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将纱布盖在清洗干净的伤口上,吸出多余的水分:“他们都把错归在您身?上,归在这项工程身?上,认为如果不是你们,瘟疫就不会发生。今天只是伤到?了手,明天呢?”
“明天?说不定一切都好?起来了……”安塞尔笑着,终于敢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那是和突然闯进工地的居民拉扯时,被推到?金属架子上划伤的,正好?谢恩贝尔路过,好?说歹说才将那人劝走。
虽然也有谢恩贝尔来雾都后?救了不少人的原因在,但艾姆霍兹在雾都积善行德那么多年,现在的声望却?一路下滑,连个外国来的医生都比不过,真是令人唏嘘。
谢恩贝尔严肃的面容也露出一丝笑意,好?像被气笑了,摇摇头,很不客气地泼冷水:“男爵,这天还没黑,您就开始做梦了。”
安塞尔随意地耸了耸肩,然后?直起身?子正色道:“如果我是你,就趁现在还没有被感染,赶紧回国,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你在法国还有亲人,爱人不是吗?别把自己的性命丢在异国他乡。”
“你不会。”谢恩贝尔轻声道。
“我是说……”安塞尔有些意外,微微皱起眉头,想要重?复一遍,却?被谢恩贝尔打断。
“承认吧,男爵,我们是一样的人,如果你是我,只会比我更拼命。”谢恩贝尔细心地剪去?多余的纱布,冰凉的剪刀头擦过安塞尔的皮肤,让他有些莫名的颤动。
“为什么要劝说别人不要崇高?,是因为这条路您走得太累了吗?”
剪刀剪过纱布的沙沙声,好?像夜晚风吹过雨打过树叶的沙沙声。
“差不多也该明白了吧。这破天气已经指望不上了,总有人要先亮起来,其他人才能找到?自己的光。”
“只是你拯救了别人,谁来救你?”
这个时候距离封城还有一天。
封城之后?,几乎所有产业停摆。
一个月过后?,最初的恐慌过去?,一个更加现实的困境摆在雾都所有的人眼前——
断粮了。
这个时候冬天刚刚过去?,去?年储存的粮食已经在漫长的冬天里消耗殆尽,而新一年的粮食还未能收获。
有钱人自然是有自己的粮仓,以前拿出来售卖的陈粮,现在都牢牢地抓在手中,以应不时之需。市场上的流通的那点粮食的价格水涨船高?,已经是失去?工作,没有积蓄的平民难以支付的了。
有些人辛辛苦苦做了二十多年的苦工,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钱,只够买二十天不到?的吃食。
此?时社会上的矛盾越发尖锐,阶级之间的仇视也越发明显。贫民将目光放在了那些贵族商人的仓库上,他们都知?道这帮高?高?在上白白胖胖的上流人有很多食物,贵族们也知?道他们觊觎着,于是雇佣了好?多佣人日?夜巡逻自己的庄园府邸。
常看到?有衣着简陋的贫民与?穿着考究的佣人扭打在一起,就为了偷些食物。
不知?道是谁开了头,或许是一个还有寒霜的早晨,一声枪响打破所有宁静。
只知?道,那之后?所有仓库门?口的佣人手上的枪支都上了弹,而被打死的“幸运儿”,他的家人得到?了充足的食物封口,暂时不会挨饿了。
每个人都变得易怒多疑,每个人都开始歇斯底里,熬过了一天又如何,解封遥遥无?期,谁能保证自己能永远活下去??
一个谣言在狂怒的人群中肆意传播,甚至相当大?一部分的贵族也信以为真:
女王与?大?公接连去?世,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不是皇家的血脉,而是地狱来的恶魔。下水道改建工程也是假的,而是一群巫师在地下聚会。他们挖开的道路正好?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整个雾都都是他们献祭的祭坛,而自己这些没有将灵魂出卖给魔鬼的平民就是祭品。
不信你看呀,从他登基以来,雾都发生过一件好?事吗?而且一切不都是从那个深不见底的地下开始的吗?
