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神,转身跟上了离开太平间的队伍,我衝她抿嘴笑了一下,说,“没事,我只是在想,半小时前我还以为是诈骗电话。”
她愣了一下,掉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那天我没再回公司,回去的路上,我上网搜索“被拐卖儿童dna比对要多长时间”,大多说的是一周。出乎意料的是,我的比对结果隔天下午就出来了。
我以为是自己受到了极大的重视,后来过了很多年,我炫耀似的向裴以北提起,她才告诉我,是因为医院的太平间最多只能停七天。
比对结果通过之后,我两眼泪汪汪但实际有所保留地跟公司领导说了这个事。他很体谅我,问我想请多久的假,我说一个月,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于是我退而求其次,请了三个星期。
南亦嘉几乎没有社会关系,这一点我们母女俩倒是出奇地相似。
安排殡仪车接运、雇佣工人搬运、预约火葬场火化、购买墓地和墓碑,整个过程我一共花了四天的时间,其中有三天我一直在处理遗产继承问题。
南亦嘉的遗产清算大概是那个援助律师做过的最简单的项目,没有房产、车产等任何固定资产,只有一张银行卡,里头的存款一共一万两千五百十八块,除此之外就是租房里的行李。
谢天谢地,南亦嘉没有任何负债。
剩下的一天时间里,我跑了新库市三家公墓,它们的位置分布用“天南海北”来形容都是谦虚了。
前两家公墓给出的价格太高,远远超过了南亦嘉的小额遗产。而我,今年七月份才大学毕业,存款可以忽略不计。
销售人员告诉我,价格高是因为风水好,能让逝者得到安息。他巴拉巴拉地讲了一堆,我完全插不上话,我趁着他喝水的间隙,问他新库市风水最差的公墓是哪一座。
他得体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像钢筋水泥浇筑的塑像,似乎会一直以同样的角度微笑下去。
我很感谢,他最后还是把城西这座公墓告诉了我,并且用少许鄙夷混杂着同情的眼神目送我离开。
怕赶不上销售人员的下班时间,我下了地铁没有坐公交,打车去的墓园。
我问门口值班的老大爷销售部在哪里,他操着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们各讲各的,几乎就要吵得不可开交,碰巧这时候一个穿黑色职业套装的女人经过,又碰巧她就是这里的销售人员。
她是一个看上去没比我大几岁的年轻女人,脸上有着工薪阶层共有的倦色,普通话讲得很标准。年轻女人的态度比上一个男销售员要好得多,她带我去了一个房间,我能感受到她是真诚地在向我询问情况。
她带我到一张桌子旁坐下,拿出纸笔准备做记录,“女士您好,您可以详细说一下您的需求,我会为您推荐最合适的方案。”
这时候太阳已经西沉,我跑了一天,连饿也顾不上了,正渴得要命。
我于是开门见山地说,“我没有钱,可我不想把我妈妈的骨灰撒到海里。”
尊严其实没那么值钱,当我饱含羞耻地向第一个人低头,我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向第二个人坦诚我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