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觉的平营军虽然练得不错,然而营州失守在先,主将中伏在后,城中两万兵马,去了七成有余,此刻听得关后杀声震天,再看关前怨军、奚兵,不要命一般猛攻——
余下这五千守军也是爹生娘养、肉体凡胎,怎不惊惶失措?
金兵也是准备充足,后面乱箭齐发,前面不知多少云梯,此起彼伏架上城头。
这正是此消彼长,不多时刻,便有奚军、怨军满面狰狞,抢上城墙来,守军们惊呼大叫,奋力要把敌军赶下。
厮杀正乱,怨军大头目张令徽,单手提了一条数十斤铁锥,登梯上城,此人解了半身盔甲,露出满是伤痕的精壮躯体,挥动铁锥乱砸,一连砸杀二十余名守军。
他这里占住了数丈方圆,后面兵马愈发涌上,那些守军见他狰狞凶狠,恍如战鬼,再无敢近前的,都骇然叫道:“守不住了,我们撤去汇合主将。”
杜兴正在另一端厮杀,闻听此言,一张丑脸气得拧成一团,怪叫道:“一群废物,我等奉令守关,人在关在,都给爷爷撒开些!”
这个“鬼脸儿”,右手提刀,左手执盾,早已杀得浑身血赤,此刻被胆怯守军堵住去路,怒发如狂,将盾一扬,掀翻一片守军,飞步直扑张令徽,口中嘶吼道:“无胆鼠辈自去逃命,有种男儿随我杀贼!”
张令徽也杀得一身鲜血,见杜兴高呼扑来,狞声道:“倒是好汉!爷爷赏你一个痛快!”
说话间,奋力一锥砸去,杜兴扬盾来迎,但听嘭的一声,盾牌砸得粉碎,底下一刀刺出,扎入张令徽大腿!
要知杜兴的本事,原也寻常,张令徽却是怨军中有名悍将,本来这一铁锥下来,杜兴力道不及对方,必然要被震退跌出。
只是杜兴方才已见他杀人如割草,兵器又沉重,心中晓得自己不是对手,遂存了拼命之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硬挡对方铁锥,脚杆死死撑住不退,强行吃下对方力道,只震得盾碎臂折,只为换一个出刀机会。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杜兴却是哼也不哼,右手狠狠将刀刺出。
这一刀不可谓不阴狠,只是张令徽武艺高明,虽然不及相避,却抬腿挡下这刀。
杜兴这一刀,本拟扎入敌将腹腔,大家以命换命,如今却只伤得敌人大腿,顿时急红了眼,竟然不管不顾,便要拔出刀来再杀,张令徽惊怒之余,哪里还给他机会?铁锥一扬,把杜兴脑袋砸得粉碎。
“鬼脸儿”杜兴,早年浪迹江湖,后来得遇李应赏识,遂把一腔忠心,都寄托在李应身上,两个亦主仆亦兄弟,不离不弃,如今亦为李应战死沙场。
有诗证曰:
鬼脸森森人尽怕,赤心耿耿世同钦。
男儿重义轻容貌,一诺许出抵万金!
张令徽杀了杜兴,守军大溃,这时奚王霞末也自上了城,望着张令徽正拔自家大腿上的刀,惊道:“啊呀,张将军受伤了么?”
张令徽龇牙咧嘴道:“不想遇上个硬汉!”扭头对亲信道:“打完了仗,把这厮好生葬了,这等好汉难得,莫使他暴露骸骨。”亲信连忙应了。
榆关既失,奚兵、怨军大举涌入,张觉、李应越发难支,麾下兵马,尽都溃散,唯余他二人兀自舍死狠斗。
童贯兴致勃勃正看,旁边侍卫亲军都虞侯何灌忽然凑到身边,低语道:“大帅,这一趟出使,不惟结盟成功,大帅更亲自画筹定策,把这金兵都难打下的雄关,轻易取下,回去说与圣上,岂不令圣心大悦?”
