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姜婵反应过来,谢怀冷哼一声,沉重的砖瓦砸在他脊背,用尽最后一份力气,他将怀中的姜婵扔了出去。
瞬间,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地,原先的泺城在数息之间毁于一旦。
姜婵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时有砂砾飞溅,砸在她身上。
真疼啊。
姜婵茫然地眨眨眼,望着眼前瞬间变成平地的废墟,忽然想到了闻涿之前的话。
“海底城突然塌陷,传送阵被毁,古城塌陷,变成废墟只在一瞬间。”
加之十五年前那场含糊不清的劫难,姜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河神的阴谋,这根本就是一场死局,这个海底城的背后之人,想要他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姜婵恍惚地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了那被压在废墟之下的谢怀。
发丝无力地蔓延,与尘土混杂,铺在肮脏的地上。好看的白玉指节遍布血污,攀在压在他身上的巨石上,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
姜婵望着眼前的画面,眼前忽然闪现自己在铉云宗找到他的时候,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满面青灰,血肉模糊,浑身上下弥漫着死意。
剧烈的悲怆与惨痛的记忆涌回脑海,姜婵受不住,蹒跚着后退,眼泪欲掉不掉,与猩红的血丝一齐凝聚在眼底,唇瓣张张合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终于,她像是受不住,跌坐在谢怀面前,终于发出了声音。
“啊————”
眼睁睁望着心爱之人两次毁于眼前,姜婵悲怆的哭喊响彻整座海底之城。
谢怀听到有人在哭,戚戚艾艾,泣不成声。
只是光听那道哭声,就能觉察到撕心裂肺的痛意。
胸膛之下传来剧烈的痛意,谢怀昏迷着,剧痛使得脑海一片混沌,污血落下来,淅淅沥沥地流满整张脸,他在虚无的黑暗中挣扎着,想去追寻脑海中的那抹可怜哭声,倏地看到一抹刺眼的鲜红。
是铉云宗。
被阵法屠杀后的铉云宗那样安静,空荡到只剩下业火熊熊燃烧的破空之声,天地之间恍若没有一丝鲜活。
就在这时,悲戚的抽泣声入耳,像是累极,也痛极,哭声已经羸弱至极,谢怀奋力地睁开眼,往哭声望去,只恍惚望见一道跌坐的人影。
业火燃烧着她的裙摆,鞋袜也不知丢在了哪里,瘦削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她将头深深低下,古朴的银白发丝落下,遮住了她的脸。
是谁……
谢怀妄图伸出手去触摸她,触摸那只为自己哀鸣的小小雀鸟。
谢怀猛地睁开眼,为绝望至死的梦境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天际是灰败的蓝色,周遭一片颓唐的废墟,没有血色,没有业火,更没有那些撕碎灵魂的绝望痛楚。
惊醒过来的谢怀为自己查探了伤势,双腿被巨石砸断,但没关系,谢怀疲惫地想,只要神魂未伤,这些伤势都算不得严重。
“呜呜……”
听闻哭声,谢怀抬眼去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跪坐在不远的地方,与梦境之中相同的姿势,相同的哭声,相同的长发凌乱地遮盖住整张面孔。
只是飘逸的白发显得更为璀璨耀眼。
相同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谢怀眼前,他的心都要化为一汪春水,他终于有力气伸出去,去够那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指节尚还沾染着沙尘,触上滚烫湿润的脸颊时,两个人都不由得震颤。小小的胸腔就像是这座泺城一般,剧烈的动荡。
姜婵红着眼睛抬起头,隔着汹涌的眼泪,望入那道深邃的眼睛中。
谢怀虚弱的样子属实是刺痛了她,带出了许多不堪的记忆,铉云宗尸骸枕藉,血流成河,庞大的一座尸山中,她奋力挖出来的谢怀,抱在怀中的身躯比铉云宗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还要冰冷。
那画面刀刻斧凿地篆在她灵魂深处,每望一次,撕裂的痛楚就要将她击溃一次。
姜婵痛苦地摇摇头,眼泪飞溅:“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话,都是我的错……”
谢怀安静地望着她,眼神不自觉地温柔,高山之上的枕流仙君浮露这般神情,为无情的他添了三分人性。
他坚定的握住姜婵颤抖的手,他缓慢开口:“不是你的错,这一切因缘有道,早便有了定数。“
“道?”姜婵茫然地看着他,“可我不信它。”
“那你要信你的道心,”谢怀累极,他努力地睁开疲倦的眼,要将眼前的女子深深刻入自己心中,声音都开始飘散,“我道天下,为众人,为苍生。”
“你呢?”陷入昏迷之前,谢怀这样问她,他凝视着姜婵的眼,缓缓开口,“你道心为何?”
语罢,谢怀彻底陷入了沉睡。
姜婵望着他,眼睫纤长,长眉入鬓,闭着眼眸的样子如一株高山雪松。这样如仙如画的一张面容,在不久之前尚被供奉于神台之上,受尽万人敬仰。
如今一朝高台陷落,轰然倒塌,唱衰讥讽,比比如是。
不该是这样的。
姜婵落下最后一滴泪,她不在意地随手拭去,随后,遵从本心的呼唤,她深深弯下腰去,在谢怀的眉心印下轻如落雪的一吻。
“我从不信什么道,”姜婵凝视着他的面容,虔诚道,“如果真要我信仰什么,如果我一定需要一个道心,那么……”
姜婵的声音清冽,却颤抖着,她一字一顿,说的用力极了。
“谢怀,我道心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