对我还是针对茧人?」

郑国雄不屑地一笑,「针对你还是针对茧人有差吗?你就是茧人不是吗?」

「看来大叔是真的不明白。」我起身,在离开前告诉了郑国雄,「大叔如果不能理解茧人,不能找到茧人的答案,那麽你是无法阻止的,虫茧案……也不可能会结束的。」

郑国雄一听,愤地起身拦住我,「你这该si的家伙,意思是还想要继续犯案吗?我警告你,你最好想都别想!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盯着你,一旦你动手杀人,我就会立刻用现行犯的身分逮捕你!听到了没有!」

我摇着头,扯着一边的嘴角,给了郑国雄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然後把他推开,离开了便利超商。

虫茧案就像一gu热cha0,从一开始天天在电视上见光,到渐渐淡去,最後完全消失不见;人心也是,从起初的焦躁不安,到渐渐平稳,最後不再感到畏惧。

有人会以为这都是因为茧人停手了,因为没有新的受害者了,所以事件平息了、生活安稳了,但其实这是一种「人」的循环,不仅仅是单纯地面对虫茧案,而是在面对任何足以撩拨情绪的事件上,一种最恶劣、最无药可救的循环。

因为,没有人懂得重视,总是抱着「过了就算了」的心态。

今天的学生餐厅也是,大半个月前的紧张严肃感,已经消散得找不到一点痕迹了,学生们又吵又闹,恢复了一贯的作息和态度,恢复到虫茧案还没有发生之前的模样。

李有珍依旧坐在我的对面,和我一起吃着午餐,只是她手上拿着的叉子,来来回回不停地拨弄着餐盘里的食物,一双眼睛也时不时地飘向餐厅门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最後,李有珍放下了叉子,转头望向门口,然後微微倾身靠近我,小声地说:「小田,你不觉得站在门口的那个大叔,最近一直出现在这里吗?我已经看到他好几天了耶!」

我瞥了一眼站在餐厅门口的郑国雄,他的手上拿着饮料、嘴里咬着面包,凶狠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上,一看到我跟他对视,他瞪大的双眼中,更是充满了威胁。

但我没有什麽太大的反应,因为我已经很习惯了,打从那天和郑国雄在便利超商相谈之後,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也不管是在学校里还是学校外,郑国雄就像他说的那样,一直盯着我。

「他是因为我才在这里的。」我说。

「因为你?」李有珍看了看郑国雄,又看了看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为什麽?那个大叔是谁,跟你有什麽关系吗?」

「他是警察,因为怀疑我是茧人,所以才一直跟着我。」我简单地整理了我和郑国雄之间的关系。

「怀疑你是茧人?」李有珍先是惊讶地一愣,然後笑了出声,「那个大叔是不是误会了,你怎麽可能会是茧人阿?而且最近大家都不谈虫茧案了,你看之前进来学校调查林辉洋的那些便服警察,不是也都不见了吗?虽然大家都不关心了,那个大叔还愿意继续调查是好事,但他调查你一个不相g的人,根本就是ga0错方向了吧?还不如去关心茧人为什麽不犯案了。」

我停顿了一下,随後也放下餐具,认真地看着李有珍,「你希望茧人继续犯案吗?」

李有珍挥着手否认:「不是,我只是想不通,茧人为什麽这麽突然就停手了。虫茧案到现在都还没有破,也没有什麽新的进展,虽然这麽说不太好,但如果不依赖茧人的犯案,没有出现新的受害者的话,媒t就不会去报导,社会就不会去关注,甚至连警察也会觉得没有继续追查的必要了。」

「你之前不是希望媒t不要一直报导吗?因为那些被害者在媒t的报导下,可能会变成某些事的加害者,会模糊了焦点。」我再次拿起了餐具,无所谓地吃着午餐。

「是阿!可是b起这个,我更担心报导减少的话,社会就会忘了这件事了,你看我是不是很矛盾。」李有珍也跟着我拿起了餐具继续吃饭,不过还是唧唧哼哼着:「像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还不都只能靠着媒t接收讯息,有些讯息说不定还是警方过滤完的,哪里能知道最直接的真相。」

我瞄了李有珍一眼,有意无意地问:「你想知道的真相,是指茧人怎麽杀si那些人的吗?」

「茧人怎麽杀si那些人的相关报导,不是已经够多了吗?我想知道的是,茧人为什麽会选择他们,又是为什麽只选择了他们?」李有珍皱起眉头,直gg地盯着我,「小田你不好奇吗?这些人如果真的是因为罢凌惯犯而被杀,那麽茧人不应该……喔不!应该是说,他不可能会停手才对阿!霸凌这种事情到处都是,不会只有他们三个人,所以茧人到底是为什麽停止了呢?」

我沉默,也在沉默里不停地挣扎,因为埋在我心里那些过往的痛苦,好像在一瞬间全都被翻倒了一样,不停地刺着、穿着、扎着我的心脏。我拼命地咬着牙,想要抚平那些撼动,也想要压抑住它们,不要让它们窜出我的内心,浮上我的脸,这样,可能会被李有珍看破。

在一段时间过後,我终於艰难地开口:「你知道……茧人并不想要当茧人吗?如果有正常的日子可以过,如果有平顺的路可以走,谁会想要当茧人?」

李有珍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处,只是一个惊呼,表示认同:「是不是!你也这麽觉得吧?茧人一定是遭遇过些什麽,所以才会变成茧人,而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的事,就是茧人曾经被谁霸凌过,说不定就是被这三个人霸凌的阿!如果说茧人是因为痛恨霸凌者,才会杀了霸凌者,这麽说起来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不奇怪?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问着李有珍:「你觉得茧人这麽做是对的吗?」

李有珍大大地叹了口气,看起来很犹豫,「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说杀人好了,你去问一百个人,大概有一百零一个人都说这件事情是错的,可是,撇除掉那些心理变态、纯粹为了杀人而杀人的人,剩下的那些,一定都有自己的理由和不堪吧?

「像是家暴、霸凌,这些可能让自身生命遭受到波及的事,也许在当下,那些人只是很单纯地选择了反抗。在他们的思想中,第一个想到的念头应该不是杀人或者报复什麽的,而是保护!他们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生命,想要继续活下去而已。如果按照我这样的说法,那麽杀人,真的还会是一件百分之百的错事吗?」

不管在什麽时候看见李有珍的样子,听见李有珍的声音,都能让我的心情莫名的平静,只要是有她在的地方,我就能感觉到自己并不是那麽的寂寞,我就能知道自己并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弃。

是李有珍抓住了我,在我几乎快要被勒si的时候。

「你想知道茧人为什麽停手了吗?」我看着李有珍,轻轻ch0u动着我的嘴角,好像是在笑,是那种不夹带任何的暴力、不满与仇恨,只留下了满满温柔的微笑。

「当然想阿!但我真的想不到原因是什麽。你有想到什麽可能x吗?快说出来让我听听看!」李有珍既兴奋又激动地看着我,对我的回答充满期待。

「你说什麽!」这一道满是怒气和惊讶的声音,划破了学生餐厅里的喧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所有人都在瞬间被这道怒吼声x1引,纷纷投以了注目的眼光。

而我,当然也是。

我看着站在餐厅门口讲电话的郑国雄,推断令他感到震惊的事,应该是来自电话另一头的消息,又或者,是我?因为他无视这麽多奔向他的视线,反而只在众多的视线中,si盯着我不放。

下一秒,郑国雄扔掉了手上的面包和饮料,甚至连手机也抛了出去,毫不犹豫地迈着大步向我冲过来。他强烈的气势让我意识到我可能会有危险,但我还是晚了一步,在我做出反应之前,他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抓住了我的衣领,把我狠狠地从椅子上拖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

桌子、椅子被撞得东倒西歪,餐盘里的食物和包包里的东西更是掉得满地都是,匡匡啷啷连着几声巨响,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吓得……没有人敢开口说上一句话,在这个空间里,只有郑国雄的咆哮声还在回荡着。

郑国雄用双手揪住我的衣领,顺便抵住了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动弹,也喘不过气,然後再用那一双因为愤怒,几乎快要燃烧起来的目光瞪着我说:「你这个王八蛋!挺有本事的阿!我这样每天都盯着你,你居然还有办法继续杀人?说!快给我说!共犯在哪里,你们是怎麽连络的,是在哪里见面的?」

杀人?共犯?连络?见面?关於郑国雄所提出的问题,我没有时间思考,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思考,因为我根本就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麽,又到底想要从我口中知道什麽。

我的面目纠结,不停地扭动身t,想要从郑国雄的手上挣脱,但不管我怎麽做,都敌不过郑国雄的力气,於是我把视线转移到了李有珍的身上,并向她伸长了手,希望她能够救我……

在我的认知里,李有珍永远都会抓住我伸出的手,无时无刻。

李有珍从惊吓中回过神,在看见了我的挣扎之後,果然立刻上前把郑国雄架在我脖子上的手推开。她不只是对我伸出了手,也不只是用一口新鲜的空气拯救了我,她还挺身挡在我的面前,以防郑国雄再次靠近我。

「小田你还好吗?」李有珍先是担心地看看我,然後转头看着郑国雄,用抱不平的语气,代替我去面对郑国雄,「大叔你g嘛,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说吗?你这样突然冲过来,会害人受伤耶!」

郑国雄没有望向李有珍,反而像是要把我撕裂般地盯着我,一刻也没有放过,「你现在是在替他说话吗?你如果知道他就是犯下虫茧案的凶手,就是大家口中的茧人,这样,你还会想替他说话吗?我就算在这里把他打伤了,那又怎麽样?他受了伤还能好起来,但是被他杀si的人,却永远都不会活过来了,你知道吗?」

当郑国雄说出茧人这个词的时候,现场一片譁然,而在茧人成为一个框架,套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那些可怕的目光,放肆地、尽情地啃食着我。紧接着吱吱喳喳的讨论声从四面八方窜出,不够客观的、喜好分明的,各种……不和我站在一起的舆论。

除了李有珍。

李有珍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我,就连一点点的疑心也没有,她一直都站在我这边,冷静且有理地说着:「虫茧案安静了这麽久,茧人也没有再犯案了,如果之前那些证据够充足的话,茧人的身份早就被查到,也早就被抓走了!到底谁才是茧人,以现在的讯息和状态,根本就说不准阿!就算大叔你是警察好了,但其实你也不确定吧?」

「不!我确定!我非常确定!」郑国雄说得很坚决,说得不容质疑。

就在大家对李有珍和郑国雄的僵持充满关心,静待发展的时候,学生餐厅里的电视突然传来了新闻cha播的声音,清晰而明确的。那是一则屍t被綑绑成虫茧状的凶杀案,命案的现场还有行凶的手法和前面几起虫茧案的相似度非常高,警方以此判断,这些案子都是同一个人所为,也就是说,凶手是茧人。

我看着新闻画面中陌生的场景、陌生的被害人,甚至是陌生的行凶时间,虽然有些讶异,但却不至於让我慌了手脚,不至於让我的表情出卖我,因为我很快地就理解了,为什麽我没有去过那里,没有见过那个人,没有做过这件事,可是它还是发生了。

犯下这件案子的人,的确是茧人,只不过那个在命案现场的「茧人」,并不是我。

郑国雄推开了李有珍,再一次揪起我的领子,「说吧!那个人是谁,你们是怎麽连络的,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案子,是不是都是你们一起做的?」

李有珍本来还想要从中把我和郑国雄隔开,但这次,郑国雄动也不动,强y得不允许李有珍介入我和他之间,而且,好像非要我回答他的问题不可。

我假装发抖,假装不安,假装用飘来飘去的眼神来凸显我对郑国雄的畏惧,也假装这一切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个无辜的人。我摇头,紧张怯懦地说:「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麽,我不是茧人,我不是……」

看了我的反应,学生餐厅里又是一阵sao动,原本指向我的舆论,纷纷转了方向,全都落到了郑国雄的身上。因为映入他们眼里的,是一个强势的警察,利用自己的职权去b迫一个弱小无知的学生,没有尊重,没有和善,一言一行全都是由暴力组成,彷佛只有这个学生承认虫茧案与他有关,才肯罢手。

