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楚南瑾的身份揭晓后,两人还未完完整整地好好说上句话,还有那些?隐秘难以?启齿的过往,叫她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向艄公要了壶陈酿,一口下肚,腹中烧起的火热雄起了她拇指圈大小的胆量,趁着这股子劲,她咚咚敲响楚南瑾的房门。
“我有话想对你说。”
木门推开,姜念兰刚生?出的勇气忽又退缩,对视的眼即刻挪开。楚南瑾好似知?晓她要说?什么,却?偏生?颇有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她好不容易将话说了出来,却?有些?结巴:“王大人说?,留守京外才是最?佳决策,你却?做了相反的选择,是不是求胜心切?我、我也认为,若现下没有与裴斯鸣抗衡的能力,不如先退一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念兰是觉我鲁莽,整治不了姜尤那个废物?”
姜念兰咬了下唇,懊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若不是你与父皇同谋,愿意牺牲自己,背上弑君的骂名,姜尤和裴斯鸣也不会这么快露出马脚。从前你对我做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仍将你当作我的好兄长,我敬重你,自不会认为你比不过姜尤,只是关乎性?命安危,还是得?从长计议,莫要操之过急,自乱阵脚。”
“念兰既知?晓,当初宫变的目的是揪出裴斯鸣的狐狸尾巴,就不该与我生?疏至此?,门口风大,进来说?话吧。”
说?罢,他径直走进房内。姜念兰不知所措,沉寂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茶水入杯声潺潺,楚南瑾道:“但还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想做你的兄长,这份敬重,念兰还是收回去吧。”
姜念兰本低头默声盯着垂落脚尖的裙裾,听到他?这一番话,心?倏然一紧,不知?该将目光往何处放。
胸襟下,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好似要随时蹦出来一般,她强行压制下去,才不让绯红的面色再透出别般异样。
她暗恨自己不争气,他?不过轻描淡写的一言,她竟将他那些逾矩的劣行忘了干净,一颗心?竟想朝着他?靠近。
她屏住呼吸道:“夫子曾教过我尊兄敬长,亲近手足,但兄妹应以?礼敬之,过则逾矩,我是一国公主,皇兄如今又是皇帝,自不能任意妄行,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我会当作以往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也请皇兄如是。”
“念兰不好奇,我为何为会与陛下演这一出好戏,自污令誉?既知晓我并非良善之辈,也?该知?我不会怀揣贤良之心?。”
姜念兰犹疑问:“为何?”
楚南瑾语调悠悠地解释:“陛下耳目精明,我在国公府为你安排的替身欺瞒不了太久,然而强弩之末,纵然知?晓我为何辈,也?无法覆手翻转局面。他唯一可以利用的,唯有我对你的这一颗真心?。”
真心?……
他?对她的真心?……
耳廓充斥着来回拍浪的潮水,如鼓声阵阵,一片绯色延绵的桃林出现在沿岸深处,她茫然闯入,不经意被染得面色绯红。
“所以?,事成之后,陛下不会再拘束你我之间的事,但凭你的心?意。但你知?道的,念兰,我不会与你只以兄妹相称,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我对你的渴望只增不减,我不可能看着你心?许他?人,不可能看着旁的男子接近你。你是我的人,我可以?给你时间接受,但不会允你离开我身边半步。”
“别说?了……”
她的心里涌出很多场景,与他?相互相依、同生?共死?,让人眷恋而悸动?,但不过瞬息,锋利的利爪将温情的假象撕碎,一幕幕的不堪倾泄露出。
甜蜜与苦涩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得?她脊背下弯,微微颤动?着,好像骨髓拨动?灵魂在抽痛,许久,一颗炙热跳动的心终于冷静了下来,她缓声道,“皇兄现在口口声声地说着爱我,但我怎知?你不是如从前一样,只是想利用我,皇位、权利你都得?到了,阻碍的路障你也即将铲除,你却?说?这都是为了我,你让我如何去相信?”
她抬起半弓着的腰,“正如我被你禁于东宫,整日焦虑不安,以?为能见到父皇,却?亲眼目睹他?身死?,你说?这都是计谋,但往后的日子里,我如何分辨何为真,何为假,我于?你而言,是否还是计谋中的一环?”
