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未希心头一阵阵刺痛。
记忆里,他那双手握过笔,翻过书,折过树叶,摘过花……唯独没有做过这些粗活。
半晌,她低声问:“庚宋升,你恨我吗?”
他不答反问:“朱未希,你恨我吗?”
她愣了一愣,“恨过。”
他笑:“我也恨过。”
她:“我恨你不走正道,一夜风流。”
他:“我恨你太傻,宁肯相信别人,也不信我。”
说完,两人都静了。
恨,是因为用过情。
情用得太用力,求而不得,就变成了恨。
“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
庚宋升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声音如从前一样含着笑。
“最东走到过东海,往南到过琼台,往西我爬过拉齐山,往北我去过漠河。”
那些是朱未希穷其一生都无法想象的地方。
是夜里的梦。
“我在东海边上住了三个月。”
他慢慢陷入回忆。
“大海一望无际,海水很蓝,有时候会风平浪静,有时候会掀起狂风巨浪。海鸥在海面上飞,阳光好的时候,它们会飞得很高。
我常常坐在崖石上发呆,什么都不想,就这么干坐着。
阳光好的时候,我就躺在沙石上,能躺一整天,有时候醒着,有时候睡着,睡着了会做梦,梦里……”
“是家吗?”
“恰恰相反。”
庚宋升朗声笑道:“什么都梦到过,就是没有梦到家。”
朱未希紧抿的唇颤了几下,心更痛了。
她想问。
那有我吗?
“让我最震撼的是拉齐山,我见到它,不由自主地跪下去,眼眶湿润,那种高远,巍峨,磅礴,辽阔……”
他的眼睛亮得像天边的孤星,眼里有清澈的光透出来。
“让我觉得人在山水里,是那样的渺小;汲汲营营的荣华富贵,是那样的不堪一击;那些你争我夺,你死我活的算计,是何等无聊透顶。”
他看向朱未希,目光很深。
“我还遇到过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人,有个押镖的,年纪很大了,约摸五六十岁,混在镖队里,什么也不干,整天就叫嚷着要早点回家。”
朱未希接话,“是为了生计赚银子吗?”
他摇摇头:“他押镖不赚钱,每次还要倒贴给镖队二两银子,因为走得慢,还被人嫌弃死。”
朱未希不明白,“何苦受这份罪呢。”
“说是他如果在家,婆娘就又打又骂。但他跟着镖队押镖回来,回家就有好粥好饭,夜里婆娘还主动给他暖被窝。”
“好凶的婆娘啊!”
“他婆娘什么都不记得了,老头子忘了,儿子女儿也都忘了,只有看到镖队从城门口回来,才会想起从前的事。”
他笑了笑:“但也只能维持个几天,几天后,又什么都忘了。”
朱未希沉默了一会,“那婆娘年轻的时候,一定天天去城门口等他丈夫,等着等着便等成了习惯。”
庚宋升点点头。
“老头和我抱怨说,总有一天他会被他婆娘活活累死。我就劝他别跑镖了,就在家歇着,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庚宋升唇角笑意很淡,“他说我狗屁都不懂,活该出家做和尚。”
朱未希:“后来呢?”
“后来他押他的镖,我跟师傅走了另一条路,就再也没见过。”
朱未希眼睛被火熏得发热,低下头,呢喃道:“原来你们才一起走了这么一小段路啊!”
“是啊,我和他就这么一点缘分。”
庚宋升看着她:“也就能听听他的牢骚话。”
朱未希似想到了什么,眼神闪烁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