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絮白的人生,被病痛占去绝大部分,剩下的身心体能、精力情绪都得精打细算,十分省着用才够。但温絮白想做的事又那么多,每天都要挣钱养自己,兴趣实在广泛过头,还要种菜种土豆,还要给那几盆草浇水松土。温絮白这个人,秉性太过温厚纯正,又认真过头,听裴陌说了“互不干涉”就信以为真,不再考虑这方面的任何事。裴陌叫人扔上二楼的那些东西,温絮白甚至不知道它们是给自己的。因为物品出现得过于突兀、裴陌又从没说过,温絮白依照经验,猜测多半又和以前一样,是不知内详的新助理送错了楼层。于是它们被温絮白客客气气地礼貌退回,助理不敢和裴陌说这件事,也没胆子乱扔,只好把所有东西都存在储藏室。幸而他们这里气候干燥,那些花束并未腐败,只是暗淡枯萎,又因为经过的人无意间的触碰而凋落粉碎。现在再去看,已经只剩褪色的包装纸,和委顿在地的陈旧缎带了。所以,在温絮白最后的这几年生命里,裴陌所占的位置,真的不多。……“糟了。”庄忱忽然想起件事,“笔记本。”温絮白有做每日总结的习惯,每天做了什么、有些什么念头,就会记在笔记本上。之前他们在工作室扫荡,被诡异出现的裴陌打断,只顾得上掳走相框,落下了那个笔记本。要是叫裴陌看见那个笔记本上,温絮白的生活有多丰富多彩……现在正在楼下疯狂翻箱倒柜,怨气冲天的那位裴总,可能要气到放火烧别墅。系统也完全忘了这件事,他们立刻停下废纸团的收集工作,飘回工作室。笔记本还放在工作室的桌面上。系统尝试回收,可不论怎么努力,这个普普通通的笔记本都纹丝不动:“宿主,我们为什么带不走笔记本?”庄忱也在研究,他蹲在半空,边飘边回忆:“可能是因为……这个笔记本,不完全算是温絮白的。”或者说,至少在温絮白自己的定义中,这个笔记本不属于他。这是他十二岁那年,初到裴家,裴陌送他的礼物。送这个倒也一样,没什么太特殊的原因,只不过是裴陌气不过那些欺负温絮白的人,赤手空拳地跑出去报复。报复的结果,就是裴陌抢了那些人的笔记本,当战利品一股脑拎回来,哗啦一声全扔给温絮白。……“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架?”少年温絮白找来棉签和碘酒,帮裴陌上药,怕弄疼了鼻青脸肿的弟弟,边消毒边给他吹气。温絮白不太能理解这种行为——裴陌跑出去打架,打架的对手都是和温絮白同年级的同学,又抢回来一堆笔记本。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差一两岁,体格和力量就都差出不少,和那些人对上,裴陌只会吃亏。“凭什么不打?”裴陌沉着脸,硬邦邦说,“他们敢骂你。”他被少年温絮白捧着脸端详,瞬间变得极不自在,耳廓通红,手忙脚乱地向后退开:“干什么!?你突然——”“上好药了。”温絮白检查过自己的成果,点点头,把碘酒的盖子拧好,“以后不要和他们打架,你还小,会受伤的。”裴陌一直最恼恨温絮白这种没脾气的样子,脸色马上变冷,甩开温絮白的手。他气坏了,瞪着温絮白,还没变声的嗓子有些尖锐:“你就愿意听他们骂你是个废人?!”还是少年的温絮白怔在他面前。夏日夜晚的风本来凉爽,这一刻却像是连空气也停止流动,无形的缄默熬着人的心火,只剩下秒针嘀嗒。裴陌脸色涨红,他自觉说错了话,又拉不下脸道歉,咬牙别过头一声不吭。温絮白朝他走过来,拉着他走出房间,一起坐下。他们坐在月亮下的台阶上。“不愿意……”温絮白慢慢地说,“听到了,会很难过。”他很少说这些话,因此连措辞也生疏迟疑,好像把这种想法说出来,本身就是什么完全不该做的事。“像把……这里剖开。”少年温絮白低下头,在胸口轻划了下,“把骨头抽出去。”倘若得病之前,温絮白当真一事无成、浑浑噩噩度日,只不过是个吃喝玩乐的富家公子,这病或许还不至于这样叫他难过。但温絮白不是这样的人,温絮白有自己的兴趣、自己的喜好,有很明确和稳健的目标,有期许着的未来。这些全被一场病毁干净。“这是我最怕听到的话。”少年温絮白向他坦诚最深的秘密,“我不想变成一个废人……我会害怕。”温絮白比任何人都更不想做个废人。可他的身体注定会日渐衰弱,他会被困在房间里,困在病床上……或许终有一天,他只能倚仗他人过活。这是种极缓慢又极残忍的酷刑,少年温絮白长大成人,身体却逐渐衰弱,每活过一天,就离这个终局更进一步。绝大多数时候,温絮白去找各种事做,让自己的注意力被填满,用以忘却自己正受命运凌迟。---------------------------裴陌又一次爬上二楼。他实在找不到那个印章,当初的他既心虚又恼怒,随手就把印章丢掉,早忘了扔去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