人们仇恨的目光看向远处武装完全的皇宫和艾姆霍兹庄园,敢怒不敢言,道路以目。
有人失势,有人就得势。
曾经公开和托雷不和的法瓦尔一下成了雾都平民与?贵族心中新的标杆与?靠山,俨然有拥护他的迹象,甚至有人喊出了“王位,有德者居之”的口号。
而这天,罗切斯特庄园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安,我以为你已经不想见我了……”法瓦尔陷在沙发里,有些倨傲地喝着胡萝卜汁,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屏风后?面一个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
安塞尔没有被邀请落座,也不气恼,就这么抓着帽子与?雨伞站在地毯上,轻声开口:“我有件事想和你单独聊聊。” “有什么事就这么说吧。”法瓦尔瞥了一眼屏风,耸耸肩。
安塞尔垂下眼睛,声音沉沉:“你把亨利接到?雾都了对吗?”
趁着封城,消息不通的时候,将他送到?爱丁堡的亨利绑架回来,而爱丁堡那边的仆人没办法及时通知?,他也没办法告诉那边该怎么应对。将亨利带回雾都,摆明了准备随时篡权登基。
法瓦尔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那些谣言也是你散布的是吗?”安塞尔抬起眼睛,总是温和湿润的眼睛此?时疲惫愤怒:“这场灾难,在你眼中是你夺权的仪式吗?托雷好?歹还在尽力挽回损失,你却?在挑拨阶级对立,煽动群众,你没有一点同情心吗?那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魔鬼?”
“你来就是来骂我的吗?”法瓦尔不悦地皱起眉头,将酒杯用力放在桌上。
安塞尔睫毛一颤,握紧拳头:“我是来请求您开仓放粮的。您有上千亩农田,只要拿出七成就能帮雾都所有人度过难关……”
“凭什么??”法瓦尔气笑了,“我的东西为什么要分给他们?除非,你来作证,证明托雷他就是通过谋杀女王夺来的王位,等亨利登基,我做了摄政王,我自然会把粮食分给他们。” 安塞尔沉默了,现在让他在法瓦尔与?托雷之间选一个,他还真不知?道哪一个会更适合当皇帝。一个昏庸无?能,一个冷血无?情。
“你又沉默!”法瓦尔突然暴怒起来,“难道在你心中我还不如托雷吗?我知?道你难做,你以为我想为难你吗?可?我没有办法!”
法瓦尔绕过茶几走到?安塞尔面前,许久不见,他消瘦了不少,看上去?不再?像之前那样圆滚滚的,多了几分凌厉:“托雷太狠了,那天宫变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在西印战死的卡斯迈伯爵,所有人都被他杀光了!”
他以为托雷自大?愚蠢,真正交手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滴水不漏,手段狠毒,那天在场的几乎都是他派系的人,他却?毫不留情地找各种由头一个个都杀光杀尽,只有一个例外……
“但凡我能找到?别的证人,我也不想逼你……安,你明白吗?他连他的父亲——大?公都杀了,唯独留下了你!!”
法瓦尔现在也迷茫得不行,他对艾姆霍兹的打压也是因为他拿不准安塞尔究竟和托雷是什么关系了。托雷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情人,似乎对男女都不屑一顾,登基之后?更是没有娶妻纳妾,他怀疑过两人是不是有私情,但是他又调查出安塞尔有一个同性的恋人了,难道托雷真是个情种,单恋也能一往情深吗?
“除了这个条件,怎样才能让你愿意放粮呢?”安塞尔面对质问波澜不惊,只是淡淡地问道。
法瓦尔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地抹了一把脸,沉声道:“既然你这么想出头,做英雄,我的粮食不是白拿的,展现一下你的诚意吧……”
他直勾勾地盯着安塞尔那双天真干净的琥珀色眼眸:“如果你跪下求我,我就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