「大叔!够了吧?根本就没有的事情,你是要小田说什麽阿?」李有珍的话一说完,周遭就有人开始跟着响应。

那些吵杂的、零碎的细语,全都是对郑国雄的责难,在那个当下,我知道我安全了,郑国雄是绝对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带走我的。我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趁着只有郑国雄和我对视的时候,在佯装可怜的表情中,透露出了一点点的安心。

郑国雄把我的松懈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还把我这样的行为解读成了挑衅。他无视那些向他袭来的散言碎语,用力地摇晃着我,还对我发出了强而有力的怒吼:「你打算用这种方法继续骗下去吗?你骗得了他们,是因为他们蠢,但你应该很清楚,我一点都不蠢,你那种蹩脚的演技是绝对骗不了我的!」

我推着郑国雄的手,假装反抗,也假装没有足够的力气反抗,既苦恼又害怕地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李有珍板着脸,警告着郑国雄;「大叔,我不管你是警察还是什麽,你再这样继续威胁小田的话,我就要请警卫来处理了喔!」

附和声四起,有些人还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学生餐厅,想要直接去请警卫过来。

郑国雄看着周遭产生变化的人心,全都是因为被我的把戏所蒙蔽,忍不住惊叹着嘲讽:「威胁?哇——看看你把我变成什麽样子了,我在这里居然b一个杀人犯还要可恶,说的话居然b一个杀人犯还没有说服力,而且还被说成我是在威胁你?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在我看来非常地陌生吗?」郑国雄捏着我的脸颊,「我真的很想扯掉你这张脸皮,让他们看看你这张脸皮下的样子,那是一种光是看着,就知道你是茧人,就知道是你杀了那些人的样子,根本就不需要怀疑!那天在超商里,你不是也在我的面前这麽做了吗?所以,不要再假装了,就做你最擅长的事吧!」

我不停地眨眼,表现得非常不安,「我真的不知道,大叔要我做什麽……」

就像我跟郑国雄说过的那样,如果没有办法把我b到si路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而在那之前,我总得找个方法,让自己生存下去才可以。所以我依旧假装着,只有把自己伪装成弱者,才不会引起过多的怀疑,才能够得到更多的同情。

但郑国雄看起来似乎是对我失去了耐心,不想再继续跟我耗下去了。他将满腔的怒气全都写在脸上,然後快速地松开了我的衣领,一只手按压住我的x口,另一只手握着拳头高高地扬起,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个拳头就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我被打得头昏眼花,根本就禁不起郑国雄的重拳,可是郑国雄却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只见他一拳一拳不停地落下,一拳b一拳更狠更重,像是不把我打si不甘心一样。

郑国雄一边使劲地挥着拳,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不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你最好赶快给我交待清楚,你的共犯是谁、现在在哪里、你们是什麽时候连络的、用什麽方法连络的?你不讲,我就打到你讲为止!」

李有珍在一旁想要阻止,但又靠近不了,只好拼命地大叫:「大叔!快点住手!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後来,有个男人冲了进来,把郑国雄从我的身上拖走,听他嘴里一直喊着学长学长,还不停地劝说,大概也是个警察吧。至於郑国雄的嘴里,则是塞满了对茧人的不满和抱怨,还有对被害者应有的公平正义。

直到郑国雄被带离我的视线,被带离盛谷大学之前,那样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都没有停止过。我听不见周遭的喧哗,只是平躺在地上,感受着一阵又一阵痛觉的余波,反覆地思考着郑国雄口中那些「绝对正确」和「绝对错误」的言论。

如果被害者需要公道,那麽茧人的公道,该由谁负责?

那天发生的第四起虫茧案,像是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引发了一连串无法收拾的效应。在短短几天之内,接连而起的是分散在各地的第五起、第六起,甚至是不再有时间的间隔,同时发生的第七起与第八起的虫茧案,太过频繁的命案产生了压迫感,让社会大众再次陷入了恐慌之中。

这些命案现场都距离我所在的地方很远,被害人彼此之间,或者跟我之间也没有任何的关系,就时间、地点还有关系这三点来说,我要犯下这些案子的机率,根本就是零。

突来的命案让警方措手不及,就连郑国雄,大概也是被ga0得天翻地覆、焦头烂额了吧,因为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了。这段时间我不用烦恼他什麽时候会出现,也不用再为了虫茧案,天天和他争论不下,少了那个烦人的大叔,我的耳根子真的清静了很多。

虽然郑国雄走是走了,不过却给我留下了一堆麻烦。

之前我和郑国雄在学生餐厅发生的冲突,不知道落入了多少人的眼睛里,郑国雄对我的指控,咬定我是茧人的说法,不知道被多少人听了进去。表面上看起来,大家是帮了我,替我赶走了郑国雄,但事实上,这些人被划分为二,一半信了我,另一半则是信了郑国雄。

他们看着身为警察的郑国雄,可以如此坚持又笃定地指出我就是茧人,很难不去在意这件事情,很难不去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跟茧人有关,还是说,我根本就是茧人。

於是,那些人对郑国雄的话,对我的身分产生了好奇,进而去追查关於我求学生涯中,所发生的事。也就是这样,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学校里流传起了一些对我不利的讯息。

「田以翔是陆光高中毕业的,虫茧案的第一个被害人——廖纹皓,是他的同班同学;第二个被害人——陈玉英,是他的班导师。据说田以翔在高中时期,饱受这两个人的欺压、施暴,於是计划在毕业之後,与这两个人单独见面,并将他们杀害,做成虫茧。

「至於林辉洋也是因为对田以翔暴力相向,於是让田以翔起了杀机。田以翔遵循着一样的模式,在学校内无论如何都不反抗,一旦林辉洋在学校外落单,就立刻痛下杀手。田以翔是虫茧案的真凶,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茧人。」

这样的调查结果就像是一阵烟雾,慢慢地扩散,弥漫在学校里。它们被人们一口一口地x1进了肺部,x1进了思想,然後渐渐动摇了人们,最後在人们的脑中深根蒂固,把我理所当然地,变成了茧人。

但奇怪的是,面对这些流言,我竟然一点都不在乎,也一点都没有出现愤怒或者不安的感觉,彷佛流言中谈论到的人不是我,彷佛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

就像现在,我只是很专心地听着李有珍说话,在她因为说到觉得有趣、好笑的事,放声大笑的时候,我也随着她的笑声扬起了嘴角、笑弯了眉眼,虽然不像她那麽夸张,但我是真的在笑,发自内心的。

可是那些流言,却总是想要撩拨我,总是想要破坏我和李有珍相处的时间。

一个nv生经过我和李有珍的餐桌,一边瞪大眼睛打量着我,一边激动地拍着另一个nv生的肩膀,还刻意压低着音量说:「喂!你看你看,他就是那个叫什麽……田以翔的吧?商学院的阿!就是大家一直在说的茧人吧?」

另一个nv生先是一愣,接着惊讶地跟着附和:「好像是耶!之前不是还有警察追到学校里来吗?那个时候看他一直被打,还以为是警察在发神经,结果根本就是他装出来的吧?你看他那种样子,最近传来传去的那些消息,一定都是真的啦!好可怕喔!我们快走啦!」

无法假装没有听到的对话,冻结了我和李有珍的愉快。

我还笑着,还看着李有珍,只是我的表情变得非常地僵y,挂在嘴上的笑容也是充满尴尬、难堪的那种,完全没有任何的喜悦;李有珍的视线还是映在我的眼睛里,只是上一秒还在她脸上的笑容,这一秒已经垮得不见痕迹了,她皱着一张脸,气鼓着腮帮子,b起生气,看起来更像是在耍脾气的不高兴。

就在那两个nv生准备走远的时候,李有珍愤地站起来,一个转身就唤住了她们,接着双手cha在腰间,气呼呼地指正着:「等一下!你们不觉得你们刚刚说的话有什麽问题吗?开口闭口都是那种没经过查证的话,不知道这样很伤人吗?」

那两个nv生被李有珍突来的举动吓到,可是她们也不敢回嘴,只是神se紧张,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之後,拔腿就跑。学生餐厅里,那些无论是好的、坏的,还是认同的、鄙视的目光,在一瞬间全都落在了李有珍的身上。

李有珍环顾着,一个一个全都不避讳地接受,然後她也仔细地听着,那些传到她耳边、恣意讨论的杂音,「嘴巴是你们的,不管你们说了什麽,我都没有办法阻止,可是田以翔是不是茧人,这个问题不是靠你们一直说、拼命说、用力说,就可以下结论的!

「就算今天警察找上了田以翔,甚至是真的带走了田以翔,那他也可能只是去配合调查而已。在事情还没有查出真相,凶手还没有被确定之前,无论是谁,都不能说田以翔就是茧人。所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那些没有根据、莫名其妙的话了,可以吗?」

餐厅里充斥着不屑的鼻息和哼声,还有一些零散的取笑声,李有珍多少也知道这样的言论不会被接受,所以也只是耸耸肩、瘪着嘴,翻了几个厌烦的白眼之後,又坐回到我对面的位子上。

我抿着唇,表情还是有点僵y,「他们这样嘲笑你,你不生气吗?」

「生气?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了,我才懒得跟他们生气呢!」李有珍虽然这麽说,但她很显然地还是不太高兴。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对於李有珍总是会挡在我面前、替我出头的事,我似乎已经非常确信了,这就像是一件稀松平常,能让我完全放心的事,理所当然得不需要去怀疑。

因为这样,我的心情不但是平静得不像话,甚至还有些得意,我不在意刚刚发生的那些事,说不定我还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心态,说的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既然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那你g嘛还要替我说那些话?」

李有珍随意瞥了餐厅里的人几眼,不满地说:「哼!他们都可以对你说出那麽不客气的话,我为什麽不行?而且他们对自己的言论负不起责任是他们的事,我负得起,也一定会负责!我才不想要变成什麽这年头讲话都不用负责任的那种人!」李有珍态度一转,面露担忧地看着我,「反倒是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什麽?」我歪着头,不太理解李有珍的问题。

「他们说的人不是我,但我光是听着,感觉就很差了,何况他们说的人是你,你的心情一定很不好,不过……」李有珍在原本苦恼的脸上,再次挂上了明朗的笑,「如果你真的觉得很难受的话,那就跟我说吧!把难过的事情都说出来,心里的负担就会小一点,整个人也会轻松很多喔!」

我其实一点都不难受,但我还是稍稍扬起了嘴角,表现出释怀的样子,「我没关系,反正你会相信我,对吧?」

「当然阿!」李有珍回答得很快,说得没有任何的犹豫。

我只要能得到李有珍的信任就够了,其它的,我才不管。

後来发生的几起虫茧案几乎都找不到共通点,犯案的范围越来越大,被列为「茧人」的嫌疑人也越来越多,复杂的关系简直就是把整个案子打上了一个si结,连个可以下手拆解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就算用力扯也扯不开的si结,把媒t和大众ga0得人心惶惶,就连应该是最了解案情的警察,也因为混淆了侦办的方向,发生了内部的争执,几度让案子陷入胶着甚至是停摆的状态。

不过胶着停摆的案情,好像让郑国雄得到了喘息和脱身的机会,要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恶狠狠地怒视着我了,「看来你的共犯不只有一个阿!他们在哪里?你最好赶快叫他们停手,否则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又是在人行道的树荫下,这里,是我和郑国雄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一样的微风,吹着叶子沙沙作响,一样空无一人的走道,只有我们两个对峙,但不一样的是,我们都摘下了面具,不需要假装了。

我摇头,否认他的说法,「我不知道。」

郑国雄气得抓住我,用力地将我整个人推撞到一旁的围墙上,「你不知道?事情都闹成这样了,你还要跟我装不知道吗?不要再跟我耍嘴皮子了,不然我就杀了你,现在就杀了你!」

背部的疼痛感满溢扩散,让我忍不住闭眼咬牙缓解了一下。我睁开眼,看着眼前火冒三丈的郑国雄,倒是表现出和他完全相反的情绪,我愉悦、轻笑,且游刃有余,「呵呵……警察都可以这样毫无理由地说杀人就杀人,那还有什麽资格说茧人是杀人犯?」

