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虽已出了正月,但夜里还是既寒且冷,因兰氏得的疯病,下人怕她自伤,屋子里不仅没放置取暖用的炭盆,甚至连火道都没敢烧,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屋里冷得人说话时都能吐出白雾来。
二舅父叹了口气,听不出里麵包含的情绪,他看着阿姊,问道:“现在,你还认识我么?”
面对突然蹲到自己跟前的男人,原本盘坐在椅子里的兰氏像隻受到惊吓的兔子般把自己往椅子里缩,瑟瑟发抖,有些浑浊的目光里满是戒备与提防。
她闻言摇了摇头,嘶吼到破音的声音分明像破锣烂鼓,腔调里竟却是带了几分小女儿家特有的娇憨:“我不认识你呀,虽然你长的像我阿爷,但我阿爷没你这样的胡子,我大爷有胡子,你认识我阿爷和大爷吗?”
这样的场面,分明滑稽到不能加复,在场的人心里却是那样的沉重。
“你多大了?”二舅父轻声问,温柔得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
却也只有二舅母知道,她男人从不曾对自己的几个孩子有过这样温柔和蔼的时候,她隻记得当年大姑姐兰氏彻底与娘家决裂前,在家里和家人吵的那一架再不能更厉害,凡是能互相伤害的话姐弟两个统统骂了个遍,从此后是生是死互不打听,那一年,那一架,伤得人真深啊。
她以为那就是姐弟两个死生不见的断绝了,没成想得知兰氏疯了后,姐弟两个之间还会有今日这一幕。
面对眼前这个面带疲惫的中年男人,兰氏还是有些怯怯的,她快速扫了一眼聚在门口的一帮人,轻声道:“我已经十五岁了,伯伯。”
说州和歆阳虽同属江北,共饮碧林江水,但两地方言还是有一定差别的,兰氏的神识大概回到了十五岁时候,出口的话自然也是似吴侬软语般温软缠绵的说州话,容苏明听得懂,二舅父夫妇听得懂,但花春想和老梁管事他们辨听起来却有些费劲。
十五岁,兰氏十五岁的时候家里已经开始给她说亲了。
“知道歆阳容家么?”二舅父问。
兰氏乖乖巧巧地点头,甚至还带了那么丝丝缕缕的娇羞,那瞬间,她的眉眼和容苏明真的很像:“知道的,阿爷还想把我说给他家长房呢。”
二舅父扭过头来深深看一眼容苏明,继续问兰氏道:“但我听说容家长房不仅比你年纪大几岁,而且就要入军去边境当兵了,这一走,生死难料。”
“我不怕,”躲在椅子里的兰氏直了直腰杆,扬起下巴倔强道:“我喜欢那个男人,我愿意等他,他若衣锦还乡,我为他生儿育女,他若魂归故里,我就为他立冢修碑”
生儿育女,立冢修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