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苦笑道:“谷神先生看得倒是明白,何以张元在西夏便能显圣称尊?只因无人可与之媲美,故才华得以尽展,而在宋朝,英才诸多,真到临阵做事时,则往往彼此难服,所谓‘群龙无首’是也。哎,凡事过犹不及,英才众多,各抒己见,也自有一番不好之处。”
谷神点头,默默无言。
阿骨打品咂片刻,亦觉有理,欣然点头:“今日和武节度一叙,朕只觉大有进益,呵呵,来日方长,还要请武节度多多指教方好。”
来了!
曹操心中一紧,笑道:“既蒙陛下青眼,若不嫌弃,倒是可以常通书信,能同陛下结缘笔墨,乃外臣之荣耀也。”
阿骨打大笑道:“如此甚好、甚好。”随即眉头一皱,叹息道:“可惜朕不识字。”
老曹:“……”
阿骨打哈哈大笑,霍然起身,高声道:“依朕之见,倒是不妨如此——朕让李善庆、散都、勃达三个做使者,持我大金国国书,随马大夫、呼延统领等人,同去宋朝,面见宋皇,协商结盟细则!李善庆乃是渤海人,散都乃是熟女真,勃达乃是生女真,都是诸族中顶有见识的人物,他们三人意见,足以代表大金。嗯,撒该……”
完颜撒该道:“老臣在。”
阿骨打吩咐道:“你去准备北珠十斗,生金千斤,貂革千匹,人参百斤,松子万斤,作为觐见宋主之礼,以彰显我国诚意。”
撒该应道:“请陛下放心,老臣亲自令人准备,必然无失。”
阿骨打道:“甚好,这般一来,朕的诚意,却是十足了。只是诸位贵使,虽然汝等亦有自己的理由,但是无论如何,汝等不持国书、又无凭信,便以宋朝使臣自居,前来同朕协商联盟,多少亦有失礼处吧。朕若是以小人之心度之,汝等如何不能是那天祚帝派来的奸细?如今为了两国盟好,待汝等如上宾,又派遣心腹大臣前往,汝等若真是辽人所派,岂不是教天下人笑朕愚蠢?”
完颜撒改笑道:“陛下,若有这般顾虑,不妨请三位使者留下其一,待我国使者去商谈确凿,宋国必要再派使者捧国书来请陛下画押用印,到那时自然事无可疑,再让所留使者一同归去,岂不是两便?”
曹操脑子一转,阿骨打所说之理由,无可辩驳,自己等人蹊跷而来,谁说不能是天祚帝派来调戏他的奸细?此事说到根子上,还是怪童贯等人无胆,又想吃肉,又怕挨打。
当下抢着道:“既然如此,便让呼延统领留下罢了。”
呼延庆听了一呆:耶?这个武孟德不是著名的讲义气么?我方才还为他冒着生命危险拔剑,他转眼给我卖了?
正悲愤间,却听阿骨打笑道:“嗯,这却不妥,呼延统领方才冲着粘罕拔剑,朕这侄儿,是个小心眼子的蛮人,有时朕的旨意,他也敢阳奉阴违,假若他报私仇害了呼延统领,岂不是坏了两国大事?马大夫留下亦不妥,他是正使嘛,若是留他,倒显得朕不通人情了,嘿嘿。”
说到此处,马政、呼延庆自然大松一口气,女真众臣却都望着老曹阴笑——你不是能说么?你不是会吓唬我们么?如今怎么着?谁叫你们没有国书、没有凭信?这等阳谋,你破一个看看?
阿骨打和群臣一个心思,也是越说越笑得灿烂,故意拿腔捏调道:“因此朕啊,思前想后啊,想来想去啊,倒还是武节度最为合适也!一者,你助娄室作战,有功与我朝,我等都深感其德。再者,娄室、宗雄他们都视你为兄弟,平日一起喝酒打猎,必然不会度日无聊。三者,武节度见闻广博、言语有趣,朕也甚爱同你说话,你若留下,朕时时都能请教,哈哈,正是舍君其谁也?”
娄室也笑着凑趣:“是啊,武兄弟,其实算算时间,使者来回,最多也只一两年光景,又算得甚么?”
