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头公象在情绪的影响下甚至开始“转移目标”,每走过一头母象都要抬抬象鼻,逐个分辨它们有没有进入可以孕育后代的发情期。
在某个时刻,安澜脚下一绊,踉跄着就往外翻。
不幸的是,这时阿达尼亚已经带着她走到了水塘边缘的泥滩上,这一翻下去大概率会直接栽进湿泥地里,光靠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没法把半个身体拔起来。
母象们意识到了危险,迅速朝着这个方向靠拢,可也正是因为靠近想要施以援手的母象数量太多,导致这片本来就软烂的泥地更加像一个只进不出的陷阱,好几次象腿踩踏、象牙掘动都不是在把她往外带,而是在把她往更深的地方按,没过多久,原本只是栽进去半个身体的安澜眼看着都要被整个按进泥地里了。
帮助来自于一个意想不到的对象。
始终在不远处观察象群的长牙公象缓慢地跺了过来,直接下到了水塘里。塘水可以完全没过一些亚成年大象的头顶,却只能堪堪触及它的耳廓。借助高度优势,大公象把它那夸张到不可思议的象牙深深地刺入了泥地当中,旋即绷紧背上的肌肉,硕大的脑袋高高抬起,直到象牙和安澜划动的后腿磕到一起。
作为一头巨兽,这个触碰出奇的轻柔。
但在那个时刻,安澜来不及思索很多,只顾着用后腿拼命踩踏。大公象很配合地站直身体,明明是可以伤害同类和掠食者的象牙,却变成了可以救命的阶梯,让她像踩着坚实的土地那样平稳地上升,直到把被泥水浸湿的脑袋探出了泥潭之外。
新鲜空气从未有一秒钟像现在这么好闻过。
这天最后,当了一次外援的大公象在母象们审视的目光中走回了树林深处。
第二天早上,它再次折返,比起前面的无数次接近,这一次显得更有决心、更有目的性,族长卡拉和其他成年母象也感受到了这股坚定之意,因此只是警惕地看着它缓缓走动,没有再加以阻拦。年轻的、美丽的莱斯特在此之前一直对公象们抱有抗拒态度,畏惧着它们的暴躁和蛮不讲理,但在经历过泥潭事件之后,它似乎也放松了些许,至少可以和求爱者保持正常的交流了。
安澜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头上忽然被套了个红娘光环。
事实也的确相差不远——这天晚些时候,大公象驱逐了所有还在附近徘徊的年轻公象,随后和莱斯特会合了到一起。两头巨兽搭着鼻子,说着些隆隆作响的“悄悄话”,一个不断踩着后腿,一个轻微摇晃着象牙。大公象走得很慢,好像对自己能造成的破坏有着清楚的认知。在相伴着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它人立起来——
一个力量忽然从后面拽了她一下。
安澜正在做一些“严谨的科学观察”,因此便往边上避了避。谁知那个力量并没有放弃,而是再次拉拽了一下,直到把她整个拉回来,眼睛对着眼睛,鼻子牵上鼻子。
一抬头,她就看到了外婆沉静的目光。
安澜:“……”
说真的,非常真,那个瞬间她真的思考了一下象群里是不是也有未成年保护。
总之,大约是认为这种好奇心无甚帮助,也可能是认为跟着成年公象移动没有好结果,卡拉强势地把她牵到了象群中间,直到今天负责看护小象的大姐姐夏洛特迎上来为止。现年三十三岁的夏洛特甚至比部分姨妈都要年长,因此它毫不犹豫地“发号施令”,唤回了正在研究草原野兔洞穴的阿达尼亚,告诉它是给小象哺乳的时候了。
好吧,安澜叹了口气……没有热闹可以看了。
在这次危机后不久,公象们按照天性陆陆续续地离开,卡拉家族又恢复到了以往的生活状态当中。
饱经“磨难”的安澜得到了两个“礼物”——莱斯特怀孕了,几乎可以肯定会有一头比她年纪更小,既可以当玩伴,又可以当玩具的幼崽在二十多个月之后出生;以及,被怀孕母象提醒了的工作人员终于捎来了她的名字。
玛格丽特。
一个读起来就显轻快的姓名。
安澜认为那可能是两脚兽在对她稍微有点浅的肤色“指指点点”,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她目前还是家族中最小的、最珍贵的成员,所以才给起了个名字叫做“珍珠”。总体而言,这是个小女孩的名字,任何读到这个名字的大象爱好者应当都会希望她能像珍珠一样被看护着慢慢长大。