郑国雄说得激烈,说得咬牙切齿,「我杀了你是为民除害!是理所当然!这就是最有力的理由!像你这种杀人犯,根本就不值得同情,让你活着,只会让更多人受害!」

我拉长了唇,微微一笑,「大叔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茧人的事吗?那个时候我说,如果你不能理解茧人,那麽虫茧案也不可能会结束的。所以呢?在那之後,你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了吗?有找到茧人为什麽是茧人,知道虫茧案为什麽不可能会结束了吗?」

「还能是为什麽,不就是你的预告犯案吗?」郑国雄贴近我的脸,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预告犯案是想要g嘛,你挑衅警方、藐视警方,想要当个有本事、一夕成名的杀人犯,在历史上留下名字是吗?我告诉你,你的名字我一定会留下的,不过是留在我的罪犯档案上,而且罪名、罪刑,一样都不会少,我一定会让你受到法律的制裁!」

我双手一个用力,推开了郑国雄,接着换我往前走了几步,贴近他,y沉冷漠地说:「大叔,你一直把我当成茧人,在我的身上纠结,其实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你知道吗?让我来告诉你吧,到底什麽是茧人。茧人,是一种代号,他不是代表着某个人,而是代表着某种人。

「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茧人吗?你阻止得了我,阻止得了他们吗?」我看着郑国雄渐渐变得惊愣的表情,不禁放声大笑,「哈哈……看来你是听懂了阿!没有错,你问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什麽共犯,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如果单纯地去推断,他们顶多就是模仿犯,想要做出和茧人一模一样的事罢了。

「不过在我看来,他们并不是模仿犯,而是茧人。他们知道茧人的意义是什麽,也知道茧人为什麽犯案,同时,他们也和茧人一样,都在同样的困境里挣扎、垂si,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变成了茧人。不信的话,你就回去查查看那些被杀si的人,是不是全都是嚣张的霸凌者!」

郑国雄异常冷静地盯着我,他没有急着反驳,似乎是被我说服了,但又不肯打从心里承认我的行为是对的,於是又藉题发挥,表达着他的不认同:「你是想要利用虫茧案引发共鸣,把和你有同样想法的人全都组织起来,破坏这个社会的安全与和谐吗?」

我笑着挥挥手,「大叔你错了,我们是在建造这个社会的安全与和谐,因为我们是茧人,只有无法逃出这种束缚的我们,才最了解其中的痛苦,不是吗?再说,真正在破坏这个社会的人才不是我们,而是想要主导一切、自以为是的……你们才对!」

郑国雄荒唐地冷哼了一声,口气中填满了各种的气愤和教训,「你到底知不知道杀人这件事有多严重,到底知不知道它会毁了你,让你没有退路?如果你觉得你被霸凌,觉得很不舒服,那就应该寻求正常的管道,寻求正确的帮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动用私刑,把人nve杀致si!你不觉得你才是那种想要主导一切、自以为是的人吗?」

我板起了脸,认真而严肃地说:「茧人之所以会变成茧人,就是因为他已经被毁了,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茧人真的有退路的话,那还需要去杀人吗?大叔你刚刚说杀了我是为民除害,但很显然的,在这之前你并没有做到替茧人除害!换句话说,大叔这麽讨厌的茧人,其实也是你一手制造出来的!」

郑国雄强y着口气,继续训斥:「做错事的人是你,少把所有的责任都往别人的身上推!你才十八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做这些事情之前,难道都没有犹豫过吗?难道你都不为你的家人、不为你的人生想一想吗?一旦这麽做了之後,你可能会失去很多东西,甚至是你的x命,你知道吗?」

b起之前老是跟我恶言相向的样子,满口大道理的郑国雄,看起来和善多了,虽然他可能是突然想要跟我谈谈,想要听听我的想法,但却不是我所能接受的方式,因为无论他说得再多,结论就是要我听他的话,要我乖乖就范,这让我感到非常地厌烦。

而我也是绝对不会相信郑国雄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想要利用这种方法拉近和我的距离、降低我的戒心、突破我的心防,然後再趁机反咬我一口。

我因为郑国雄的疑问感到悲伤,但我还是笑了,用一种轻松自在、不以为意的笑容去回应他:「大叔能知道明明有家人,明明有人生,却像是完全没有家人,完全没有人生的感觉是什麽吗?你不知道,所以才会对我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事,也没有什麽好失去的,但就是因为我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所以才无所畏惧。这一点,身为警察、阅人无数的大叔,应该b我还要清楚吧?没有什麽好失去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不是吗?」

无法达成协议,这下子换郑国雄感到厌烦了,「我的确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状况,也不知道你的思想为什麽会扭曲成这样,我只知道你杀了人!」他指着我,给了我最後的警告:「不管你有什麽理由,有多大的痛苦,都不可以抹灭你就是茧人的事实,而你最好也别忘了我是个警察的事实,我一定会抓住你的!我们,就警局见吧!」

郑国雄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然後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感受着肩膀上重量,肩膀上……莫名沉重的重量。我伫立在原地好一阵子之後,才迈出了脚步往前走,只是才走没几步路,我就听见了谁的脚在石砖步道上发出的摩擦声。

嚓嚓。

就在前面那个转角处,很轻很细,而且不是刻意,是不小心发出来的声音,现在,似乎正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拼命地掩饰、佯装镇定。因为害怕被我发现,所以没有移动,也不敢移动,照这个样子看来,应该是听见我和郑国雄的对话了。

我朝着发出声音的转角走去,然後看见了我一直都想见到,但在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站在那里,一脸茫然的。

李有珍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她抿唇、眨眼,双手握着拳头,轻轻地颤动。她的眼神时而飘向左边,时而飘向右边,最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终於落进了我的眼里,只是,在和我对视的目光中,充满了不确定。

我也不太确定,不确定李有珍是什麽时候站在这里的,「你都听到了?」

「听是听到了,可、可是那是什麽意思?」李有珍的话说得很慢,说得很犹豫,像是思考出现了断层一样,让她无法将自己的言语和眼前的情况做连结。她愣着一双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久之後,才又缓慢地说:「意思是说,小田你……是茧人吗?」

我直视李有珍眼中的疑惑,给出了最真实的答案:「如果你不要我是,我就可以不是。」

但李有珍眼中的疑惑却没有因此消失,反而在听我这麽说之後,变得更激烈了一些。她的眉头开始紧皱,情绪也出现了波动,在呼x1加速的催促之下,她露出了难以理解、惊慌失措的表情,「什、什麽叫作我不要你是,你就可以不是?这、这种事可以由我来决定吗?」

我点头,说得很肯定:「可以,没有人b你更有资格决定!」

李有珍虽然看着我瞪大了双眼,但空洞的眼神说明着她没了jg神,正陷进了某种思绪中。也许是在缓冲,也许是在否认,反正她看起来,就是没有想要接受的意思,没有想要接受「田以翔就是茧人」的这件事。

接着,李有珍笑了,是那种充满玩笑,觉得荒谬的笑,「哇——哈哈!这到底都是什麽意思呢?我以为我只是在要去学校的路上,碰到了我的好朋友,然後想着我们可以边走边聊,一起去学校。可是他现在却站在我的面前,用这麽认真、这麽正经的表情告诉我……他是茧人?」到这里,就是李有珍最後的挣扎了。她垂着肩,闭上眼,失望地叹了一口很大很大的气,「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茧人,也真的……杀si了这麽多人吗?」

「虫茧案是茧人做的,可是茧人,不是只有一个。」我说得模棱两可,避免直接回答。

「但你是其中一个?」李有珍用力地皱着眉头,那一条条深刻的皱纹,都在把她的迷惘和疑惑,转换成为紧张和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所以,林辉洋真的是你杀的,而且还是和我在一起打工的时候?你在和我分开的那段时间,动手杀了林辉洋,接着又回来找我……你是故意回来找我的?是故意跟我说那些你被林辉洋欺负的话?让我以为林辉洋的si,跟你没有关系?

「你……利用了我吗?」李有珍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微张的嘴巴还不时呼出过多的二氧化碳,似乎不这麽做的话,她就没有办法好好地呼x1。她像害怕受到伤害那样,声音越来越小,「你跟我当朋友,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聊天,都只是想要利用我吗?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掩盖你是茧人的这件事,还顺便把我变成了袒护茧人的笨蛋……是吗?」

「你不相信我吗?」我问得很冷静,冷静得像是这不是什麽大事一样。

「我信阿!」这是李有珍的瞬间反应,像是榨乾她全身的力气一样,奋力地一吼,可是在这之後,她丧失了先前的谨慎。

我静静地看着李有珍,不发一语。

李有珍的身t开始发颤,眼眶也积上了一些泪水,全身上下明明都表现得很惊恐,但却还是扬高音量,故作坚强地说:「我这麽相信你,结果呢?你跟我说你是茧人,你是茧人耶!你知道茧人是什麽意思吗?是一种杀过很多人的意思耶!我要怎麽面对你,你希望我怎麽面对你?是要我在你面前,表现得完全不在意吗?还是要我在警察面前装作不知道,变成你的共犯?又或者是要我现在就报警抓你?

「阿——我刚刚是说了我要报警抓你吗?不对不对!我怎麽可以说出这种话,如果我说了这种话,你是不是马上就会杀si我?阿——不要!我不要!阿——田以翔!」

之後,李有珍歇斯底里尖叫、大哭的时间,简直b说话的时间还要多,她朝着空气胡乱地挥拳、胡乱地跺脚,想把她濒临崩溃的情绪全都宣泄出来,要不然,她一定会发疯。而我,看着李有珍碎裂的情绪,突然有点害怕,因为李有珍的反应,和我预想中的不一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试图忽略李有珍现在的表情和情绪,因为我不想知道她对我的信任,其实非常地不确定,那样,会让我感到害怕。我害怕李有珍会因为我是茧人离开我,像这个社会,像那些人一样,抛弃我。

如果真的变成了那样,那我该怎麽办?不行!不可以!我是抓着李有珍才逃出来的,如果现在失去了李有珍,我就又要一个人活在那种看不见yan光的地方,一个人被困si在茧里了。

「我不会杀si你,茧人不会没有原因就动手杀人。」这听起来很笨拙,但却是我用尽全力安抚李有珍的方式。

「茧人不会没有原因就动手杀人,但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你是茧人阿!你会杀了我吧?就算不是现在,总有一天你察觉到我对你的威胁,还是会杀了我吧?」李有珍哭得更大声了,哭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样,毫无保留地把她对我的惧怕全都倾倒出来,任由它们掉得满地都是。

除了惊慌、惧怕,我感受不到李有珍传达的其它情感,我希望她这种情绪不是针对我,虽然我也知道这不太可能,但我还是想要问清楚,「你很怕我吗?」

李有珍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後频频哽咽、哆哆嗦嗦,不但呼x1变得很不顺畅,就连话也说得乱七八糟了,「当、当然怕阿!呜呜……我、我怕你会杀了我,怕、怕得要si!可、可是,我又因为你、你骗我、利用我,气……气得要si!我、我是真、真的……把你当朋友……」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不是因为受到惊吓或者冲击,只是很单纯地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麽面对李有珍,该为她做些什麽的那种空白。我想了很久,决定伸手轻拍李有珍的肩膀,想要消除她的忧虑,但就在我碰触到她的时候,她倒ch0u了一口气,吓得连退了好几步,最後一个没站稳,被自己给绊倒,整个人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李有珍在摔倒之後的第一件事,不是看看自己有没有受伤,而是飞快地举起了颤抖得很严重的手挡在面前,在保护她自己的同时,也向我意示着不要再靠近她了,除此之外,她眼睛里的恐惧,并没有消退的迹象,只有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树荫下的李有珍被一团黑影包围,她像是停止了哭泣,又像是还在哭泣,我分不太出来,但她内心深处的所有情感,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位置,我以前好像也待过。

那种自然地反应出畏缩、怯懦,深怕受伤、欺压,充满恐慌、害怕,担心自己逃不过,却又深刻地明白自己没有地方可以逃。在预料到自己即将遭遇的悲惨之後,马上就会被一gu莫名的窒息感侵袭,它会牢牢地掐住她的脖子,直到她放弃挣扎,直到她si去为止。

但为什麽我会把李有珍推到了那个位置上,为什麽会让李有珍在此时此刻感觉到那些呢?我不是霸凌者,也没有想要对她不利,她为什麽会这麽怕我呢?

