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还在准备点心的基普加各夫妇就都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看向了他们的老朋友,等着他的进一步解释。
安塞图斯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月初的时候,有雇员告诉我曼苏尔在隔网上弄了个大口子,要不是有蜜獾顺着这个洞爬进散养区里,差点把几头羚羊吓死,估计等他’完工‘了我们都发现不了……”
这位主管抓着帽子,在手里揉吧揉吧转了好几圈,眉头都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好不容易把隔网修复了,上周他又在保育员喂完奶之后自己把门转开了,也亏得它还小,鼻子细得很,要不然估计得卡在转子里面。”
“老天。”威尔扶了扶额头。
“是啊,老天!”安塞图斯用力翻眼睛,“三、四月份你们联系我把他送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忽然一下什么都变了,我们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海莉也不管,小的在那里刨地,她就看着人家刨,就差没上手去帮着刨……”
露皮塔想了想那场面,好险没笑出来,但她是专业的救助者,在倍感好笑的同时还能提出自己的猜测:“上个月阿瓦利带着象群回来过。你也知道,大象们有自己的交流方式,说不定是听到了同类的呼唤声……其他大象有什么反应呢?”
“什么都没有。海莉只跟保育员玩,芭芭拉的皮肤病还没治好,一天到晚没什么精神,倒是纽恩往隔网边上走了几回,可能是在打招呼。”
听到这话,露皮塔陷入了沉思。
人类世界里的自然元素大多都被抹掉了,但只要向荒野靠近一步,哪怕只是从城市到乡村的距离,那些被钢筋水泥遮蔽了的荒野气息就又会重新出现,星空也不再会被灯火遮蔽。在国家公园的软放归区和散养区,这种感受肯定更加强烈,说不定就强烈到能唤醒一头小象的本能。
再说了,母象海莉是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
刚到救助中心时,保育员们还指望它能教给小象一些常识,至少帮忙看护看护小象,但无论他们在心里祈祷了多少次,海莉都是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表情,在发现到了这里也有人帮着喂养幼崽之后,它甚至乐得轻松,直接断奶了。
但是……“小象最好还是和母亲待在一起。”
“曼苏尔是头公象,就算留在散养区,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让他跟海莉住在一起。要是放在早几年我也不说了,但现在你们两个不是对二代象群有点新计划吗?”安塞图斯意有所指地说。
基普加各夫妇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瓦哈里营地对母象和公象的未来预期是不同的。
母象,只要不是脾气特别坏、特别独的,都可以被整合进初代象群当中,随时可以回到营地里来接受投喂,保持一种半野生状态;可公象吧,因为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或许阿瓦利会允许它们短暂停留、繁衍后代,但最终还是得离开。
没有直系血亲的庇护,这些公象在受到排挤时只会陷入更加悲惨的境地,露皮塔就曾见过阿瓦利和其他母象把一头公象当做缓冲撞在围栏上,它一路压着栅栏倒过去,再起来时木刺扎了满身。
那件事让营地明白了三点:第一,大象完全明白“工具”的意义和作用;第二,即使是和自己养大的大象相处也得小心谨慎,注意观察它们的心情;第三,年轻公象在重组象群中是真的很惨。
如果能够回到野象活跃的地区去,和原生象群搭上线,哪怕只是往荒野深处走一点,遇到野生大公象的概率就会直线上升,这样一来,这些公象的命运虽然在小时候拐了一道弯,最终也能步入正轨,但在瓦哈里营地附近,在初代象群的活动区,要想得到这种机会几句很难很难。
所以说,基普加各夫妇之所以希望组建一个二代象群,希望小象达达能发挥出桥梁的作用,有多方面的考量。现在安塞图斯提出这种请求,本质上也是认可了这些考量及其实现的可能性。‘
这天最后,露皮塔回答老朋友的是“再看看”。
再看看情况,再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这必要性。
一岁半的小象,非要转移也不是不可以,再晚一点不仅会落
下进度,还会影响它和二代象群的磨合;但如果不是真的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强行转出来完全是多此一举,说不定还会给小象和母象都造成严重的心理问题。
说是这么说,当天在场的三个人谁都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是给自己立了一个“再等等就回老家结婚”一样的fg,安塞图斯回到救助中心,刚刚过去三天,文件还没批完一打,就接到了一个差点让他要跑去吸氧的电话——
曼苏尔从散养区里“越狱”了。
按照保育员的说法,这天早上进去喂奶时就没看到它在哪里,母象海莉断掉的象牙上还可疑地沾了点土,顺着找了一圈,最终在圈舍的另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个小洞,洞边的铁丝上还带着点红色,充分说明了这家伙逃跑的决心。
发现情况不对,救助中心赶紧查看了项圈显示的定位,再派人出去追,等追到的时候一看:好家伙,距离瓦哈里营地都只有一半路程了。出去捉象的保育员都不知道是应该压着它回救助中心,还是应该把它打包好直接送进“野化所”。
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为了照顾自己脆弱的神经和心脏,安塞图斯先是把曼苏尔和海莉分笼,看了看母子俩的情况,结果半是高兴半是绝望地发现只要有保育员陪着玩,海莉都没在意幼崽被带走了没带走,另一个更是跃跃欲试,就等着在新圈舍里再来个大的。
安塞图斯:“……”
这回他没忍住,真的有点眼冒金星。
于是乎,十一月中旬,营地外面响起了车声。
安澜看着雇员们把铁笼从车上推下来,看着露皮塔拉开笼门,看着那位旅客急不可耐地从笼子里冲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浮土。面对着站在过道尽头的二代象群,那双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点,然后俏皮地眨了眨——
像人类敬礼似的,他卷起鼻子,打了个招呼。
“曼苏尔的到来使象群变得更加完整……”
多年以后,阿斯玛在接受采访时说了这样的话。
“……明明是当时二代象群里年纪最小的,抵达的时间也很晚,融入的速度却很快……在我们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曼苏尔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扮演起了串联者和调停者的角色……他的存在让这些半道相逢的‘兄弟’变得更加亲密。”
这其实是被回忆滤镜美化之后的说法。
事实上,营地里五头公象之间的关系和“兄弟”相差甚远——在没有被头象盯着的时候,来自二号圈舍的哈米西、尼亚和贾希姆总是井水不犯河水,而来自三号圈舍的塔姆和阿拉法特则习惯了用别苗头的方式交流,有时还会大打出手。
为了尽可能地还原这段经历,后来者多数会到基普加各夫妇的回忆录里去寻找答案,在这本每次再版都会增加细节的书中,露皮塔详尽地讲述了小象曼苏尔转移前后发生的事:
我们从救护中心开车回到营地。
因为载着活物,前车开得非常缓慢,通过挡风玻璃,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小象的一举一动。和预期有些不同,曼苏尔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躁的迹象。它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正在被运往什么地方。
安塞图斯在电话里向我们再三保证他对海莉和散养区都没有任何留恋,把他强行关在那里只会导致悲剧,但在整个转运过程中,我都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