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放归就大有可为了。
六月底,东北虎幼崽在数名护林员的看护下被运送到了有关区域,同行的还有几个摄影师和专家,他们准备在附近村落长住,既可以跟踪小虎的放归状况,也可以跟踪在不远处活动的娜斯佳。
柳芭亲自把虎笼从车上提下来。
笼门一打开,小老虎就迫不及待地冲进了树林里。
它能嗅到人类嗅不到的气味,听到人类听不到的声音,它知道这片树林是它旧时的家,而在树林里活动着的是母亲和兄弟姐妹。抱着回家的热忱,它下意识地就朝领地中心跑,边跑边呼唤着自己的母亲。
越往里走,乔木和灌木就越茂密。
渐渐地,车子跟不上了,只能靠徒步追赶。
但人类也不敢跟得太近,生怕雌虎躲起来不出现,让其他捕食者占了便宜,趁机伤害小虎崽。他们人手一个望远镜,到后来干脆躲在树后面远远地观望。
在虎崽叫唤了数分钟后,森林里有了响动。
一头上了年纪的雌虎从灌木丛里穿出来,背后还跟着三只幼崽。
人们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看着雌虎小心翼翼地接近“入侵者”,在它身上嗅了嗅。
一切似乎都在朝预想的方向发展,眼看着就要一家团圆,可就在这时,雌虎的态度突然变了,它从小老虎身边跳开,用身体护住其他三只幼崽,口中哈气不止,做出了跃跃欲试的攻击预备姿势。
它不认这个孩子!
举着望远镜的人们目瞪口呆。
他们尚且来不及分析究竟是因为虎崽身上带了人类的气味还是因为他们找错了地方,情况就急转直下。
数次哈气后,雌虎做了一次前扑,将小老虎拱翻在地。它用强壮的前臂拨弄着,屡次将还想靠近的小老虎掀翻。一开始只是驱逐性的攻击,到后来不知是打出了火气还是嫌小老虎黏在这里不走,它甚至呲出了犬齿。
护林员立刻架起了麻醉枪。
他扣着扳机,等待命令,不敢乱下决定。
雌虎还带着三只虎崽呢,假使把它麻醉了,幼崽在麻醉期间失散或者受伤,又该怎么算呢。总不能把四只老虎一起麻醉了吧,别说幼崽挨不挨得起麻醉针,但凡它们四散逃开,技术也达不到同时麻四只啊。
就这么一迟疑,小老虎扭头就跑,顷刻间消失在了灌木丛后面。
这可怎么是好?
因为虎崽年纪小,正是长身体最快的时候,人们并没有给它戴上定位圈,生怕项圈影响它长体格或者更糟,勒到脖子。结果出现了这样多的意外,没有定位圈,反而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一行人找了好几天,最后下山时都很伤心。
他们并不知道,这只小老虎只是机灵地藏在了某个石头缝里。
有些动物天然会觉得狭小空间可以带来强烈的安全感,黑暗也能带来强烈的安全感,这就是为什么在安抚受惊动物时常常要在它们的笼子上蒙上黑布。小老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自己就被视为威胁,赶出了家,但这并不妨碍写在dna里的求生欲指引它找地方躲藏。
森林里的夜晚是危险的。
绝大多数捕食者都选择在傍晚到黎明的这段时间里出没,而它们也绝不可能拒绝一顿甜点加餐。虎崽蜷缩起来,即使冷得瑟瑟发抖也不敢离开石头缝,就这么一直躲了两天。
到了第三天早上,在放归前吃的东西已经半点不剩,它饿得晕头转向,不得不冒险出来觅食。
可连犬齿都没有,它又能找到什么吃的呢?
在绝望的驱使下,虎崽调头折返,寄希望于这一次有好运气,能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里去。可它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雌虎已经带着幼崽离开了这片林区,显然是感觉到不安,果断放弃了原有的巢穴,重新换了一个新巢穴。
小老虎再也走不动了。
它趴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声音越来越小。
恍惚间,仿佛嗅到了一个记忆中的气味,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更不是兄弟姐妹,但的确属于某头熟悉的老虎。
仿佛曾经在哪里短暂地遇见过。
安澜并不是故意闯进其他领地的。
准确地说,她是追着马鹿到了游荡区,旋即听到幼崽的呼唤声,才决定进来看看情况。
结果就在落叶堆里找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老虎,身上看着没什么伤口,气味闻起来也不像是生了病,估计就是好几天没吃了饿得慌。
这只崽子看着才五六个月大,长得很壮实,像是受到过很好的照顾。
不过它身上满是人类的气味。
看来在她去山上巡逻的这几天,护林员们也没闲着。估计是把这只小老虎放归到保护区里,想让母亲照顾它,没想到雌虎觉得气味异常,反而把它遗弃了。
安澜凑近点又嗅了嗅。
直到这时她才闻到人类气味之下的东西,和记忆中的某只小老虎对上了号。
阿廖沙把“货物”送到马戏团里的那天,谢尔盖曾经短暂地把木笼在帐篷里放过一段时间,后来才转移到其他地方,因此这股气味有点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说来也是缘分。
正巧虎崽被放归的地方就在附近,正巧它被雌虎遗弃了,正巧现在是狩猎的好季节,安澜又刚刚打下了一大片领地,不缺东西吃,有足够的能力去照顾。
她其实已经很多年不带崽了。
后期的西岸狮群都是母亲、老父亲和尼奥塔在带崽,哪怕早些年她偶尔带崽的时候,也是一次性看护好几只,给点东西吃,给点地方睡,陪着玩一玩,叼着走一走,再教教狩猎。
狮群里随时随地都有其他成员会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