是因为……我是茧人的关系吗?因为知道我是茧人,所以李有珍对我的态度就改变了,就不再相信我了,就打算放弃我了,是吗?可是这该怎麽办呢?b起李有珍说她「相信我」的口头的承诺,她对我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反应,好像更诚实一点。

我的手还腾在半空中,一个不上不下,看起来很尴尬的位置,我稍稍挪动了脚步,想要拉起李有珍,但却在她激烈地大喊中打住,不再前进了。

「等……等等!你、你不要过来!拜托!不、不要过来!站在那里,就这样站在那里就好了,不要动!」李有珍的语气听起来满是可怜的乞求,她是真的很希望我不要再靠近她了。但她大概也发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所以在缓和心情之後,又尴尬地说明着:「那、那个……我、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我、我以为你是要对我做什麽事,一时、一时太害怕了,所以才、才会这麽激动!」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我再次试图忽略李有珍的表现,忽略那些可能会对我不利的事情。

在忽略的背後,我依然选择相信李有珍,我只能一直这麽相信着李有珍,因为一但失去这唯一的信任,失去这唯一能抓住我的人,我知道我就再也无法生存了,再也无法在李有珍的掩护之下,好好地作为一个「能被社会接纳的人」,生存下去了。

尽管是这样,李有珍对我还是保持着戒心,她一边挣扎,一边摇摇晃晃地起身,好不容易站起来了,但似乎也不打算和我走同一条路去学校了。她缓缓地向後退,紧张地说着:「小、小田!我……我突然想到我还有点事,可能要晚点才会进学校了。」

然後,李有珍就逃走了,从我的世界里,落荒而逃。

那天李有珍并没有进学校,因为我在学校里,在她的班级外,等了她一整天。後来的几天也是,李有珍就像消失了一样,不管在那里,我都遇不到她,也找不到她。

我们不再碰巧地相遇,不再寒暄问候,不再有时间闲聊,不再一起画画,就连午餐,也不再一起吃了。常常都是我点了一份餐点,带了两杯饮料,占了一个两人座的餐桌,一个人等过了漫长的用餐时间,不过餐桌的另一头,从头到尾都会是空的,不会有人坐下。

以前也曾经发生过几次这样的情形,可能是李有珍的课程耽误了,或者是她临时被叫去做其它的事,如果是这样,她都会事先打电话跟我说一声。所以一开始,我就只是等着,等着李有珍来餐厅,或者是等着李有珍打电话给我,但一天一天过去,我总是看着我的手机萤幕,没有任何的讯息,没有任何的未接来电,只有电子时钟随着秒数不停地闪烁。

後来,我开始打电话给李有珍,要是她没有接,我就再打一次。不过在这样一通一通不被接起的电话之中,我也慢慢接受了,李有珍不是忙得没有办法接我的电话,而是她根本就不想接我的电话。

这让我很慌张,因为我感觉我正在迷失,彷佛是掉进了另一个空间里,一个没有李有珍、充满失落感,一片si寂的空间。我在那里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但b起这样,更令我感到害怕的是,我找不到李有珍。我无法抑制这种可怕的感觉,无法用任何的方式换取平稳,我控制不了它,就只能等着……反过来被它控制。

我的情绪变得很焦躁、很不安,只有在频繁地眨眼、拉扯耳朵、轻咬手指等等的举动之下,才能稍微缓解这些感觉,不过我的改变不仅仅是对内,对外,也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很多奇怪的行为。

b方说,当我处在人群中的时候,我会一个一个看清楚人们的样貌,确认李有珍在不在这些人里面;当有人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会忽地用力攫住对方的肩膀,查看对方的样子,看看是不是李有珍;又或者在听见相似的声音,我就会拼了命地寻找声音的主人,想知道那会不会是李有珍。

但无论是情绪引起的焦虑感,还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我都克制不住,只好任由它们把我的生活ga0得乱七八糟、一蹋糊涂。幸好,就在我整个人快要被这gu慌乱感给撑破的时候,我终於又见到李有珍了,在学生餐厅里。

李有珍和一群人坐在一起用餐,在人群中的她笑得很开朗,看起来一点异状也没有,好像那天哭哭啼啼、又惊又慌的表现,全都只是一场误会,全都释怀了,所以,她才会再次出现在学生餐厅里。

我想我也是因为看到李有珍的那种样子,所以松懈了,以为我是茧人的事,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因此改变。於是我不加思索地闯进了他们的聚会中,站在李有珍对面的位子,期待着她在看到我之後,会跟我打招呼,或着是笑着说些什麽。

可是没有,我唐突的举动只换来了这一群人的面面相觑和不知所措,至於李有珍,在抬起头看到我,和我交换眼神的那一刻,嘴上的笑容立刻从脸上滑掉了,取而代之爬上脸的是惊慌和恐惧,而且是非常明显的。

随着安静的时间拉长,餐桌上的每一个人都把视线投向了李有珍,看来在这里的人大概都知道我和李有珍的关系不错,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和李有珍发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平时热络的李有珍,为什麽会在看到我之後,连一句话都不说。

李有珍转动着僵y的脖子,避开了我的目光,她匆匆忙忙地收拾了桌上的餐盘,拿着包包起身,在离开座位之前,还先跟大家道歉:「对、对不起!我下午还有课,要先去教室准备,所、所以……我要先走了。」

我再一次看着李有珍从我的世界里逃走,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的心脏明明是有重量的,但在这一刻,它却变得b一张纸还要薄、还要轻,不管我想要把什麽东西装进去,它都守不住,而且从前被我放在里头的东西,也全部都不见了。

那些被我寄托在李有珍身上的东西,全都因为李有珍的出走,被掏空了,我甚至有点ga0不太清楚,为什麽我会在这里?刚刚,我在见到李有珍的时候,不是很高兴吗?我不就是为了李有珍才来的吗?那麽,现在呢?

我用空洞的眼神环顾着学生餐厅,发现这里还是一如往常,一切都是我最熟悉的那种样子……吗?我忽地一怔,满是疑惑地看向左边,再看向右边,这里、那里,为什麽每个人的视线都落在我的身上,为什麽每个人都看着我窃窃私语?他们在看什麽,我吗?他们在说什麽,我吗?

虽然我和李有珍的互动好像是引来这些视线的主因,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彷佛他们一直都是这麽看着我的,难道……他们每天每天,都是用这种眼光看着我的吗?每天每天,都是用这种方式谈论着我的吗?这种情况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是一天前、两天前,还是更久之前,为什麽我都没有察觉到呢?

这是不是和我一直以来都只在乎李有珍有关?因为在李有珍的身边,我完全看不见也听不见其他人对我的想法和偏见,每天能想到的事,就只有要和李有珍聊天的内容、午餐的菜单,还有对未来的规划……

未来?原来我在李有珍身边的那段日子,也曾经好好想过我的未来,也曾经是个对未来有所期待的人,不过现在好像已经不是了。

我被最信任的李有珍扔在这里,被最信任的李有珍放弃了,我不知道接下来我会变得怎麽样,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麽意义,我只是愣愣地伫立在人群间,麻木地感受着从身t里涌出的不适感,那好像有点痛苦、有点尖锐,有点……绝望。

在我还为了李有珍的事感到落寞的时候,那些原本流动在学生餐厅里的窸窣声开始化作清楚的音节,它们在我的耳边徘徊,接着窜进了我的脑中,不停地膨胀、冲撞着,强迫我听进去,并且全盘接受……

「怎麽回事阿,李有珍看到田以翔居然吓得逃跑了耶?」、「他们两个不是很好吗?」、「李有珍一定是知道了什麽事,所以才会看到田以翔就逃跑了阿!」、「b方说……田以翔是茧人的事吗?」、「可是之前李有珍不是说田以翔不是茧人吗?」、「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阿,所以才吓得逃跑了!」、「连李有珍都这样,田以翔肯定是茧人没错了吧!」、「如果是这样,那还是小心一点b较好吧!」。

一gu凉意从我的脚底窜起,迅速地奔向头顶,过程中它刺激着我的每一寸肌肤,让我不得不竖起每一根寒毛。我紧紧咬着下唇,充满防备,充满紧张,si命地盯着餐厅里的每一个人,我无法理解这些都是什麽,这些该si的东西到底都是什麽?

为什麽李有珍一走,那些讨厌的眼光和言语就变得这麽清晰,这麽可恶?

学生餐厅里的气氛很诡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强烈且紧绷的。他们虽然用视线和谈话不停地攻击我,但似乎又害怕那样的攻击会对我产生效应,害怕我会在他们的面前变成茧人,向他们报复,所以那一张一张看起来得意的脸上,其实都暗藏着满满的不安。

而我,根本就没有想要在这麽多双眼睛之下变成茧人,他们只会对我感到紧张,可是他们不知道,我b他们更紧张,因为我不能在这里承认或者暴露身分,更不能在这里被任何人抓住……

但我的本能和慾望却背叛了我,我抑制不住那一波一波,向着我袭来的情绪。它们让我动摇,让我冲动,让我的呼x1变得急促,让我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在这个空间里寻找目标,不过在我眼前的目标实在是太多了,这里一个一个,全都是需要被茧狠狠束si的人。

一个b一个,都更需要承担茧人的痛苦!

我在右边那个一直盯着我看的男生,还有左边那个一副瞧不起我的nv生之间难以抉择,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两个人之中,一定会有一个人,今天要si在这里,si在茧人的手里。

那麽那个人,会是谁呢?

突然有个人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来不及反应的我向前踉跄了一步,随後就听见尖锐的nv声在我的耳边响起:「喂!你走开一点好不好,不要一直站在我面前,看了就烦!还是说你要直接出去也可以,反正这里也没有人欢迎你,你在这里只会害大家连饭都吃不下!」

我循着那个nv声回头,看到了王巧芸。她正用极度厌恶的嘴脸与我对视,还不时挥着手拨散周遭的空气,似乎是觉得我的存在令她感到恶心,不过她应该不知道她的存在,同样也让我感到恶心,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开始。

看我一直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耐不住x子的王巧芸又说得更直接了,「喂!田以翔!做人要有点自觉好不好,你不会是要跟我说,你听不懂我是在叫你滚出去吧?连有珍这种ai交朋友,和谁都可以打成一片的人,都能一看到你就吓得半si,你到底是做了什麽可怕的事阿?

