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姜玉竹匆匆与二人拜别,快步朝蘅芜院的方向走去。
余管事望着少年翩然离去的背影,心里纳闷这个处处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年,怎么就偏偏得了殿下的青睐。
姜玉竹迈入书房的时候,太子刚换好出门的衣裳。
男子一袭绛紫色金龙云纹长袍,衣领和袖口具有和田玉镶宝石鎏金扣,腰间环环相扣的白玉螭龙纹玉带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姿,墨发金冠,剑眉星眸,气质矜贵。
听到姜玉竹的来意,詹灼邺单手解开乌云披风交给一旁侍从,淡淡道:“拿过来给孤瞧瞧。”
见太子撩袍坐回太师椅上,还抬手给自己倒上一盏茶,大有与她促膝长谈的架势,姜玉竹眉心一跳,她提醒道:
“殿下不是还要去京郊巡营,不如臣将撰写好的折子先放在这里,待殿下有时间再过目。”
詹灼邺将茶盏往前一推,掀眸看向面色踟蹰的少年:
“晚一些亦无妨,孤听闻姜少傅为了撰写文书,通宵达旦查阅古籍,三日未曾阖眼。”
姜玉竹展颜一笑:“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臣担心大皇子的人先将折子呈于陛下,不敢懈怠。”
言毕,她将折子放到桌案上,刚想退回至桌后,又听见太子淡淡道:“少傅辛苦了,赐座。”
侍从搬来一张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放在太子的太师椅旁。
“殿下美意,臣不胜感激,只不过臣伏案三日,现下腰背酸疼,还是站着更舒服。”
姜玉竹心想太子还有公务在身,不会与她谈上太久,于是隔着木椅答道。
詹灼邺没有多言,拿起厚厚的折子,翻开查阅。
男子的手修长有度,肤色冷白,青筋隐显,单手执册,目光低垂,神色清明。
随着时光缓缓流逝,姜玉竹从一开始昂首挺立,到忍不住悄悄揉捏起酸软的肩膀,最后不得不双手撑椅背,借力稳住身形。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缓缓开口道:“你提出重新改革司天监的法子不错,但仍有几处不妥。”
“殿下觉得哪里不妥?”
姜玉竹绕过椅背坐下,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折子上,顺势探身朝太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玉体香肌近身,幽韵撩人。
詹灼邺顿觉一股幽香涌入鼻腔,少年低垂着头,月白色领口下露出一截子细腻白皙的玉颈,源源不断的幽香由内飘逸而出,勾得人想俯下身,寻一寻这香气的源头。
他的眸色暗了暗,将目光从少年细白的玉颈上挪开,声线平缓,指出改革内容上的不妥之处。
姜玉竹这几日翻阅典籍,对比大燕历代司天监的官衔变动,发现如今司天监有太多无用职位,其中诸多官吏对历法,观测之道一窍不懂,且这些坐吃朝廷俸禄的人几乎都出身于簪缨世胄,这伙人拉帮结派,以权谋私,以日月谶言构陷朝中官员,排除异己。
她提出以整治这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入手,撤去虚职,破格录取精通算术和历法的学子进入司天监。
“少傅想要驱赶这些蚂蝗,逐一去除难治根本,需以烈火灼之。”
男子手腕轻转,笔下圈出几人的名字,语气平淡:“这几人,交给刑将军处理就好。”
姜玉竹抬眸看向身侧之人,太子侧颜轮廓深邃,剑眉挺鼻,凤眸昳丽。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太子转头看向她:“少傅以为呢?”
“殿下机深智远,若是以考核为名罢免他们官职,是有些儿戏了。”
“少傅的想法亦有可取之处,先剔除这几个刺儿头,再用少傅的计策,恩威并济,会更顺遂一些。”
太子语气平缓,听不出波澜,施展的雷霆手段却让人胆战心惊。
姜玉竹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有朝一日,太子恩威并济的招数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师生二人共执一册,继而讨论奏折内改革的内容。
只不过师生二人的身份好似颠倒过来,身为师长的姜玉竹目光虔诚,姿态逊顺,不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倾听学子的教诲。
午后日光融融,透过窗棂洒落在二人,晒得人骨头都要酥麻了。
姜玉竹秉烛伏案三夜,身心疲困不已,今日是强打着精神面见太子,本以为太子有公差在身,不会与她商讨过久。
可太子好似忘了自己的公差,极有耐心地与她逐一商讨着折子里的内容。
姜玉竹有一搭没一搭应着,觉得洒落在身上的阳光好似一张温暖的衾被,舒服得她睁不开眼,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一下下压下来,直到她扛不住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困意,小脑袋忽地一歪
一场误会
起初,詹灼邺对于接手司天监之事兴致泛泛。
那年他从北凉回到京城,在歌舞升平的宫宴上,他亲手割去司天监主簿的舌头,猩红热血喷迸溅在名贵的白玉瓷上。
当他抬起沾染鲜血的半张脸,看着金阶上那一张张些充满虚情假意的笑脸,终于如碎裂玉瓷般片片脱落,露出惊骇恐惧的神色。
那一刻,他笑了,封存于胸腔内十八年的恨意如流水宣泄。
他要让这些人从此活在恐惧中,他要看着他们瞳仁里溢满恐惧,在恐惧中走向灭亡。
天煞孤星的称号让世人厌弃,恐惧,避之若浼。
可他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他只要仇人的鲜血,去祭奠五万北凉军的冤魂。
区区一个司天监,不过他展开这场复仇之宴的帷幕,大皇子若想重启司天监,便由他去罢。
可那日在议政堂里,少年贸然站出来,宛若一株坚韧不拔的翠竹,亭亭玉立,眸光闪烁,问他想不想将司天监收为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