童贯经他一说,陡然兴起,把腿一拍,低喝道:“妙哉!本帅自河北战败,多少小人把言语伤犯本帅?哼,说起河北战事,本是打了方腊,兵马奔波疲惫不及休整,加上河北禁军全不堪用的缘故,那般情形便是狄青复生,也只得徒呼奈何。榆关这场大胜,倒正可替本帅洗刷洗刷。”
何灌叹息一声,摇头道:“唯一可惜的是,这里大都是金兵,不能去御前见证。”
童贯闻言,面色一沉,思忖片刻,忽然一指战场:“这两个贼将,岂不是现成的证据?何将军,你速速出手,活捉了这两个,莫让郭药师伤了他们,好生拿到御前献俘,使官家知本帅的能耐。”
何灌浅浅一笑,抱拳道:“末将遵令!”
他把战马一拍,杀入战团,大喝道:“奉童大帅将令,捉这两个贼将去金陵献俘!”说罢取下背后大弓,搭箭连射,飕飕两箭,接连贯穿张觉、李应胯下马首,两个措手不及,当即翻倒。
何灌动作敏捷,这边箭方出手,已然挂弓提枪,催马一枪,挡住郭药师刺下一枪:“郭将军,手下留情,还请给我家大帅一个面子。”
郭药师瞪着眼,呼呼气喘,他恨李应杀死甄五臣,本欲报仇,但见何灌神色毅然,毫无让步姿态,心中挣扎片刻,终于吐出一口长气:“罢了!你们拿他去献完了俘,莫让他死得痛快了。”
何灌这才露出笑意:“郭将军放心,这等反贼,岂能让他死的容易?”
说罢下马,亲手提起李应,令人绑缚了,带在一旁。张觉那厢,也自有宋军将他绑了。
及至天明,童贯来同郭药师告别,笑眯眯道:“贵我两国既成盟友,剿灭武贼,便不止是贵国事,待某回返禀告了圣上,发百万大军,两国南北协力,共诛武贼。”
说罢,带着部下自去登船,回返江南。
郭药师笑呵呵望他去远,脸色沉了下来:“传我将令,立刻全取平营二州——全军上下,不必封刀。”
怨军听罢,尽数大喜,不数日间,平营二州杀成尸山血海,郭药师马鞭西指,又将景州、滦州杀成残破。
“浪里白条”张顺、“铁叫子”乐和两个坐镇蓟州,闻听平营兵败,金兵大举侵入,兵锋直指蓟州,顿时大惊,一面整顿城防,一面派了快马,往黄崖关、幽州两处报信。
不料信使才派出半日,李俊已带败兵赶来,却是奚王霞末夺了榆关后,自长城上直袭黄崖关,李俊见势不妙,果断弃关,带着数万兵马奔回蓟州来。
张顺听了惊道:“这却如何是好?长城连绵一体,哥哥这里丢了关隘,金兵顺着城墙打去,武胜关岂能守住?武胜关若丢,山前山后便被切开,他大可沿着长城进军,围住山后九州……我等却如何同武大哥交待?”
武胜关乃扈三娘所改名字,即居庸关也。
李俊摇头苦笑:“榆关丢得蹊跷,我这里准备不足,正是破之一点,溃之全线!唉,我退军之时,已令解珍赶去告知武胜关的兄弟,他那里乃是长城枢纽之处,若能保住,事情尚有可为。不过……”
李俊眼中露出深深忧色:“辽国灭的不冤,那些金兵,着实善战!我这几个月费尽心思,才勉力保住黄崖关不失,武胜关鲍旭几个,虽然英勇,却无大将之才,纵然提前相告,他也未必守把得住。”
张顺低头想了想:“我听说武大哥走前,差遣了一个叫岳飞的小将,帮助守关。”
李俊有些不屑:“据说乃是林教头的师弟!若是林教头在,自然无碍,只是他那师弟不过是个少年,毛都不曾长齐,如何能济大用?你且派人去幽州,让山士奇、唐斌他们赶去相帮,再让孟康速去青州求援,你我这里,死死守住蓟州,只要援军来得及时,便可度过此劫。”
张顺听他安排周到,心中放下些心,点头道:“哥哥放心,我瞧你累得狠了,且去歇一歇,我立刻再派人去幽州。”
李俊摇头道:“不是歇息时候,金兵一两日间必至,我去城上看一看。”
张顺望他神情疲惫,身形比数月前瘦了一圈,也自难过,却不愿表现出来,起身强笑道:“既然如此,我陪哥哥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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