「喔——我知道了,你杀过人嘛!你就是那个以为自己杀了几个人就很了不起的茧人嘛!但那到底有什麽好了不起的?说穿了,你还不就只是个浪费社会资源的废物阿!有珍对你这麽好,之前还为了你这种废物和我吵架,未免也太好笑了吧!」

王巧芸轻佻不屑的音调,再加上频频挑衅的言语,无论是哪一种,都重重地刺穿了我的耳膜,让我的耳朵疼痛难耐,一度还误以为流出了温热的血呢。我本来不打算吭声的,但是王巧芸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心跳加速、鲜血沸腾,看来她是想要推翻我的选择,自愿去承担茧人的痛苦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超出了我所能负荷的范围,我的情绪开始出现了不寻常的反差。面对这种情况,除了清晰可见的愤怒之外,我还感觉到了些微的愉悦感,我以为这并不会对我造成影响,可是那种不起眼的愉悦感,竟然被我的身t表现出来,直接反应在我的表情上。

我在笑,我很确定我的嘴上挂着笑,也很清楚地听见了我的笑声。我突然惊觉到刚刚从t内窜出的愉悦感并不是快乐,因为在我的笑声中,我只听见了可笑、荒唐,还有无奈。

原来,会出现那种愉悦感,是因为我濒临崩溃的关系。

「呵呵……」我轻巧细碎的笑声在学生餐厅里慢慢扩散,听起来有点怪异,有点疯狂,那些本来想看好戏的一双双眼睛,都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惊慌与不安的情绪。

尤其是近在我眼前的王巧芸最明显,她先是一脸错愕地看着我,然後像是要掩饰她的惊愣一般,忽地提高了音量,大声地说:「你笑什麽笑阿?」

我向着王巧芸冲过去,右手一伸就牢牢地g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整个人连拖带拉地往後退到餐桌旁,然後抓起餐桌上的叉子。当然,叉尖一定是向着王巧芸的脸,无庸置疑。

随着王巧芸惊恐的尖叫从她的喉咙爆发,餐厅里的人纷纷起身,逃离了座位。他们下意识地全都往同一个方向聚集,也下意识地和我拉出了一定的距离,但有趣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餐厅,因为他们还想要看我继续表演,想要知道在我手上的王巧芸会变成什麽样子。

不过我很清楚,无论我接下来对王巧芸做了什麽,这些人都只会静静地看着,不会有人救她的。

我一边将叉子指向聚在一起的那群人,一边依旧像个疯子一样嘻皮笑脸地说着:「你们为什麽都不肯放过我呢?你们到底要把我b到什麽地步才会甘愿呢?对我说出那些恶心的话,让你们的心情很好吗?看着我慌张想逃跑的样子,你们觉得很好玩吗?

「我告诉你们,这一点都不好玩,而且还很该si!就像你们一个一个……都该si!尤其是你!」我手上的叉子一个转向,抵在王巧芸的脖子上,叉尖渐渐陷入她的皮肤,只要我再多用点力,这些叉尖就会立刻在她的脖子上刺破几个洞,「你知道虫茧案的被害者都是怎麽si的吗?他们全都跟现在的你一样,说出了这麽无脑的话,做出了这麽愚蠢的行为,所以,才会被茧人杀si的!」

王巧芸哭得很惨,全身上下都在发抖,而且抖得很严重,要不是我撑着她,她可能无法靠自己站立。和刚刚那种气势凌人的样子完全不同,现在的王巧芸,只能哭着跟我求饶:「对……对不起!我、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你错了?」我故意露出吃惊的表情,以表示我对这个说法感到意外,但很快地,我就将我的愤怒化作咆哮,一字一句,用力且激动地大吼着:「不!你没错!在你这种人的认知里,你永远不会有错!错的是我的人、我的声音、我的表情、我的行为,还有我的出生!我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你,是这麽想的吧?

「而你们……」就像是他们鄙视我的那种眼神,在此刻,透过我的视线,全都奉还给他们,「也全都是这麽想的吧?」

可能是在我的身边,感受到的压迫感b那些围观者还要强烈,承受不住的王巧芸开始躁动,接着像是拼si一搏般,用尽全身的力气焦急得大叫:「他疯了!他真的疯了!快救我、快救我阿!我不想si!我不想si阿!」

王巧芸尖锐的求救声刺痛了我的耳膜,让我厌恶得不禁眯了眯眼,想要缓和一下,不过王巧芸似乎没有察觉,而且好像也不打算停止那种白痴举动,她只是一直叫一直叫,叫得我很烦躁,叫得我很上火。

我想要努力克制的意志,终於被王巧芸的叫声砍成了两半,在无法冷静,渐渐失去理智之下,我用斜眼狠狠地瞪着王巧芸,「闭嘴!给我闭嘴!快给我闭嘴!」

原本只是想要口头警告的我,却在高涨的情绪中,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上的叉子,并它将高高地举起,然後在理智断裂的那一刻,手中的叉子顺势滑下,冲着王巧芸的左边大腿,毫不留情地刺了进去。

王巧芸的尖叫声再一次爆发,而且b刚刚更惊恐,更激烈,我在她的尖叫声下拔出了叉子,顿时鲜血喷溅,把原本就sao动不安的现场,变得更混乱了。

他们四处逃窜,他们附和尖叫,所有人都被我的举动给吓坏了,我也是。

不管人们怎麽奔逃,那一双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永远都是落在我的身上,我不安地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景象,呼x1不但变得很急促,就连x口也不规律地起起伏伏,整个人像是被惊醒了一样。

看到了,他们全都看到了,一个一个都更肯定我就是茧人了,对吧?但是我明明很清楚,那些事、那些话绝对不可以在大家的面前曝露,不是吗?为什麽我还是这麽做、这麽说了呢?

我虽然对无法理解的难题感到迷惘,但我还是牢牢地架着王巧芸,不放!甚至圈住她脖子的手也更用力了一些。因为我知道我现在不能放开王巧芸!绝对不能放!一旦我放开了她,这些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到时候我就完了,全都完了!

人们因为紧张而止不住的吱喳声、逃跑的脚步声,在这个空间里,就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背景,可是不知道在哪里,突然出现了另外一种脚步声。那是一种对於目标很明确、很坚定的脚步声,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是穿过了人群,毫不犹豫地向着我而来。

然後,脚步声的主人,来到了我的面前,b谁都还要靠近我。

李有珍从人群中窜了出来,那副气喘吁吁的样子,说明着她一路赶来这里的急迫。她的眼神不停地游移在我和王巧芸之间,看起来有点震惊,看起来有点紧张,像是想要对我或者是王巧芸说些什麽,但迟迟没有开口。

倒是王巧芸一见到李有珍,在痛得哀嚎之余又扯着喉咙大叫:「有珍、有珍快救我!呜呜……我不想si……我不想si阿!」

此刻在餐厅里,除了王巧芸的叫声,再也没有谁开口说话了,大家都在看我会怎麽对付李有珍,大家都在看李有珍会怎麽阻止我,可是我没有阿!我没有想要对付李有珍,李有珍也不需要阻止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要变成这样的人阿……

我看着李有珍,和那种骇人的举动不同,我的眼中只布满了担心、焦虑、害怕、紧绷等等各种无法分辨的负面情绪。我渴望着那些绝望能被她看见,因为我相信,如果是李有珍的话,一定能看见,也一定能看懂。

但b起认同我的绝望,李有珍似乎更相信她自己的感觉。她没有选择接收我的情绪,只是表现得很不安,全身上下都很不安,好像她会回来这里,不是出自於她的意愿,更不是因为在乎我,而是一种被迫、不得不的行动。

李有珍明明很怯懦却故作镇定,就像怕激怒我那样,一字一句都说得小心翼翼,「小、小田……你伤害巧芸也是在伤害你自己,所以不要这样。不管有什麽问题,只要你好好去面对,都可以解决的!」

眼前这个李有珍,好像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李有珍,她不再袒护我,不再对我笑,甚至还变得很怕我,尽可能地想要和我保持距离,让我觉得好陌生……

我的目光依旧落在李有珍身上,只是眼神从渴望变成了空洞。我有点无力,有点虚脱,有点无法理解李有珍为什麽要对我这样?於是我迷惘地问:「面对?你要我去面对什麽?」

李有珍一愣,稍稍垂下头回避了我的视线,接着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就、就是虫茧案……」但她又立刻慌张地解释:「我、我相信如果你有心改过的话,一定可以得到重生的机会!一定会有机会的!」

这样的论点可笑得让我忍不住哼了几声,悲伤又凄凉地喃喃:「重生?已经si掉的人,还能再活过来吗?不行了吧!所以我也不行了阿……」

我的左手一垂,收回了所有的力气,手上的叉子就这样应声掉落,接着我慢慢放开了王巧芸,任由她失去支撑跌坐在地上。王巧芸的腿上有伤,再加上过份恐惧的心理状态,让她就算从我的手中逃脱,也没有办法走远,只能蜷缩着身t,倚在我的脚边。

餐厅里每一双盯着我看的眼睛,又变得更紧张了,因为我莫名地扔掉了叉子,莫名地放开了王巧芸,莫名地变得冷静,他们不知道我这麽做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我接下来还会做出什麽事,所以对我战战兢兢、不敢松懈。

但其实我只是失去了依靠,在这个空间里的我,b任何一个人都还要畏惧、害怕,我不想被孤立,我不想被放弃,我不想要连李有珍都离开我。我的耳边一直响起刚刚王巧芸呐喊的那句「我不想si」,但有人知道,我也不想si吗?我不想就这样被歧视和嘲讽,狠狠地凌nve致si阿……

我失神地踩着不稳的碎步,用摇摇晃晃的身t,一边向着李有珍前进,一边伸长了颤抖的手,央求着:「有、有珍……你抓住我好不好?就像我的人生被摧残得四分五裂那个时候一样,你不是也抓住了我吗?」

「什、什麽?」一脸惊愕的李有珍缩起了肩膀,在我的步步b近下,步步退後。

我的表情纠成了一团,是痛苦、是迷失,我伸长的手也越抖越严重,迫切地需要李有珍抓住我,迫切地需要「唯一能让我信任」的李有珍抓住我,否则将茧人如此丑陋的一切摊在yan光下、太过ch11u0的我,就会生存不了。

「抓、抓住我……」我哀切地恳求着,向眼前这个李有珍,描述着我和印象中的那个李有珍,曾经谈论过的事,「你不是说你相信我吗?你不是说你想要知道茧人是怎麽想的吗?你不是可以理解他的吗?」

「我、我是说过想要知道茧人的想法,也很同情他的立场……」李有珍怕得不停地摇头,强烈地表达她的否认,可是越说,她就越崩溃,「但、但我没有想要让茧人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阿!而、而且我、我没想到你、你居然敢在大家面前伤人!

「你、你知道我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抱着什麽样的心情来这里的吗?我很害怕,我怕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麽恐怖,所以我一定要亲眼看见!除非是我亲眼看见,不然我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可、可是你怎麽可以真的变成那样?怎麽可以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甚至你挟持的、伤害的,还是我的好朋友,难道你是想要报复我吗?」李有珍终於无法承受压力,唤着我的名字拼命地痛哭,同时也恳求着我:「小田……小田……停手吧!拜托……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原本带着期待、渴求而伸长的右手,在「报复」这两个字从李有珍的口中说出之後,猛地一垂,不再向谁寻求帮助了。李有珍的话说得那麽冠冕堂皇,字里行间还透露着不少维护我的话,但听在我的耳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感动与信任,只有满满的可笑与荒唐了。

所以我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可以相信的人阿!明明李有珍她自己也只想躲着我,也不相信我,不是吗?为什麽还能那麽理所当然地说出她会对我失去信任,全都是我的错?

我抛弃了那些被破坏殆尽的求助心,板起脸从李有珍开始,一个一个看着在这里围观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最後,我又看见了王巧芸。我想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定都是因为王巧芸!李有珍不愿意抓住我,是因为她在我和王巧芸之间,选择抓住了王巧芸!

为什麽这个nv人总是要煽动我和李有珍?为什麽她总是这麽讨厌?我真的应该杀si她的……阿!要不是李有珍突然出现,让我分心,我早就杀si她了!对!我要杀si她,我必须要杀si她!

我迈着大步走向王巧芸,使力瞪着的双眼填充着憎恨和厌恶,在不知不觉间布满了血丝。瘫软在地上的王巧芸一和我对上眼,那张受尽惊吓而变得憔悴的脸,在一瞬间又被惊恐占据,看起来就快要疯了,只要再多一点点,她就会疯了!

