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季良抽出支烟递给他,见商南淮不要,就又收回来,拿在手里慢慢转了两圈。“没以后了,废了,这辈子一眼看到头了。”宋季良说,“所以看见努力想活得好的人,就非要踩下去才甘心。”沈灼野越努力拼命、越想活出个人样来,这些人就越看他不顺眼,越要毁了他。他们觉得这是种“背叛”——沈灼野明明跟他们是一样的出身,甚至比他们还差,谁都不要的野小子,凭什么还想活得人模人样?这种恼羞成怒,掺杂在那些年的针锋相对里。沈灼野搅黄了他们不知道多少勾当,算是结下了解不开的仇。不论怎么问,这些人都不会说实话。宋季良甚至因为这个违反过纪律。那个混混被铐在暖气片上,鼻青脸肿满不在乎,还是咧着嘴相当得意地笑:“就是他偷的——怎么样?”“穷疯了,可不就得偷钱?”混混啐了口唾沫,“你再怎么问也没用,我就这话,有本事你就动手,这叫刑讯逼供……”宋季良向他道歉,忍不住点着了那支烟,深吸一口,重重吐出来。如果这事发生的时间不是十多年前,是在现在,那么也容易处理很多。发生在现在,就能有监控、有指纹,再怎么都能找到证据。可十多年前的小地方尚且没有这些,唯一可能作为证据的,是一段手持dv录像。陈流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指控沈灼野的,是一段像素相当差的老旧dv录像,手持拍摄,画面晃得很厉害,声音也很嘈杂。那些人让沈灼野去偷钱,要么就从高架上跳过去。沈灼野说“好”。——宋季良一直关注着这件事,两年前,陈流在网上露面的时候,宋季良也认出了他。“dv是陈流的,他家里好像有和你们这行相关的人,从国外给他带回来的礼物。”宋季良说:“他拿出去,被混混盯上了,抢走乱拍……应该拍到了不少东西。”这是唯一的线索,但线索也就在这断掉——dv录下来的东西应当有录像带,可录像带在哪,只有混混知道。宋季良问不出更多了。……商南淮的神色发沉,看着地面不出声。他的确猜到过类似的结果,但真到了这一步,还是对人性的恶劣度估计不足——尤其是这种人。
从根子上彻底烂透,不可能悬崖勒马、不可能幡然悔悟,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这才是真正的祸害败类。“从情感上,你问我多少遍,我也不信小野会偷钱。”宋季良说,“我爸……脾气犟,你越跟他争,他越钻牛角尖。”宋季良没赶上这件事,沈灼野上初中的时候,他恰好去读警校,四年警校回来,沈灼野已经走了。十七岁的沈灼野被带进剧组,又被剧组带走、带得更远,就再也没回过这个地方。宋季良印象里的沈灼野,乖得一点祸都不闯、一点坏事都不沾,他考走之前,沈灼野每天跑去接他放学,说要保卫他的安全。那么点一个小不点,个头还没他胸口高,刮风下雨也去接他,叫风把伞掀翻了,淋得像个小落汤猫。宋季良觉得这个弟弟像猫,那种流浪久了被抱回去,戗毛戗刺又瘦又小,乖得不像样,满心高兴把脑袋贴给你的小猫。宋季良不信宋国栋说的“弟弟不学好”、“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他没见过这个,觉得父亲一定是弄错了。他甚至不相信沈灼野打架——沈灼野怎么会打架?小时候的沈灼野跟他回家,挺胸昂头,走路恨不得都是踢正步的。……商南淮用力揉了揉额头,扯了下嘴角,不合时宜地想了几秒钟这样的沈灼野。这地方人暴殄天物……宋家人也暴殄天物,要是他捡着了小时候的沈灼野,抱回家一天揉十遍。这几天的确见了太多人,每个人口中的沈灼野都不一样,因为每个人的立场、视角和所见所知都不一样。商南淮懂这个道理,但他其实也忍不住快要相信,沈灼野说不定是真的不会打架,什么小豹子,那些凶名都是叫人污蔑出来的……这念头还没完,看守所里忽然有些反常的混乱。有民警快步出来,正要打电话,一眼认出吸烟室里的身影,立刻冲过去:“宋队!”宋季良掐了烟出来:“怎么了?”“说不好……有点玄乎。”民警也是头一回遇见这个状况,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我们正准备联系精神科过来,你送来的那几个人不太对劲。”这话其实有些离谱,民警迟疑了半晌,才又说:“他们非说闹鬼了,一个个吓得什么似的,在那扯着嗓子嚎……要不你去看看?”宋季良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商南淮,简单解释:“受害者亲友,跟着吧。”他已经给商南淮办了相关手续,没想到出了这种怪事,顾不上多说,跟着民警快步过去。一进提审室,先有人鬼哭狼嚎扑上来:“放我出去——我不在这鬼地方,让我出去!”“不是要审我吗?宋队,宋大爷,快带我出去。”那人是个惯犯,抓着宋季良,抖得筛糠一样,“你问什么我都说,你不就是想知道那个dv在哪吗?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你给我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