话儿说到这个份上,老曹自度无法谢绝了,只得抱拳苦笑:“承蒙陛下错爱,既然如此,外臣且在贵朝勾留几日便是。”
心中暗道:阿骨打,莫要说吾欺汝,在此已是早早说明了,不过勾留几日罢了。我也不信我便跑了,他日有使者持国书来,你还舍得不签盟约?嘿嘿。
阿骨打亦是暗自得意:今日叫你这厮出了好大风头,然而在我地盘,能容你飞上天去?待到宋使再来,总需一两年时间,朕且慢慢磋磨你,若肯归降,自然两便,若是不肯,你这等人物不能为朕所用,那又何必留在此世间?了不得待宋使到来前,让你“水土不服”而殁,难道两国盟约为了一个节度使,就能作罢不成?嘿嘿。
两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各怀鬼胎,相对奸笑。
有分教:各自鬼胎各自怀,各人毒计各人埋。从来雄主无君子,不过凶狼斗恶豺。
顿开玉锁走蛟龙
这场谈判,过程虽嫌曲折,结局却还满意。
阿骨打赐宴后,曹操和呼延庆两个,扶着马政慢慢趟出皇城。
倒不是贪杯喠得醉了,只是此前老曹暴起时,马政同呼延庆同声共气,各自踢翻几案一条——
呼延庆将门之后,毕竟还打熬过身体,马政却是细皮嫩肉、不通武技,这一脚纯使呆力,哪能落好?
彼时他自心潮澎湃,虽觉脚背一痛,却也不曾在意,后来双方剑拔弩张,一时心中紧张,亦未觉察,直到方才赐宴,大家放松下来,饮酒说笑,马政方觉得那脚渐渐痛楚起来,不多时,已是痛不可当,好歹忍耐到宴席结束,起身一迈步,“啊”得一声大叫,眼前发黑,泪水长流,哪里还行得一步?
却是阿骨打见状,唤来御医诊治,除履相看,那脚早已肿的馒头一般,御医道是足弓处骨头折断,所幸女真大夫,纵然万般不行,治疗这等外伤却有独到之处。那御医先以虎骨、麝香等好药制成膏药外敷,又以滚热黄酒冲调鹿胎膏、熊胆粉、穿山甲粉内服,熊胆镇痛效果极好,不多时,便能搀扶行走。
马政被曹操两个左右搀扶而去,自觉狼狈不堪,大损国体,却不料阿骨打等人,正在背后将他议论:“那个马大夫,分明是个无用无勇的腐儒,然而武植奋起与我等相争,他竟也敢应和,可见宋人软弱之说,未必便实,真到了关节处,便是那些读书人,也是敢拼命的。”
马政等离了皇城,当即整点行装,只待金国使臣准备周全,双方便行出发。
三日后队伍出发,众人痛饮相别,除马政、呼延庆所带从人外,那些登州军士及林冲六人,也都一并上路,只留曹操和十余个兄弟留在会宁府为质。
此后一连多日,阿骨打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赐珍珠,下马赠黄金,端的是相待甚厚。
老曹这番受用,不由想起当年欲以恩义收复关云长的往事,感慨之余,亦觉好笑——
这正是世事轮回、报应不爽,当年吾待云长,不亚于今日金帝待我,然云长心怀桃园结义之情,身在吾营中,心在刘备处。如今这金帝欲招揽我,却不知我心怀振兴汉家之志,岂不也是身在北境,心在青州?
呵呵,我上辈子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番滋味,岂能自家独尝?
一念及此,思乡之情愈炽,只是又怕溜得早了,阿骨打真个疑心起自己身份来历,再派人追上马政等人,岂不是平生是非?
因此强自忍耐,一直待到了五月下旬。
此时老曹在金国会宁府,已是住了一月有余,算算时间,使团走出该有两千里,金人插翅也难追上。
五月二十日夜间,曹操从阿骨打处赴宴归来,将一众兄弟尽皆招集,使时迁在屋顶放哨,同众人商议道:“这些时日,你等可曾探清此处地理?我等如今欲行,当循何路而归?”
许贯忠连忙回房取了飞鸟图来,就桌上铺开,曹操望去,却见会宁府周围,原本许多空白处,如今都细细绘制了山河水系。
便听许贯忠琅琅道:“一个多月来,众兄弟四处打听,所得尽数汇集于我处,经小弟推敲删补,绘之为图。哥哥请看,若按原路走,数千里迢迢,皆是女真所属,若他发兵来追,必难逃脱。”
曹操笑道:“这是自然,不过看贯忠神色,必有妙策教我也。”
许贯忠扬眉一笑,手指往会宁府所在:“此会宁府,我等所在也,东面这片大山,叫做穆棱窝集岭,女真语便是老林子之意,此岭乃是长白山余脉。会宁府往南三十余里,乃旗杆岭,此处山峦围合,系女真养马之地,我等只以看马为名,前往此处,众兄弟趁机皆换了好马,自峡谷往东,横穿穆棱窝集岭,便可抵达穆旦江,顺此江南下百余里,有一大河,名潺蠢水,意为采珠河,女真所产之北珠,多生其中,沿此河向东,便可入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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