王巧芸竭尽全力地放声嘶吼:「你、你要g嘛?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我伸出了右手,蹲低一个箭步就g住了王巧芸的脖子,我把施力点放在她脆弱的脖子上,si命地把她整个人拖起来。

王巧芸要不要或者是想不想站起来,那都是她的事,不过她当然是很自然地就顺着我的力量移动,因为我猜她也不希望她的脖子就这样被我应声扯断。只是要不要保住脖子是王巧芸可以选择的事,但要不要保住她的命,就不是她可以决定的事了。

我把王巧芸整个人牢牢地扣在我的身上,用我的手臂还有x口紧紧地困住她的脖子,不让她有任何可以喘息的空间,接着我的左手抓住了右手的手腕向後拉,不停地施力,不停地挤压着王巧芸那可怜得无法挣扎的喉咙。

眼看着这次真的要出人命了,餐厅里的人们开始逃跑、推挤,为了活命,谁也不让谁,而李有珍则是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看傻了眼,动弹不得。突然,又有个人窜进了人群里,向着我而来,只是这次这个人并不是我所期望的,也绝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田以翔!你在做什麽!快点放开她!」郑国雄惊讶地喝声,同时一双眼睛也不停地分析现场的情况,想找出最好、最正确的解决方法。

不过在郑国雄最理想的解决方法中,并不包括保证我的安全。

看我根本就没有要放开王巧芸的意思,也看王巧芸的脸se越来越惨白,郑国雄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枪口毫不留情地指着我,对我做出最後的警告:「这是最後的机会,放开她,不然我就开枪了!」

我当然还是没有放开王巧芸,郑国雄就像他所预告的那样,真的开枪了。子弹s穿了我右手的肩膀,让我连带着冲击向後仰,也下意识地松了力气,放了王巧芸。

鲜血不停地从伤口中涌出,我躺在地上,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蒙。王巧芸活了,但我的人生,好像就要结束了……

上一次在白se的病房里,被迫接受了自己已经残废的事实,这一次在白se的病房里,被迫要接受的,好像也不是什麽太容易的事。我躺在病床上,一副手铐分别铐着我的左手手腕和病床的护栏,右边的肩膀虽然经过治疗,裹上了纱布,可是疼痛感丝毫没有减轻。

好像只有我不这麽认为,但全世界都认定了我有罪,把我当成了囚犯。我彷佛能听见人们发出那些,因为茧人落网而极度猖狂的欢呼声,也彷佛能看见那一张一张,因为茧人被抓而兴奋得意的表情。

不过被困在这里的我,其实什麽也听不到,什麽也看不到,唯一能听得清楚的是爸爸愤怒的喘息声,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爸爸狰狞扭曲的脸。我不知道他怎麽会来,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麽而来,但从特地留给我们两个人的空间看来,爸爸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会是想要完全摧毁我、了断我的话。

可是我面对这样的爸爸,却不像过往的紧张与怯懦了,只有平淡,平淡得无念无想,平淡得没有情感。我不在乎爸爸会怎麽样,会怎麽想,我甚至还只把爸爸看成了「眼前这个人」,一个对我不是很重要,也不太需要去在意的人。

爸爸一点都没有变,看到我永远都很不耐烦,永远都是先一顿骂:「你到底是想要怎样,把事情ga0成这样,到底是想要怎样?你知不知道你ga0出来的这些事情有多严重、有多丢脸,又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我们田家的笑话?

「我告诉你!如果你这麽想要si,拜托你自己一个人去si,不要把我跟你妈全都拖下水!」爸爸越说,情绪就越高涨,难听的话自然也就说得越多,「哼!看看你这种si样子,早就知道不能寄望你什麽!叫你念书,念到整天都在和同学打架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杀人,而且连老师都杀!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的坏了阿?还是说你的心根本就是黑的,所以才能做出这麽没血没泪的事阿?怪物!简直就是怪物!」

我是没血没泪的……怪物吗?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我的t内发酵,我的神情恍惚,轻轻地扯动嘴角,然後大笑,笑得像个疯子一样无法克制,「哈哈……怪物!你说我是怪物!你知道我在变成怪物之前,也曾经是个有血有r0u的人吗?你知道我也不想要杀人,不想要把自己ga0成这样吗?但你以为我有选择吗?你自己0着良心问看看,你有给过我选择吗?哈哈……我告诉你!没有!你没有!

「你现在会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关心我、要紧我,而是因为你觉得我让你丢脸,觉得我把你的名声弄臭,觉得我成为了你的w点!所以,你才来这里教训我、羞辱我,顺便跟我切割乾净,要确定我会对这所有的一切负起责任,对吧?可是!把我变成怪物的你,难道就不用负责吗?」

从来都不愿意去理解的爸爸,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就是我话中的那种样子,他大概只会觉得我疯了,但他也因为我气疯了。他气呼呼地扬起手,毫不犹豫地打了我一巴掌,「你说是谁把你变成怪物的?有胆你就再说一次!我告诉你,我跟你妈对你真的是仁至义尽了,既然你不懂得感谢,那就乾脆别再当我们的儿子好了!我们不需要你这种儿子!」

温热的眼泪滑过了发烫的脸颊,让我的皮肤感到一阵刺痛,但莫名的眼泪,并没有让我冷静下来,反而是为我带来了过度的悲伤,激起了更强烈的情绪,将我长期累积、深埋在心里的不满,一次x地完全爆发。

我无视右肩的伤口,也不顾左手腕的手铐,整个人大幅度地从床上跃起,右手一伸,虎口就抵住了爸爸的脖子。虽然食指和中指无法活动,但剩下的三根手指,却是深深地陷进爸爸的皮肤里,几乎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不停跳动的脉搏了。

但显然地,只靠三根手指的力量还是不太够,受到惊吓的爸爸奋地从我的手中挣脱,一连退了好几步,退到我碰不到他、抓不住他的地方。

我宛如一只失控的野兽,拼命地想要朝着爸爸扑去,就算左手的手铐已经把我的手腕勒出了深刻的血痕,就算手铐和护栏不停发出激烈的碰撞声,就算整张病床因为我的躁动开始摇晃移位,也没能让我停止,没能阻止我……想要杀si爸爸的决心!

抓不到爸爸,我就放声嘶吼着:「你到底是凭什麽在这边跟我说那这些废话?你说我丢脸,最丢脸的人其实是你才对!你真的有把我当作你的儿子看待吗?你真的有认真听我说过一次话吗?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和妈妈害的!我的人生会一蹋糊涂,全都是你们害的!你们b那些被我杀si的人都还要该si!该si!」

爸爸狼狈地喘着气,不时r0u着发红的脖子,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仔细看好像还有点在发抖呢!看来他是真的被吓坏了,被他口中的「怪物」给吓坏了。直到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并且有人在敲门声之後闯了进来,爸爸才终於回过神来,只是他看着我的眼神中,依旧充斥着惊恐与不安。

病房里的景象让闯进来的警察有点惊慌,或许是因为我被铐在病床上,没有即刻x的危险,所以b起激动急躁的我,他选择先关心爸爸,而且还马上就注意到了爸爸脖子上的那道掐痕,「田以翔现在这种状态不适合会客,为了田先生的安全,还是请田先生先出去吧!」

爸爸才刚走出病房,那个警察就立刻走向我,不但把手架在我的肩膀上,还故意用力地压住我的伤口,非得要让我痛得发出吼叫声。只是这样好像还不够,紧接着他把我整个人撂倒在病床上,拿出了另外一副手铐,把我的右手和病床右边的护栏铐在一起,就像我的左手一样。

那个警察有点不高兴地对我说教:「你还知道痛的话,应该也还知道他是你爸爸吧?你刚刚是想要对他出手,想要杀了他吗?你是不是疯了阿?唉!我告诉你,我们好不容易才要你爸爸来看你,你再不安分一点,小心以後就没有人要来看你了!」

我咬着牙,忍受着右肩隐隐作痛的伤口,但又不自觉地冷笑、嘲讽着:「哼!他是我爸爸,我就不能对他出手,就不能杀了他吗?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会为了他的好不容易去感谢他吧?不知道发生什麽事,还是被谁说服决定要来医院一趟的他,现在一定觉得来这一趟很浪费时间,所以也不用你c心,就算我不这麽做,他以後也不会再来了!」

当那个警察还在觉得我怎麽都讲不听的时候,外头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然後有个人焦急地推开了病房的门,闯了进来。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我和那个警察一样,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只是引发我们惊讶的理由不太一样,那个警察是因为那个人冒然地闯入,而我,纯粹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纯粹是因为那个人出现在这里。

那个人大步大步向着病床走来,但还没走到我的身边,就先被那个警察给阻止了:「等等!田以翔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你不要靠近他,不然会有被攻击的危险!」

「没关系,让她进去吧!田以翔已经被铐成这样,再加上我们在门口守着,她不会有事的。」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的郑国雄开口搭腔,而且看起来很放心,似乎是很有把握,我绝对不会对李有珍怎麽样。

郑国雄的想法是对的,因为我「现在」的确是不会对李有珍怎麽样。

李有珍先是站在床前,用不知所措的表情观察着我的情况,我以为那是因为她对我还抱有畏惧,不敢和我靠得太近的表现,但後来她又不加思索地走向我,甚至还可以自己去搬张椅子到病床边坐下,看来她的不知所措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因为我被制伏的这副模样。

「你还好吗?你的手……受伤了。」虽然还是可以从李有珍的声音中听出一些颤抖,但她的情绪已经明显平稳很多了,不再像先前那样,见了我就慌了手脚,见了我就想逃。

但这能代表什麽吗?我对李有珍的信任已经消失无存了。我没有望向李有珍,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冷漠地说:「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也许是感觉到低落,李有珍沉默了好一阵子,接着在深深地x1了口气之後,莫名其妙露出了感激的表情,「谢谢你,让巧芸活下来。」

我先是因为无法理解而愣住,然後非常、非常轻蔑地嘲笑起李有珍,「呵呵……你是因为王巧芸才来这里的吗?」

「因为巧芸,也因为你。」李有珍迳自向我说起王巧芸的情况:「巧芸她没事,除了大腿上的伤,就是受到了一点惊吓而已。不过大腿上的伤也都已经处理好了,还好没有伤到动脉,接下来只要好好休息、定期换药就没有问题了。」

我不屑地眨眨眼,冷冷地说:「跟我说这些g嘛,王巧芸要si要活跟我有什麽关系?我一点都不想要知道。」

「当然是跟你有关系,所以才一定要让你知道。」李有珍忽地松了一口气,用很庆幸的目光看着我,声音也变得很柔软,「你刻意避开了要害、没有下重手,是不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杀巧芸?我真的很谢谢你在那个时候,没有出现要杀害巧芸的念头,也没有杀si巧芸,真的很谢谢你没有让巧芸的这条命,成为你必须要背负的责任!」

我忍不住笑了,因为太可笑了,「你在说什麽阿?你以为我在那个时候,真的还有空想那麽多吗?王巧芸没si,是她的运气好;叉子没有刺中要害,是我的失误;而我没有掐si她,是因为那个大叔向我开枪。这件事只是这样而已,你没有必要做太多的连想,再说,今天是因为王巧芸没si,如果她真的被我杀si了,你在这里跟我说的话,是不是会变成另外一个版本?b方说指着我大骂杀人凶手之类的。」

李有珍的双眼一瞪,认真且真挚地说:「不会的!我绝对不会说出杀人凶手这种话,我保证!」在极力撇清之後,她像是想起什麽又接着说:「对了,你妈妈在外面,她哭得很伤心,说怕看到你会难过,所以不敢进来。」

这一次换我沉默了,因为想起了妈妈而沉默,但不管我怎麽想,脑中永远都是一片空白,关於妈妈的一切,一片空白。我淡淡地问:「她哭了吗?」

李有珍有些无奈地点头,「哭了,她很担心你……」随後又用正向、充满希望的声音告诉我:「不过她说她会帮你请最好的律师,替你争取最短的刑责,不管有什麽事、什麽问题,都会全权交给律师处里,要你不用担心!」

我原本还为了那个听说因为我哭了、很担心我的妈妈感到不自在,有点紧绷,但在听完李有珍补充的说法之後,我的情绪在一瞬间全都放松了,因为会说出那种话的妈妈,才是我印象中的妈妈。

「他们当然会全权交给律师处理,因为这样他们就不必为我做任何事了,而且他们本来就没有打算要为我做些什麽。不管我有什麽事、什麽问题,甚至是之後接受了什麽判决、变成什麽样子,那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是这麽打算的!」我的最後一句话说得很轻很淡,但却不得不感受到它猛烈袭来的凄凉。

