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十六岁的春天,陆淮正在读高二。
一个暴烈又普通的春天。
那时她的内心像高速摄影机下的景象,剧烈的一团情绪轰然炸裂,细碎颗粒被放慢得一览无余,最终一颗颗尽数打在她自己身上,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其实过得相当煎熬,但表面依然一切如常,一切如常地沉默寡言。
比起现在,陆淮十六岁时更加孤僻,还没学会在人前示出一副妥帖模样,甚至那个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她在学校很少同人说话,老师也好,同学也好,甚至叫不出大多数人的名字。
但学校是一个盛满少年人心事的大池子,大家各自忙碌应对着自己的事,没有人会在乎像陆淮这样一条总是缩在角落里的孤僻小鱼。
或许偶尔会有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向她投来,但她一副心思全用在对抗这具年轻身体内满溢且复杂的情绪变化,也许根本没有注意到,也许注意到也懒得去管。反正大部分人最终都会对他人失去兴趣。
人就是这样,是只要一习惯就会觉得一切理所当然的可怕生物。
每当没有老师坐在讲台上的自习课时,她常常离开教室。陆淮所在的教室就在楼梯拐角处,只要一转身,她就可以消失在平常那个拥挤的世界里。
因为楼梯转弯过去是整个学校里一个无人知晓的小教室,那里是陆淮的秘密基地。
高一的第一个学期,她在学校里独自闲逛,越是僻静的地方她越深入,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个地方。
第一次来这个堆放着废弃桌椅的杂物间,一股铁锈味弥漫在湿润的空气中,这是一个被全校师生遗忘的狭小角落,但陆淮在这样的气味中感到安心,从此以后,这里是她在学校里最喜欢待的地方。
慢慢她一点点整理出自己能活动的地方,陆淮常常在这里待着,即使没事可干的时候也不离开,坐在靠窗的桌子上对着天空发呆。
过去一年半里没有一个人打扰过她,她也从没被老师发现过自己自习课时不在教室。或许老师知道,只是对于这些十几岁大的古怪少年少女不追究而已。
半个月前,由于右脚脚踝扭伤,陆淮请了整整两周假,等她回到学校时,天气回暖很多,校园里的树已经开花了。
脚踝刚刚好转,陆淮走得不快,步伐间还有微微停顿。因此,即使她并不关注这些季节变迁的漂亮象征,还是有足够的时间注意到那些恣意开放的枝头。
自习课的铃声一响,陆淮如往常一样走到自己的小教室,却闻到了空气中和以往不一样的味道,铁锈的冷味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爽皂香。
按理应该是好闻的,可她却站在门口沉下了心。
教室本就在角落里,平常不怎么见得到亮光,此刻唯有窗户外的一点清冷天光,斜着打在一个清瘦男生的身上,校服衬衫配着针织背心,是本校的学生。
他的衬衫白得柔和极了,在陆淮的眼中却很刺眼,成了这个教室里最显眼、最突兀的一块地方。
因为他正坐在她惯坐的位置上,低头看着一本书,安静又专心,浑然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冒犯到了人。
陆淮停下脚步,声音冷而干脆,像捍卫领地的士兵手里一柄寒光闪闪的尖刀:“这是我的位置。”
男生抬起眼来,眼中沉沉,好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点慌张或者歉意也无。
随后他站起身,身高和肢体都舒展开来,高而挺拔,却没有任何压迫感,让陆淮莫名想到一株水培植物,青绿的枝叶,透明的玻璃瓶,干净的根系漂浮在清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