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楼梯间只有清洁工使用,裴陌大概摔了不止一跤,不过摔得都不算重,都不能和他回家后冲上二楼,因为楼梯太滑跌下来时,摔得头晕目眩胸口窒息相比。裴陌离开会议现场、离开会议大楼,他跳上那辆纯黑保时捷,发动机发出极剧烈的轰鸣,轮胎和地面摩擦,产生尖锐的噪音。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了,电话一直占线,偶尔打通了,也一秒就被立刻挂断。合作方被晾在会议室,本来就装了一肚子的火气结结实实翻了个番,终于彻底爆发,掀了桌子正式取消合作。……这笔合同崩盘所导致的后果,现在还堆积在裴氏。裴陌为人刚愎自用,创业也乾纲独断,裴氏是他的一言堂,没人敢越过他拿主意。数不清的文件囤在总裁办公室,等裴陌做决定。而裴陌这七天,什么文件都没看,什么有用的批示都没做出来,他整日忙碌着做“重要的事”,不过是盯着工人扫厕所。倒是合作方那边,后来听说了事情始末,知道裴陌仓猝离场是因为家里出了事,多少有些唏嘘,也去参加了温絮白的葬礼。人死为大,当时不欢而散的人再见面,并没再发生什么争执。“这回裴总高兴了吧?”那个合作方长了记性,回去打听八卦,总算知道裴总的心上人姓宁不姓温,“解脱了,自由了——什么时候把那个心上人接家里去?”之前那个公司负责人,和他一起在吸烟室躲清净,看着窗外神情淡漠的裴陌,视线有些复杂,欲言又止。他们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些人,好像并不如一个当初不明就里的外人看得透彻。在合作方一时冒失,无心点破这件事之前,他们从没有人注意过,每次挂断那位温先生的电话后,裴陌其实都会不自觉地反复查看手机。因为那位温先生来电话的次数实在太过有限,他们也从未察觉,裴陌的烦躁和恼怒,不是从这通电话而来。裴陌是在反复查看手机,没看到任何新消息和动静后,才开始控制不住地发脾气,愤怒和不耐烦。这是个很不祥的征兆,它被发现得太晚了。甚至就连裴陌自己,也始终都没来得及意识到这一点。最后一个机会也已经被浪费了。温絮白在临死前拨出号码,他病得迷糊了,意识不清,久违地打了裴陌的电话。裴陌没有接温絮白的电话,这件事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最终的结果,是温絮白躺在这里。躺在一个不起眼的、很偏僻的墓园,装骨灰的盒子并不大,一只手就能托住。裴陌亲手把温絮白埋进地底,这天阳光不错,天气晴朗,无云有风。那个公司负责人看着裴陌,他们的公司和裴氏休戚相关,裴陌现在的状态令他生出担忧,现在的裴陌恐怕无法足够稳妥地掌控裴氏。
有些事情,现在的裴陌还并没意识到。……等裴陌终于能想明白这件事,恐怕就再也无法以这样冷漠高傲、无动于衷的姿态,站在那个人的墓前了。而现在,裴陌还只是坐在沙发里,盯着那块地板。他的脸色很难看,大约是因为渗血的伤口没得到有效处理,多少还是疼的,又多了些咬牙切齿。裴陌一动不动地坐着,烦躁强烈到从他眼底溢出来。这种莫名其妙、不知是对着谁的烦躁,又让他全然再坐不下去,重重推开药箱站起身。药箱滚落在地上,碘酒的瓶子打碎了,深红棕色的液体流得到处都是,淤积在许久没打过蜡的地板上。也包含刚才被裴陌像是仇人一样盯着的那一块。裴陌迫不及待地呼了口气,仿佛这样就大仇得报。他终于不用再被一块地板困住,不用像个傻子一样可笑地坐着,满脑子都是那块地板上的光影——有时候是日光,有时候会有云,极为偶尔的瞬间,会有温絮白。温絮白在那个窗口有几盆草,不知是什么野草,连花也开不出,摆在那里只会浪费花盆。温絮白自己倒是养得自得其乐,定期会去给那几盆草浇水,调整角度晒太阳,开窗通风。草这种东西活不久,一岁一枯荣。每到这一批枯萎了,他就把草籽很仔细地保留下来,重新洒在加了营养土的花盆里。……裴陌对这些毫无兴趣。他只知道最简单的结果:因为温絮白要去折腾那几盆草,所以在一些极为巧合的情况,太阳很好,角度又合适,那块地板上就会有温絮白的影子。这是他们住在一起的这些年里,极为少有的,裴陌能忍受温絮白留下的痕迹。他看着地板上的影子,知道温絮白在浇水、在开窗户,在给那几盆破草捉虫和松土。每当这种时候,他在轻蔑之余,就会生出些怜悯——要有多无事可做,一个人才能闲到这种程度?温絮白这个人,一辈子庸弱平常,足不出户地困于方寸之地,什么正经事都没做过,什么大事都没做成这让裴陌觉得怜悯,又因为这份怜悯,他偶尔会让秘书从公司里拿一些不起眼的工作,打着“外包”的旗号,暗地里甩给温絮白。那种不重要、也根本用不着费什么心思,交给谁做都一样的简单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