当然不会有人寄以什么厚望——
她既不是家族落难时应运而生的存在,又不是卡拉大女儿阿梅利亚的后代,甚至也不是什么离开后会给家族造成重大打击的成员。放在纪录片里,她一定是那个会有许多镜头,但到最后也只是被感慨几句“真是太可爱了”的逗趣个体。考虑到阿达尼亚的性格,和她作为最小成员的事实,人们期待着的不过是一个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童年,以及一段自由自在、无病无灾的漫长生命。
但是命运有它自己的选择。
即使是最不可能担起重任的成员,有时也要面对风暴,并带着族人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大公象在那之后又陪伴了象群两周。
尽管公象群不再在卡拉家族附近上演全武行,但它们的活动轨迹仍然和母象们有着相当程度的重叠,一些消遣活动也总是引起小象们的注意力。
比如说,在本没有水塘的地方挖掘地下水。
有着那样壮观的长牙,公象们做起这事来可以说是驾轻就熟,随随便便就可以开辟出直径一到两米左右的小型饮水处,不仅打发了时间,还能造福后来的其他野生动物。
比如说,摇果子吃。
水源地附近零散长着几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因为降水充足、气候温暖,枝条上已经挂满了青色的果实,无事可做的公象们常常到这里来觅食,有时用象鼻摇,有时用脑袋撞,敲得树干砰砰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在打桩。
这些果子个头并不算大,口味却层次分明。现摇下来的果子有着白色的果肉,汁水丰沛,带着一丝丝甜味,时间一长就会因为高温和潮湿发酵,染上一股浓郁的酒味。
安澜曾因好奇吃过一两颗,吃完就告别了继续尝试的念头。不过公象们并不介意这股酒味,也难说它们原本就有“小醉一场”的打算,每次过去采食都会把树荫地“打扫”得干干净净,让那些等着捡漏的长尾黑颚猴气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
除了掘地和撞树之外,公象们还会卷木头消遣。
卡拉家族不止一次撞见过雄性同类举着树干踱来踱去的场景,快有一人合抱粗细的木头对它们而言仿佛丝毫没有重量,有些愣头青还会边走边耀武扬威地摇晃头颅,威胁着无形的敌人,连河马看了都得无语地沉进水里去。
小象们倒是觉得这个姿态很酷。
众所周知,幼崽最经常做的事就是模仿,盖因它们需要从模仿中习得技能、磨砺技巧,于是乎,抛石子的风波还没过去,卷木头的风波已经来到,一时间,栖息地里到处都是小象卷着细树枝玩负重、玩拔河的身影。
埃托奥是所有小象里玩得最疯的一个。
安澜每天都能看到它举着一根小树枝在长辈们腿间绕来绕去,时而把那小玩意像利剑一样挥舞来挥舞去,时而在泥地上涂抹些史前壁画看了都得甘拜下风的神叨图案,偶尔还会因为距离计算错误而把自己卡在某两个长辈的后腿中间,活像只叼着栏杆被门框挡住的狗狗。
那么一丁点触碰感对母象来说连痒痒都算不上,也就只有时刻关注着孩子的阿涅克亚会过来解救它。偏偏埃托奥还以为母亲是在和它玩耍,眼看象鼻伸过来,就很无赖地把重心往后一靠,转站着玩为躺着玩,直到因为位置不对、重心不稳而东倒西歪,“啪叽”一声摔个狗啃泥。
阿涅克亚垂眸一看,也只好无奈地扇扇耳朵。
撞到它是一回事,撞到阿伦西亚又是另一回事——后者每次被撞到时都会不耐烦地挥舞象鼻,实在不行还会祭出“连坐”制度。
某次埃托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跑去戳二姨妈的鼻子,而且还捣蛋地戳了好几下,那天除了安澜因为年纪小躲过一劫,所有站得较近的小象,包括断奶小象,都没逃过一顿正义的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