“我从前对皇兄百分百地信任,但这份信任已被皇兄亲手打碎,再也?拼不回来了,即便皇兄将我强留在身边,我也?只会满怀憎恨,再无从前的敬重。是,父皇的身体已到强弩之末,再无从前强大,皇兄若趁着这濒碎的防线为所欲为,我也?无法反抗,只是开弓便无转圜之地,你我也再回不到从前,只是皇兄若心?意已决,还请放过我一段时日,父皇最?后的日子里,我只想让他?看见我每天开心开心……”
他?们的重逢便是算计的开始,他?识她,却?不认她,任她在无法自拔的漩涡里痛苦挣扎,成了个任人耻笑的痴儿。他与父皇联手,也?不过铲除异己,对他?利远大于?弊,即便他?后来有所醒悟,当时行径也?不过被迫为之,但她只能做到假装一切未曾发生?,而他?对她造成的伤害,远不是此就能解决的。
两人之间沉默寂静了许久。
楚南瑾本可以对她的退缩置之不理,只要将她留在身边,心?在不在他?身上,也?没什么不同。可是她脆弱得好像随时要透明的身躯,像极了婚宴上手足无措的小花,心?脏被狠狠震颤,他?即便铁石心?肠,也?再无法看她这般模样。
他?又怎么能做到将她留在身边,却?忍受着她不爱他?呢?
不过一步之遥,他?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手落在她如织的秀发上,等心?中的钝痛渐缓,他?才低声安抚道:“念兰,你不用害怕,等回了京城,你会见到你的父皇,哥哥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
众人本以?为抵京后,定有一场大仗要打,皆卯足了干劲,准备跟随楚南瑾冲锋陷阵。
但一路顺畅得?令人意外,并没有姜尤派来的杀手暗中追杀他们,城门也?没有严厉盘查经往的路人,就连皇城上的守卫也?都是熟悉的面孔,风平浪静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原来,楚南瑾之所以?执意返京,是他早就掌控好了一切。
姜尤造反当日,以?为皇城空荡无主,龙袍加身,大摇大摆地走进朝堂,坐上了他垂涎已久的龙椅。正在他闭目畅想着今后万人之上,威武无二的君主之梦时,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昭成帝。
姜尤吓得?屁滚尿流,直接从龙椅上跌落了下来,以?为自己眼花,叫嚣着拔剑要将这白日就敢出来作福作威的妖孽除掉,直到被人按在地上,一桩桩数落他?与外邦勾结的罪状,他?才终于?梦醒,原来他?被楚南瑾彻头彻尾地摆了一道。
愿意追随姜尤的党派其实数量不多,大部分已被楚南瑾策反,只是怕引起姜尤怀疑,装模作样地跟着他?造反,等定局既定,立刻向昭成帝投诚,逐一补充罪状上的纰漏,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恨不得将他淹死。
姜尤被打入诏狱,还幻想着裴斯鸣能够来救自己,在他?心?里,义父本领通天,一定能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便强迫自己咽下被他认为是猪糠的饭菜,希冀有一天从牢狱里走出去,将所有背叛过他的人杀个干净!
直到几日后,裴斯鸣的死?讯传来——他?竟是被他姬妾献上的一盏茶给毒死?的,一代枭雄死?于?美?人之手,令无数人扼腕,人们茶余饭后,仍在一一列数这位总督当年征战沙场的英迹,但在他?的身份和那些?龌龊勾当暴露后,世人接连倒戈,恨他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姜尤就疯了。
这些事都是姜念兰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听来的,回宫后,她便又成了尊贵无双的公主,每日好鱼好肉地伺候着,腰身圆润了一圈。
战乱平复,空缺的官职要有新的人替补,为防止裴斯鸣的案例再次重演,每个身居要位的官员被全面盘查,每日睡不到一个时辰的昭成帝终于?有空闲来陪她,姜念兰两眶泪盈盈,一声又一声地唤着父皇,窝在他?怀里撒娇,心里却不知为何空落落的。
不知?为何,从回来那日,她就再也?没见过楚南瑾,兴许是幽州遗留的事务太过繁忙的缘故,让他?抽不开身,但如今父皇都空下来了,算算日子竟也有月余之久。
直到这天,她收到了何娘子寄来的书信。
宫檐的最后一抹余晖淡去, 皎洁的月光漫无边际地披来,姜念兰仍无半分倦意,目光清明地倚着窗棂举目远眺。
昭成帝进来时特意叫停了欲通报的宫女?, 他近来面色恢复了许多,又?是那高居庙堂、运筹帷幄的君主姿态,好?似身体已经恢复入病前的状态。
姜念兰觉得神奇, 但又?怕父皇只是回光返照, 怕提起晦气, 从不敢问他的病情。见父皇来了, 又?像从前一样支起下颔,听他侃侃谈起朝廷政事,做一个安静乖巧的倾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