李有珍急着反驳:「不会的!他们是你的爸妈,不会这样的!你要相信他们,他们一定会替你争取最大、最好的机会,一定都很期待你能够重新开始!」

我想也没想,几乎是用本能反sx地回答:「就因为他们是我的爸妈,所以才会这样。还有,你刚刚是说,要我相信他们吗?」我稍稍转动了脖子,把李有珍纳入我的视线,「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值得我相信,而且在我面临危险的时候,你不也是选择抛下我,没有抓住我吗?这样的你,到底有什麽资格跟我谈相信?」

「我……」李有珍垂下头,叹了一口很重很重的气,满脸都是愧疚,「……对不起,我知道那个时候的你一定很孤单、很寂寞,因为没有人相信你,所有人都怕你,包括我也是。可是你是如此地相信我,而且只相信我,但是我……却没有抓住你……

「我仔细地想过和你相处的那些日子,觉得自己很笨,你是什麽样的人,我明明就很清楚,为什麽会一听到你是茧人,就躲得远远的?我也想过,如果你真的是茧人,那就表示你遇到了我所不了解、难以开口的困难。既然你有困难,那麽我身为你的朋友,不是更应该要帮助你,更应该要陪你一起度过难关才对吗?怎麽可以这麽不负责任地抛下你,甚至,在大家排挤你的时候,也一起放弃了你……」

我闷着一gu气,既不悦又缓慢地说着:「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不是这麽想!你没有这麽想!所以不要把话说得这麽理所当然。你还不如大方承认你就是看不起我,不如直接坦白你就是跟那些人一样,觉得我是社会的败类,这样,我还b较不会这麽讨厌你!」

「你会讨厌我是一定的,可是没关系,我会帮你!」李有珍突然用力地握住了我被铐住的右手,那力道大得像是在说明她的决心。

倒是我被她突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李有珍的t温完全渗进我的右手,让我非常地不舒服,非常地厌恶,非常地惊慌。我愤力地甩着手,整副手铐也激动得喀啦喀啦作响,见李有珍没有因此松开手,我又大声地吼着:「你在g嘛?不要碰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快点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

李有珍微微发颤的身t,显然是对我激烈的反应感到畏惧,但b起这样的畏惧,她的坚定似乎超出了很多很多。她直gg地盯着我,再一次表明:「我会帮你!」

那种模样看起来很刺眼,那种话听起来很刺耳,我没有可以喘息的时间,只能任由它们一秒一秒不停地侵略我。我愤怒、暴躁,不知所措,不知道李有珍到底想要怎样!到底是想要我怎样!

我更加使劲地甩着手腕,整个人也从病床上弹起,如果不是双手被限制住的话,我一定会狠狠地扑向李有珍,然後毫不犹豫地摀住她的嘴巴、掐住她的脖子,「闭嘴!闭嘴!不要再说那种没有意义、根本就办不到的话!你给我滚出去!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两只手腕被手铐磨得到处都是血,病床也在我剧烈的挣扎下,几乎快要翻过去了,但李有珍还是紧紧地抓着我,不肯放开我的手。病房内巨大的声响、高分贝的嘶吼声,让守在门外的郑国雄立刻打开了房门,他冲上来一边压制我,一边吆喝着,把李有珍赶出了病房。

李有珍离去的背影充满了对我的犹豫和担心,那种样子在映入我眼中的瞬间,让我痛苦得不停挣扎,除此之外,在她完全从我的视线消失之後,我的痛觉突然苏醒,从手腕上的伤口还有右肩上的枪伤疯狂地窜出,痛得我浑身麻痹。

我大叫、我怒吼,因为我分不清楚!分不清楚李有珍的真心到底是什麽?分不清楚她到底是想要伤害我,还是想要救我?也分不清楚我到底是想要李有珍留下,还是想要她离开。

……可不可以救我?

我彷佛看见那个快要被撕裂的自己,向着越走越远的李有珍这麽说着。

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之後,我就被送进了看守所,除了所方安排的日常作息,还有偶尔被提领侦讯、出庭之外,我什麽事都不做,只是整天靠着墙、闭上眼,安静地坐在床上,不发一语。

在这里,我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数字作为代号,但这一串数字其实只是所方的用法,更多的时候,我被称作茧人,被称作杀人犯。茧人和杀人犯的标签狠狠地烙印在我的身上,但是我却意外地不痛;我被限制生活失去了自由,但是我却意外地没感觉。

因为这里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任何会影响到受刑人的资讯,包括报纸和书籍,都是不能被送进来的,还有一遇到大事情就会二十四小时播放的新闻和广播,也是不允许出现在这里的,最重要的是,根本就没有人会来看我,所以完全不用担心那些东西或消息会送到我这里。

我看不见外面那些鄙视的眼光,听不见外面那些不堪的辱骂,甚至连虫茧案报导的进度、社会是不是产生了舆论和愤怒、茧人有没有引起更大的漩涡,这些,我全都不知道,只知道每次我被提领出去的时候,会遇到很多很多的媒t,这就是我与外界,仅剩的接触。

起初,我并不排斥这样的生活,说不定在我的认知里,我还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因为这里很安静,安静到我不需要去承受那些太多、太重的东西,我只要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就好。

但是渐渐地,我发现我只能是「一个人」,被孤立的「一个人」,我才知道此时此刻,身处在这种鬼地方的我,其实是被爸妈、被社会给抛弃了。我会就这样孤独地si去,是吗?我会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被当成垃圾,然後si去,是吗?

原来,我以为只要待在这里,就能够躲避,就不需要去承受的那些太多与太重,早就不知道在什麽时候把我压得粉碎了。但我还是保持沉默,b起前些日子,在众人面前大吼大叫、又疯又闹的模样,现在的我,真的冷静很多了,又或者该说其实是我万念俱灰,放弃挣扎了。

从我被移送到现在,到底已经过了多久,正确的时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在不断冒出新的物证事证,在我的冷漠无情、不屑反抗被解读成了不知悔改、无法教化,在一审、二审纷纷判决为si刑之後,我大概也知道「si亡」就是我唯一,也是我必须要通往的尽头了。不过很讽刺的是,我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感觉到了我人生中,除了李有珍,不曾有人给过我的东西,那就是别人对我的期待。

对於我的si,大众寄予了很强烈的「期待」。

不管我有没有心改过,不管我是在什麽情况下成就了茧人,他们都不会原谅我,也不会饶恕我所做的一切。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要听我的解释,只是一昧地想着要制裁我、消灭我,好让这个社会快一点回归宁静,但是他们全都忘了,烙印在我身上的茧人和杀人犯的标签,是他们亲手替我贴上的……

「田以翔,会客。」管理员突然喊了我的名字,而且还打开了房间的大门。

我愣愣地想起了所方要我填写的会客名单,那张永远都是一片空白的会客名单。我知道无论我写上了谁的名字,都不会有人来看我,所以,我也就不写上谁的名字,免得在期望之下,又得迎来失望。

这里的会客制度是这样的,除非受刑人有意会客,在会客名单上写上了相关者的名字,否则,迳自跑来会客的人,是见不到受刑人的。但不知道为什麽,我还是被管理员通知要会客,我走出了他替我打开的大门,跟着他走向了我一次都没有踏进去过的会客室。

会客室被一面很大的玻璃隔成了两半,我在这一头,而另一头,有李有珍。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有珍,但是我的心脏却忽地颤了一下,因为我没有想到李有珍会来看我,怎麽样也想不到。李有珍一看到我就笑得很高兴,她不停地向我挥手,还一边b划着一边拿起了桌上的话筒,要我赶快坐下,也要我赶快拿起话筒。

话筒传来了李有珍开心又爽朗的声音,「你还好妈?」

我不再对她发脾气,也不再由我到底相不相信她这个问题,去决定我对她的态度,只是透过那一大片的玻璃,冷冷淡淡、没有什麽情绪反应地看着她,然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妈妈要我来看看你,她想知道你在里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缺什麽?还要我转告你,不管你的官司有多难打,律师团一定都会替你争取到底,希望你能再忍耐一下。喔!对了对了,还有一点很重要,你的律师之前来看你的时候,应该有跟你说过吧?他说你在里面的表现很好,但希望你能够再积极一点,好让法官知道你已经有在悔过反省,这样对你的情况会更有利喔!」李有珍一开口就说个不停,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一样。

反省……没有阿,我不知道我应该要反省什麽,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吗?真的,就只有「我」做错了,就只有「我」需要反省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下意识地做了个深呼x1,恍神恍神地眨着眼睛,心知肚明地说:「我很清楚现在的情况,所以你不用说那些安慰我、让我误会还有希望的话,也不用一直替我妈说话,我知道她不会跟你说这些,而且,如果她真的像你说的那麽担心我的话,为什麽她不自己来看我?」

被我看穿的李有珍,露出了有点丢脸,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虽然你妈妈没有这麽说,但我想她想要说的意思差不多也是这样吧!你知道吗?我之前来过好几次,但是他们都不让我见你,说我不是你的家属,不符合规定之类的。

「我後来就去找你的爸妈帮忙,你爸爸连理都不理我,但是你妈妈有被我说服喔!听说还特地请人到看守所拜托,我这次才有办法进来。至於为什麽她不自己来看你,我也有问过她,她是说她不敢来,怕看到你会想哭,不过我猜她说不定有什麽不能来的原因,只是不方便告诉我而已,你不要想太多。」

拜托?大概就是花一笔钱,光明正大地买通了所有的关系吧!不然凭我那张空白的会客名单,就连我爸妈也没有办法和我见面,又怎麽可能会放李有珍这个跟我毫不相关的人进来。

但我没有因为这样感到心情不好,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後又心如止水地说:「我妈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能,而是不行来。他们是连去法院看我出庭都不愿意的人,又怎麽可能会来看守所这种地方看我?这种时候,如果能跟我切割乾净,那是最好的,不管法院对我做出什麽判决都好,只要是不影响到他们的判决,他们都觉得很好。」

李有珍皱起眉头,纠着一张脸,不解地说:「真的吗?可是我刚刚说的,关於律师团的事,都是我在你家听到的耶!如果你妈妈的想法真的跟你说的一样,那她g嘛还要律师团尽全力帮你?」

「他们当然要律师团尽全力帮我阿,这样,不管我最後得到了什麽样的判决,他们都可以用一句已经尽力了,把所有的责任撇得乾乾净净……」我说得很轻很淡,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彷佛这就是爸妈此刻在我心里的重量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得到我的无力和沉重,李有珍突然轻轻地敲着玻璃,试图引起我的注意,在确定我的目光和她对望之後,她扬着无b坚定的目光,微微地抿起了一个足以让人安心的微笑,「小田!如果你不相信你的爸妈,那请你相信我,无论你做错了什麽,只要你有心想改,我都很愿意给你机会!但前提是,你不能放弃,一定要坚持下去,好吗?」

那天,是我最後一次见到李有珍,她终究还是保住了在我印象中的那种样子,永远都是那麽温暖,永远都不会放弃我,也终究,还是让我选择相信了她。

我一直都记得我哭着跟李有珍说的最後一句话:「我太晚遇见你了,要是能早一点……要是能再早一点的话……」

我就不会沉沦了。

si刑,三审定谳。

我对这样的判决没有异议,被这个社会抓住的我,也没有权力有异议。反正以过去的案例来说,判了si刑就和终身监禁没什麽两样,因为看在人权的议题上,国家不会轻易地执法,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茧人激起的动荡太过厉害,我的情况……好像有点不一样。

管理员在几个小时前曾经来过,他用制式的说法通知我伏法的时间,然後就走了。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在发呆发愣,脑子里一片空白,什麽事都想不起来,我不禁怀疑,难道我的人生就是像这样,空白得没有一件美好的事,空白得没有一件值得留恋的事吗?

