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燕珝回来更衣,面都没见上便去了永安宫,玉珠过来提醒道:“娘娘,时辰到了,该早些去请安。”
阿枝对新来的两个宫女很是敬重,如今刚回宫,一应事务都还未处理。宝珠瞧着生动活泼许多,阿枝就将茯苓宝珠二人留在安福殿,自己带着看起来沉稳许多的玉珠去拜见贵妃。
到了贵妃宫里,却迟迟不见贵妃宣召,请安的嫔妃们进去又出来,阿枝在前殿等了许久,才见到贵妃身边的掌事女官。
“贵妃娘娘近日身子不大爽利,若有怠慢,还请公主莫要见怪。这会儿太医来请平安脉,更过衣后再来请公主。”
阿枝乖巧应下,站在殿外候着。
只见日光从东移到正中,日头渐渐大了起来,细密的汗珠浸湿后背,额角也有了些汗意,才见到了贵妃。
贵妃坐在上首,日光照射进来瞧不清楚面容,却依旧能看出她瘦了许多,看来近些日子是真的不大顺心。
还在南苑时就听季长川与燕珝说起,九皇子当年转投贵妃一党,往来甚密,年前入了礼部,却没做好事情,遭了陛下训斥。
之前娇纵的四公主燕倚彤,似乎前阵子也受了陛下训斥,如今被禁足在公主府。
阿枝规规矩矩行礼,贵妃见她面色虽苍白,体态却并不虚浮。南苑三年竟是比当年在宫中还要滋润许多,将当初一个黄毛丫头养成了这样玲珑剔透的玉人儿。
不知因何眼尾还泛着红,眼睛肿胀,却更显楚楚可怜。姿态袅娜,肤若凝脂,许是因为炎热云鬓微乱,几绺发丝粘连在额角,柳腰一握,长而繁重的宫装收束后又放开。若不是知晓她是北凉人,只怕会让人误以为是大秦古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贵妃心里不舒坦,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叫她请安上茶。
阿枝跪地请安,双手捧着滚烫的茶碗,垂首道:“贵妃娘娘,请用茶。”
皓腕从抬起的衣袖中露出莹白一截,细弱得可怜,贵妃视线落在其上一瞬,转而又离开,未曾答一言。
滚烫的热茶透过并不隔热的茶碗传递到手心,顿时便将手烫出了一片惊人的红。
阿枝的手不由自主地轻颤,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失态。
“贵妃娘娘,还请用茶。”
贵妃摇着团扇,不紧不慢地与身旁的宫人说着话。
阿枝的手渐渐麻木,手臂酸痛,却并未放下,坚持出声:“娘娘,请用茶……”
贵妃好像这才发现她,团扇半捂着面容,“哎哟,瞧我这记性,一谈起事来就忘了别的。要说宫务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只不过一事推着一事,未免忙乱……”
她身旁的女官及时开口:“娘娘,您身子不好,若要用茶还得重新再上一壶。”
“这可怎么好,”她手中团扇摇晃着,“那便重上一壶罢。”
阿枝手中好容易稍温些的茶碗再一次被注入滚烫的茶汤,刺人的痛意从指尖传到胸腔,好像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胸口发闷,接连几日未曾休息好,此前又站了半个早晨,手臂的酸痛和掌心滚烫的茶水都提醒着她不能倒下,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摇摇欲坠起来。
贵妃的手还未伸来,指尖轻点茶碗,轻如羽毛般的触动此刻却如同泄出的洪水般将人击垮。滚烫的热茶翻了出来,碎裂的声响刺痛着神经,宫人一拥而上,环绕着、嘈杂着。
“……娘娘可有烫到?”
“侧妃娘娘定不是有意的,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啊呀,这可是陛下御赐的青花黄陶茶具,茶碗如今碎了,便缺了一只,陛下日后问起可如何是好!”
“……”
阿枝跪坐于地,听着宫人们做戏,指尖的滚烫已经失去了知觉。她好像都听不太清众人的声音,嘈杂的声线被脑中那层薄雾隔绝在外,什么都不甚清晰。
她扬起头,看着端坐于上丝毫不乱的贵妃无悲无喜地瞧着她,忽然就觉得,很疲惫。
恍惚中,她听见贵妃淡漠的声音。
“公主许是在宫外待久了,日后在宫中可要好好学学规矩。”
轻视
阿枝跪得端正,面色却苍白。
手上的烫伤包裹着,看不到曾经玉白的肌肤,可怖的绷带一圈圈缠绕其上,淡黄色的药粉渗出来,越发觉得丑陋。
过了快半月,手上的伤好了些许,却因为皮肤娇嫩久久未见好转。虽说如此,规矩却是一日不落地在学。
尚仪局女官张氏拿着戒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肃拜,便要屈膝跪地,垂首不至于地而头微俯。娘娘动作学得快,却不标准,多做几次便好。”
茯苓看不下去:“张尚仪,我家娘娘动作有何问题,重复做了许多次了,敢问还要做几次才罢?”
张尚仪的戒尺在桌上重敲,吓得人一颤。眼神看向她,神色轻蔑。
“我与娘娘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你若想早些躲懒,便好好劝着侧妃娘娘学规矩。娘娘何时学罢,你便何时休息。”
“我岂是……”
“茯苓。”
茯苓还想说些什么,阿枝眉头轻皱,摇了摇头。
“张尚仪,您继续。”
张尚仪见她面色恭敬,这才满意地舒展了眉头,缓慢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