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出门前我妈塞给我一枚校徽,我低头去看,透明的壳子里,我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印在那张薄薄的长方形纸片上,“其实你上不上学都无所谓,温温,你活不过二十岁。”我妈热衷于给我洗脑,“你是不可能活过二十岁的。”
我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给我找了这座新学校,只知道我又多了一个苟延残喘的理由。我把校徽放进兜里,对她后面说的话充耳不闻,问:“课本怎么办?”
“学校会给你发新的,书包也有,你只管人到就行。”
但现在想想,我不该去上那个学的。
新学校离简生阳的初中很近,某天下午,我妈突发奇想要来接我放学。在回家的路上,原本她还笑靥如花地和我谈论今天的电视节目,下一秒她的脚步猝然停住了,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街对面,那辆她曾坐过无数次的黑色奔驰旁,简宗仁和许晴手牵手,笑着和穿着一身黑的简生阳上了车。
这幅和谐幸福的画面像一把淬了毒的钢刀狠狠刺透了我妈的心脏。她当场就发了病,一双眼睛红得要滴血,在我思考简生阳为什么没穿校服的时候她把我推倒在地,甩了我一个响亮的巴掌,嘴里喃喃道:“都怪你、都怪你,你个贱种,为什么你也要有精神病啊,如果你是个正常人,宗仁就不会抛弃我了,是你害了我……你就不该出生……”
她又要掐我的脖子,周围的人尖叫着拉开她,一个化着浓妆的阿姨拨打了120,没一会儿来了两辆救护车,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把我妈拖了上去,扶我的却是个年轻漂亮的姐姐,她疼惜地替我擦拭嘴角的伤口,咬牙说:“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也真亏他妈下得去手呀!”
我缓了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灵魂,哑着嗓子哽咽地问:“我妈呢?”
那个姐姐以为我在害怕,拍着我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她不会再伤害你了。”
可她却不知道我只想让我妈回来。于我而言,我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念想,哪怕她无数次拿着菜刀站在我的床前,想趁我熟睡一刀斩断束缚她的桎梏和噩梦,我也爱她,没有道理地爱她。
再见到我妈已经是两年后了,这两年我靠着一户人家的资助上了初中,隔年简生阳也考了进来,我却几乎没有见过他,他也没再给我送过零食。在我清醒着堕落的日子里,他在奔向属于自己的光明的未来。
我妈回家时身后还跟了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的男人,他打量了我足足有两分钟,最终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怎么是个男的……”
我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又递给我一把电击枪,对我说:“我是你妈妈的主治医师,我姓高。如果你妈妈不听话,就用这个贴在她的脖子上,然后按下这个开关,之后我保证,她一定不敢再闹腾了。”
我抬头去看我妈,她对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仿佛老了二十多岁,原本黑亮的发丝黯淡下来,甚至夹杂了明显的白色,那张蛊惑人心的脸上也有了皱纹,我难以想象她这两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居然和刚强这两个字没有一点儿联系了。
我伸手想去拉她,她下意识瑟缩着后退一步避开了我,我眨了眨眼睛,觉得心脏在疼,她却觉得我生气了,连忙又把手递给我,讨好似得抚了抚我的掌心。
可我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男人走后,我当着我妈的面,把电击枪扔进了垃圾桶里。
那时我年纪小,潜意识里却知道我妈在那些医生手里遭了不少罪。她这辈子已经很苦了,我不想让她再活在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所以我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会保护好她。
和我妈生活一个多月,我渐渐摸清了她的习惯,和以前相比变了很多。她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要么发几个小时的呆,要么蹲在外街的杨树下看老头下棋,中午十一点做饭,做完饭又出去了,直到晚上七点才回来看电视。医院没能让她的病情好转哪怕一点,虽然她发病的次数大减,但那是因为她每时每刻都不太正常了。她在每个雨夜都会失去理智,把我摁在地板上打完骂完又搂着我哭,哭一会儿又把我当成高医生,慌张失措地给自己脱衣服……
后来我才知道,她发呆的那几个小时是她被那些医生轮奸的时间,固定好的,就差没刻在她的dna里了。现在没人碰她了,她也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只能坐在窗边,安静地看向远方,像只濒死还向往自由的鸟。
我很心疼她,所以即使被她伤害了无数次,也没法不拥抱着她跟她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这辈子大概是没什么希望了,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帮我妈熬过最后一程,就是我最后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