虽然说被关在这里,总是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但伏法前的这几个小时却过得非常快,我都还没有想起我人生中任何想要被记得、应该要记得的事,管理员就又出现在门口了。

「田以翔,时候到了。」管理员一边说着,一边替我打开了大门,只是这扇敞开的门,不是要带我走向重生,而是要带我走向结束。

最後,我是被两个管理架出房间的,因为我想我没有力气,也没有自信可以靠自己走完这段路。我被带到简易法庭确认身分,简单的应答结束之後,检察官问我还有没有什麽话想要说,但我只是我噤声,什麽都没说。

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觉得我的心跳有点快,我的身t有点抖,全身上下唯一冷静的地方是脑袋,不过那是因为它依旧是一片空白,已经无法运作了。我愣愣地站在简易法庭的中央,转着脖子看向左边,又看向右边,看着这一屋子执法的人,我想说什麽呢?我能说什麽呢?

我……不想si,但这说了有用吗?

离开简易法庭之後,我被带进了一个小房间里用餐,是我的最後一餐。餐盒里有j腿、卤蛋、蔬菜等等丰盛的菜se,可是我却一点食慾也没有,只是不断地想起和李有珍在学生餐厅里,吃的那些又贵又不算好吃的午餐。

我勉强地拿起筷子,还在犹豫要不要吃这些饭菜的时候,有个人突然来到了我的餐桌前,我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本守在房间里的管理员都不见了,只剩下我和眼前的这个人。

只剩下,我和郑国雄。

郑国雄一脸正se地看着我,用低沉严肃的声音说:「你之前曾经跟我说过,有多少人在等着廖纹皓、陈玉英还有林辉洋si去的那一天,是吧?那你知道,我也一直在等着你伏法的这一天吗?我必须要让大众知道,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沉默了半晌,点点头说:「……我知道阿,因为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救我,只想着要杀了我。」

郑国雄笑着耸耸肩,迳自说起:「廖纹皓si亡的现场虽然被雨水洗过,但綑绑在他身上的粗绳内侧,还是找到了你的指纹;陈玉英的命案则是找到了目击者,一个大学生戴着棉纱手套在大太yan底下走来走去,怎麽看都不正常;至於林辉洋的命案,破绽就更多了,我们在他的指甲内找到了你的皮屑,也在你住的地方找到了命案当天戴的帽子,上面有林辉洋的血迹反应。

「你的犯案手法实在是太粗糙了,要不是你那个有权有势的富爸爸百般施压、百般阻挠,延长了你的寿命,让你多活了好几个月,否则以我手上多得跟山一样的证据,还有以我手上重得直接打趴你也无所谓的权力,你以为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有什麽好不抓你的?不过也多亏你那个富爸爸松手了,我们才可以把你抓起来。」

我以为爸爸在医院里说的「仁至义尽」,是因为他们替我请了最好的律师,但现在我才知道,请律师是妈妈对我的「仁至义尽」,而爸爸的,是指这件事。

原来,爸爸一直以来都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麽,可是他的选择却不是阻止我,而是抱着「只要事迹没有败露,只要我不会妨碍到他」的心态,替我掩盖一切。但他会这麽做,并不是担心我,只是害怕我会成为他的阻碍而已,否则,也不会在我变成这样之後,立刻抛弃我。

我像是嘲笑般哼哼了几声,嘲笑着郑国雄,还有所有在这件事情上执法的警察,「你们g嘛这麽听他的话,他有因为这样感谢你们吗?有因为这样称赞你们吗?没有,对吧?因为对我,他也没有。

「我从小到大都很听话,都只听他一个人话,只是那些话我听也听了,事情该做的也全都照做了,但不管怎麽样,我都得不到他的认同,能得到的,就只有一次b一次还要严厉的羞辱。就算不说这些,只谈日常的相处,我也从来都没有得到他一个微笑……」

越说,我的眼神就越黯淡,本来因为嘲笑才挂在嘴边的笑容,也越来越僵y,越来越苦涩。

郑国雄盯着我看,无奈地摇着头,对我说起了道理:「想要得到认同不可以用这种方法,你说你想要被救,但连续杀了三个人的你,真的有想要被救吗?如果你真的想要被救,想要好好地活下去,那麽在杀了第一个人之後就应该要停手,而不是继续这样下去!」

我垂着眼睛,里头蕴含着无数的悲哀,「第一次是冲动,第二次确认,第三次……就是慾望了。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很混乱,我也会怀疑我做的是不是对的,我也会因为那些人的si,感到惊慌失措,但你知道吗?我想要停下来、想要被救,可是根本就没有人想要救我,只有慾望,只有慾望能够让我稍微喘口气,能够让我暂时摆脱那些痛苦。慾望给我了自信,让我觉得我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没有错!所以我只能紧紧地抓着慾望,不停地、不停地做下去!

「在没有人给我机会,又被慾望控制的情况下,我从真的害怕到有点害怕,到最後变成了假装害怕。你们说这样的我虚伪,说我是在骗人,但毕竟,我也必须要找到能在这个社会生存、能被这个社会接受的模样阿,因为我……真的好想要活着。」

郑国雄没有动摇,还不太高兴地哼了一鼻子气,「你现在跟我说你没有办法停手,但事实上,从第四起虫茧案开始就跟你没有关系了阿!你还是能让自己在第三起虫茧案之後,停止犯案的不是吗?」

某天和李有珍的对话,忽然出现在我的脑中,我看着郑国雄,用请求的姿态,「这件事,麻烦你替我转告给李有珍吧,她也很想要知道,但我一直都忘了告诉她。」

「什麽事?」郑国雄疑惑地问。

「关於我为什麽会在第三起虫茧案停手,也关於茧人为什麽可以停止犯案……」我很真心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样的笑容,是只为了李有珍的,「是因为李有珍。因为她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伸手抓住了我,伸手抓住了茧人;因为她,让我、让茧人,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不奇怪的……」

虽然最後一顿饭不是跟李有珍一起吃有点遗憾,但倚赖着想起了李有珍的这件事,我还是保持着愉悦的心情,把眼前的饭菜全都吃完了。我是个已经没有未来的人了,但至少在过去的某一刻,李有珍曾经让我活得像个人,这是我从得知伏法的时间到现在为止,好不容易,也是唯一想起的一件……人生中,最想记得也最美好的事。

郑国雄在送我去刑场之前,跟我说了一件关於我室友的事,那个和我关在一起,年约三十岁的窃盗犯。

我回想着从我被送进看守所开始,他就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只是常常缩着肩膀,用惊恐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瞥着我,就连半夜睡觉的时候也是反覆地被吓醒,而他惊醒後的第一件事,通常都是先确认躺在他对面床上的我,有什麽动静。

按照管理员跟郑国雄的说法,他是因为知道我是茧人,也畏惧着我茧人的身分。和我关在一起的压力太大了,导致他每天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甚至很怕哪天一个不注意就被我给杀了,听说每次一见到管理员就苦苦哀求,希望可以帮他换个房间。

不过管理员当然没有受理这样的请求,我当然也没有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杀了他,所以他就这样继续战战兢兢地过着,直到我今天被送出了房间。直到我被送出了房间……我想他终於可以安心了吧?因为我,再也不会回去那里了。

只是茧人,真的这麽令人害怕吗?他不也曾经站在光明下,和一般人看起来完全没有差别吗?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因为不停歇的排挤,被推向了角落呢?被推向了,y暗到不行,无法挣脱的角落……

就像我眼前的刑场一样。

那是一个四周为白se的隔音墙,莫约五十坪的长方形空间,长长的走道上铺着细沙,两侧的沙堆还另外叠置了棉被。从这里一路走到底端,可以看到中央的墙面上悬挂着一幅地藏菩萨盘坐的画像,祂看起来充满正气却很仁慈,我与祂对视了几秒,觉得祂那双眼睛,真的画得很好。

法医一边确认着我的资料,一边用冰冷又锐利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是在告诉我,像我这样的恶人会走到这一步是活该,不准我摆出任何会被同情的表情,因为在这个地方,我能接受的只有伏法,没有别的活路。

「你要打麻醉吗?」法医按照惯例询问,只是口气听起来非常地不屑。

「要。」这大概是我唯一能替自己做决定的时刻,所以我同意了这个要求。

不过我的要求却让法医莫名地动怒了,他很不高兴地讽刺着:「你要麻醉,你也会怕痛喔?那你知道被你杀si的那些人有多痛吗?他们临si前痛苦的表情,难道你都没有看到的吗?」

我仔细地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着法医的问题,「……我看到了阿,可是那些人也都看到了阿。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挣扎,看着我喘不过气,看着我痛苦得倒地、失去意识,他们,有什麽没看到的吗?但就算知道我怕痛,他们也没有打算要放过我,不是吗?」

法医没有听信我的说法,只是更加地愤怒,「到现在还在强词夺理!你身上背着几条人命,你知道吗?」

「这些人命就算不是我背,也会有别的人去背,但不管怎麽样,他们一个一个,至少都是完整的,可是我的人生被他们撕成了碎片,那种四分五裂的样子,连我想要找,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连我想要拼,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拼。这些,法医能知道吗?」我反问。

看来法医是不知道了,他顶着一张不悦的脸拒绝回应,反倒又问起:「还有没有什麽想说的话,想交代的事?这是最後一次问你了,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听到是最後一次,我好像变得有点慎重,但一个回神又好像觉得不是那麽在意,说穿了就是很混乱,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也真的没有想到我到底想要说什麽。我又不自觉地愣了好久,彷佛是我遇到了人生中最困难的问题一样,这时候的我,究竟会想起谁呢……

「我想要回家,想要试着抱一次爸妈,就一次……」

我惊讶地睁大眼,非常确定这个答案没有经过我的思考,是它自己从我的喉咙中跑出来的。这就是我临si前能够想到的人,是我临si前最想要做的事吗?还真是令我感到意外,不过现在想起来,我好像真的没有和爸妈拥抱过,一次!一次都没有。

法医冷冷地拒绝我:「很抱歉这两件事现在都办不到,不过你别担心,等你从这里被送出去之後,你就可以回家了。至於你爸妈要不要抱你、敢不敢抱你,那就要看他们的意愿了。现在,去那里趴下吧!」

我在法医的催促下趴到了棉被上,咬着牙撑过了针头刺穿我的瞬间,接着也由着法医在我心脏的位置画了个圈圈,当作是接下来的s击,必须要瞄准的记号。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赶在全身瘫软之前,我被拖到了沙地上,在地藏菩萨的画像前呈现跪姿,感受着刑场的宁静,等待着枪声响起。麻药慢慢地在我的身t里扩散,渐渐地发挥了功效,只是随着那种感觉越明显,就更能确定我和si亡的距离越近。

就快要si了吧,我就快要结束这毫无意义的人生了吧,在某种程度上,我应该是要高兴的吧?但我怎麽又会因为这种想法感到难过呢?我的存在,是不是从来都不被期待过,所以才会连活,都不能好好地活,才会连在犯了错之後,也是只能一昧地被挞伐、被追赶。

想要得到这个社会的理解,真的这麽困难吗?想要让这个社会知道,会变成茧人,跟我的意愿无关,真的这麽困难吗?是阿,真的很困难吧!他们才不会想要理解,才不会想要知道呢……

终究,我还是输了,还是被这个社会抓住,被这个社会给制裁了。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认命地接受我的命运,认命地接受即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而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忍不住在心里喃喃,对自己说出了最真实的想法。虽然会听到这些话、能理解这些话的人可能只有我自己,但是我就要si了,也只能趁现在,对自己坦白了吧。

其实我很想要活着,但我一直都找不到活下去的方法,还有能好好生活的地方。这里、那里,每天每天,就只看得见y暗的角落,我以为我永远都不可能会遇到一束光,一束,只为了照亮我,而存在的光,直到李有珍的出现。

只要能待在李有珍的身边,我可以不当茧人,只要能和李有珍在一起,我可以不埋怨社会,只要跟着李有珍的脚步,我可以不顾那些不屑的目光。因为只有李有珍愿意向我伸出手,愿意待在我残破的世界里,我相信我只要有李有珍,就一定可以安然无事地活下去。

知道吗?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想要得到一个……普通的人生而已。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