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过来,扑向自己身上的,不是一柄刀子,而是一张细细密密的无形大网。
看似每个地方都有漏洞可以逃脱,但是当这张网收紧的时候,却能生生将人勒死!
不管脸色灰败的石璞,俞士悦开口对绿柳继续问道。
“你继续说,石尚书拜访金公公府邸,带去的小箱子里头是什么,当时情景如何?”
似乎是感觉到自己害怕的人已经占了下风,跪在地上的绿柳提起几分勇气,重新开口,道。
“回大老爷,那小箱子里头,是一排金元宝,民女奉茶时听到,这位大人说‘区区百两,不成敬意,请金公公笑纳’。”
话音落下,底下一阵哗然。
上百两的黄金,抵得上石璞近两年的俸禄了,虽然到了他这等地步的官员,多数不靠俸禄活着,但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这么多的银两,又是深夜密送,再加上石璞刚刚矢口否认的举动,很难让人不产生联想。
不去管底下的议论之声,俞士悦上前一步,尽量平静的继续问道。
“还有什么,你可听到了他们二人谈了些什么?”
绿柳磕了个头,道。
“民女奉茶之后,金公公便遣退了侍奉的仆婢,只留了两个随身侍女在旁侍奉。”
“不过,他们谈了将近半个时辰,中间民女进去添过一次茶水,听到这位大人说‘朝中有奸贼欲害我图位,请金公公为我周旋,若我平安,必有重谢’。”
不必再说其他的,这一句话一出,石璞脸色苍白,几乎差点栽倒在地上,满脑子都是两个字。
完了!
尘埃落定
大殿之上,原本有些嘈杂的文武百官,随着绿柳的声音落下,却反而没了声音。
众臣齐刷刷的望着殿中,脸色灰败的石璞和金英,目光中带着无比的惊怒。
行贿受贿,不是什么稀罕事。
虽然朝廷一再下禁令,但是自从仁宣之后,人情往来走动,已经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然而到了三品以上,这些事情就少的多,相互赠礼,更多的是出于礼节需要。
毕竟,每一个三品大员,无论在朝堂还是在地方,都算是举足轻重之辈。
要提拔一个这样的官员,必要有扎实的政绩支撑。
金银财帛之物,最多算是锦上添花。
所以通常情况下,三品以上的官员,即便是被查实了有行贿之举,也不至于动摇根基。
罚俸申斥是最常见的事情,如果闹得比较大,罢官回乡思过,过上几年,也不是没有重新启用的可能。
但是,这也要分谁!
七卿乃是国之重臣,文臣当中的顶点。
石璞作为工部尚书,不仅行贿,而且是向一个宦官,这就不得不让一帮朝臣感到愤怒了。
这也是石璞和金英两人,竭力否认曾私下见面的原因。
这次廷鞠之上,俞士悦先是坐实了石璞曾经向王振送礼的事实。
虽然没有实证能够证明,那是为了谋求工部尚书之位。
但是同样的,石璞所谓的侵地一案,也未必就能取信于所有人。
然而此案尚未尘埃落定,就又闹出了石璞行贿金英的事情。
就如俞士悦所说的,三法司的确没有实证,证明石璞给王振送礼是为了谋求工部尚书之位。
但是,有绿柳的证言在此,石璞行贿金英,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工部尚书之位。
这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俞士悦转过身,对着御座躬身一拜,道。
“陛下,工部尚书石璞,行贿王振一案,尚有疑点未明,但是其行贿金英,以图打压异己,保全官位,事实清楚。”
“由此倒推,既然石璞能够为保官位,去向中官行贿,那么极有可能,其向王振所赠财物,亦是用于谋求工部尚书之位。”
“石璞身为朝廷命官,七卿重臣,私自结交中官,内外勾连,阴行贿赂之事,干涉朝廷铨选。”
“臣承陛下旨意,主持廷鞠审问,然石璞却堂皇立于御前,巧言善辩,数度欺君罔上,毫无悔改之意。”
“此案已明真相,臣请陛下削去石璞官职,拿入诏狱,命三法司详审其罪,勘定刑罚,以正视听。”
所以说,不全按律法来审案,也是有好处的。
按照严格的司法程序,俞士悦这种所谓的“倒推”,无疑是在渎职。
但是廷鞠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最大程度的将朝议在审讯当中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就如此刻,俞士悦压根不用去费心思找石璞谋求工部尚书行贿的实证,只需要证明,他为保官位,向金英行贿。
那么朝臣们自然会认可他的这种“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