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类刚刚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事,还来不及反应,就瞠目结舌地看着三脚架被一只疯狂扇动鳍翅想要扇死对手的帝企鹅撞倒,连带着上面的摄像机一起可怜巴巴地躺倒在地。
距离最近的帝企鹅下一秒钟就被掉落在地的摄影机绊了一跤,跟个掉到塑料盒里的摇摇沾粉果冻一样q弹地和雪面来了次亲密接触,尖嘴顺着惯性插入雪中,拔都拔不出来。
另一只帝企鹅本想绕开,对手却趁此机会往前一撞,直接给它撞倒下去。获得胜利的选手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也绊倒在了撑开的三脚架上——“啪叽!”
片刻功夫,场内就东倒西歪地躺了一片。
科考队员:“噗。”
阿尔玛没注意保温杯已经歪了,热水不停地往地上流;维克托用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扶了扶太阳镜;加布里埃尔盯着被淹没在最底下的摄像机,感觉自己眼前一黑。
帝企鹅们还不知道刚刚那一下烧掉了人类多少经费,正在就着摔倒的姿势继续缠斗,翅膀扑腾得像在平地游泳,好不容易有两只帝企鹅注意到它们和人类靠得有多近,却也没有丝毫惊慌的意思,反而还威慑地嘎嘎叫着,生怕两脚兽会忽然插手拉偏架。
加布里埃尔真想说自己根本不会拉偏架。
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这些帝企鹅统统抓起来送去做巴西烤肉,然后再把第一只闯祸的家伙塞在屁股底下当坐垫。
群架散场时迷你营地里一片狼藉。
摄影三人组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绝望,以至于接下来好几天他们都没出现在冰原上,不知道是待在南极站里和科考队员们喝酒感慨人生,还是在连夜含泪数钱准备购置新的摄影设备。
安澜远远目睹了“悲剧”发生的全过程,这天晚上她和诺亚都没吃下几条小鱼,笑都要笑饱了,甚至过几月想起来都还会发笑。
半年时间让帝企鹅大群把摄影团队当成了一个自然界本身就存在的事物来对待,平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队伍行进时都不会刻意避开。
经过这一遭之后小企鹅们在活动时更加肆无忌惮,打着打着就会打到两脚兽附近,偶尔还会把当天营地里的东西拿来当遮蔽物,以至于有段时间摄影师都不愿意互动了,一看到有企鹅靠近就想提桶跑路。
半年时间也让安澜和诺亚喜欢上了这个团队。
野生动物摄影是需要爱意驱动的工作,要完整地制作一部纪录片更是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和时间,尤其当影片主题时讲述同一只——至少是同一批企鹅的成长故事的时候。
成长故事是非常难拍摄的题材。
大部分纪录片会选用多个“演员”出演同一动物不同时期的形象,因为人类很难用数年乃至数十年去追踪同一只动物,也不是所有动物都有运气活到寿终正寝。
上述导演至少是去实地拍摄了。
世界上还存在一种制作方,他们会把曾经拍过的素材反复多次使用,并且在每次使用时随心所欲地拼接出不同的故事。
同一个镜头在某部影片里被解读成一种含义,在其他影片里又被解读成另一种含义,有时就连主角都会有变化。
安澜自己就曾看见过一个打架镜头在两部纪录电影里分别被解说成“雌企鹅争风吃醋”和“雄企鹅大打出手”的经典案例。
所以加布里埃尔的团队真的很了不起。
这群摄影师在这批小企鹅开始独立生存时出现在它们身边,中间出现过三人集体消失很长时间不出现的事,出现过只有一人在拍摄的事,但他们都坚持了下来,一直追踪着企鹅的行程,记录着它们的成长。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四年过去……黑芝麻小分队长成了经验丰富的大企鹅,也经受了不少损失,圆圆和滚滚再凑不成一对,胖胖、肥肥和团团也已经三缺一,安澜鳍翅上留了伤疤,诺亚缺了一根脚趾,小团体边上的两脚兽却始终如一。
终于有一天,这种生活迎来了一种质的转变。
那是一号企鹅小群成员普遍长到四岁半的时候,夏天过去,冬日到来,这一年它们没有像从前那样留在捕食区继续狩猎,而是在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的召唤下离开了海洋。
每只帝企鹅都清晰地听到了本能的声音。
它们攀上刚刚开始形成的浮冰,走过还没那么结实的海面,穿越超过二十公里的原野,带着风,带着冰雪,同成千上万只同伴汇合在一起,首次踏上了出生时曾踩过的土地。
繁殖地最大的特点就是吵闹。
今年来的帝企鹅很多,数万只企鹅被本能驱动着从捕食区走到这里,又被本能驱动着在抵达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呼唤自己的伴侣,甚至没有“浪费”哪怕一两个小时的功夫去休息。
大批帝企鹅同时鸣叫会造成很难控制的场面,摄影团队起初还绕有兴趣地讨论着不同企鹅鸣叫声的区别,但五分钟后他们就觉得有点天旋地转,十分钟后差不多要头痛欲裂,只能从背包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耳塞。
不仅他们觉得吵,安澜和诺亚也觉得吵。
在雪地上跋涉一周时间已经足够疲惫了,她现在看冰面都看得有点方向感错乱,但是不来不行,帝企鹅无法离群生存,往后每年她都得跟着到繁殖地来凑热闹,顺便在幼崽孵化后帮企鹅爸爸和企鹅妈妈们带带崽。
这就是单身企鹅的命运,“丁克企鹅”也一样——
虽然在他们两个出生前企鹅群里有两只雄企鹅抢鸟蛋孵的,有两只雌企鹅抢鸟蛋孵的,有单身企鹅抢鸟蛋孵的,就是没有两只功能完全正常也配对成功了的企鹅不要鸟蛋的。
安澜和诺亚对蛋的确没有兴趣。
帝企鹅产崽孵蛋真的很辛苦,繁殖季节开始时它们刚刚度过进食最频繁的夏天,是最肥美圆润的时候,结果生完蛋、敷完蛋,雌性和雄性的体型就会缩到原来的二分之一,不知道有多少消耗。
但是他们对帝企鹅幼崽充满了兴趣。
因为这些小家伙在地球上所有动物幼崽的可爱度排行榜里名列前茅,有这种近距离吸一吸的机会可真是太好了,反正又不用他们两个去养,投喂自有爸爸妈妈在嘛。
不就是带崽吗,她最会带崽了。
安澜一想到帝企鹅幼儿园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立刻就想大干一场,甚至开始审视周围路过的单身企鹅,向它们投去“怎么还没求偶成功”的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也是亲眼看到才知道帝企鹅求偶有多麻烦。
首先要挺过繁殖地里的第一波呼唤——这个阶段大家会尝试呼唤去年合作的异性,知道双方有一定了解的话可以大大增加幼崽存活的几率。当然也有因为合作失败再也不想碰面的类型。
在这一波呼唤过去之后就是百花齐放的时候了。
还没找到配偶的帝企鹅会发出一种特定的鸣叫声,用人类的行为来类比差不多就是站在相亲广场中央朝四面八方大喊“本人单身现求偶,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有意者速来。”
这时候产生兴趣的异性就会走到它面前去近距离观察,紧接着询问一些关键信息,安澜耳朵里听到的大部分问话都是在问对方有没有养过崽,去年的崽养活了没有,一共养活过几只。
还挺……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