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乾商盯着?他,像是僵持。
离得近了,夜色将少年的脸衬得美得无法形容,只?是眼前这少年,分明有哪里不一样?了。许久,他收回那只?脚,退后几步,靠坐在庭中假山池的石栏上。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跟打火机,说:“我来不是为刚才的事,聊聊你爸爸。”
他点燃了烟,说:“你爸找我要钱了,你知?道吗?”
燕羽没讲话,也没反应。
他知?道。考数学那天?中午,他听到燕回南给?陈乾商打电话了。
“我认为之前的事,早都已经解决。我做了错事,认了错,道了歉,也按你爸爸要求的做了赔偿,是不是?我跟你师母这些年也在好好教你,尽心尽力,是不是?”陈乾商呼出一口?烟,眯了眯眼,说,“但他现在这样?,是勒索了,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陈乾商自认出生?高,教养好,一贯温文尔雅。人讲话嘛,不用?多重多脏,未免俗气。四两?拨千斤最妙。
何况,他看着?燕羽长大,知?道这孩子从小羞耻心与自尊心极强。话文明地说,好生?地讲,就能将他碾进尘土里,叫他开不了口?。
“人不能太贪心。”陈乾商点了点烟灰,说,“你这爸爸,别卖儿子卖顺手了,不晓得走正道了。害人终害己。”
夜空中,圆月西移了些,廊檐的阴影从燕羽乌发上落下,遮住他眉眼,在他脸上画了一道阴翳与月光的明暗分界线。
陈乾商等着?他摇摇欲坠,最好支撑不住颓然倒地发了病。可?,燕羽语气寡淡,眼神更淡,说:“你去报警啊。”
陈乾商敛瞳,片刻间,松散的面部些微紧绷,说:“啧,你在江州这种地方都学了些什么?耍无赖?燕羽,你怎么变成了这么一个人?”
“比你好。”燕羽说,“我爸爸,他作?为一个父亲,找你要任何东西,对你做任何事,都理所应当。陈老师,头?上的疤还在吧?下雨还疼吗?当初被?打破脑袋,你怎么不敢报警抓他,你怕什么?”
陈乾商手里的烟掐弯了。烟头?烫在指上,火辣的疼。
一股恼羞之色从他眼底闪过,但他毕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缓一缓坐姿,就又变得收放自如。
他将那根折弯了的烟抬起,慢慢捋直了,重新抽一口?,吐出青白的云雾,笑说:“行,看你面子上,我不说他。聊聊我们。”
燕羽的眼睛在暗处,冷光微闪。
陈乾商见状,得意了,笑容玩味,说:“燕羽,你干嘛对我这么……抵触?你仔细想想,小时候,我对你不好吗?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都可?以帮你。我也说过,这话在任何时候都作?数,你……”
“滚。”燕羽吐出一个字,下颌咬紧了,表面仍镇定,但小动作?暴露了内心。
毕竟还是孩子啊,陈乾商暗笑。他点点烟灰,满心得意,真不舍得少看他一眼,还要说什么,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搅他雅兴。
他不悦地看一眼来电显示的“老婆”,笑容全?无,扔掉烟头?了,看看燕羽,说:“跟你那同?学说一句,再搞这种事,我对她不客气。”
燕羽说:“你敢。”
这话叫陈乾商吃了一惊,但手机还在震,他无法多留,又多扫了燕羽一眼,才快步走出去:“喂?办点事儿……他睡了,没事……”
男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庭院内很安静。夜已深,连虫子都不叫了。万籁俱寂,只?剩月光。
燕羽在风露站了不知?多久,缓缓走下一级台阶,望向那爬着?紫藤的月牙门,心头?一惊。
月光皎洁,古朴的月牙门里贴着?一道人影。影子靠在墙上,似仰着?头?,一动不动。
燕羽脑子一下空了,手不自觉攥紧。人站在原地,迈不动脚了。
那影子手撑墙壁,从墙上站直起来,想走的样?子,但走不动。人深深弯下腰去,一手摁着?胸,像要呕吐,却没吐出来。
下一秒,那影子如坍塌了般猛蹲下去,脑袋埋在胳膊里,成了一团,在抖。
燕羽立在台阶上,迟迟未动,只?眼神盯着?那道月牙门。
很久,她又勉强扶着?墙站起来了,靠着?墙壁仰望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一道月牙门与几米远的庭院隔在他们中间,月夜无声。
又过了很久,门旁的影子放大了点。她在试着?往外挪,想窥探庭中情况。
燕羽的心揪起,很紧张,他不知?此刻该跟她说什么。但她的影子停住了,她始终没敢探头?望,或许也不知?该跟他说什么。
她想折身时,看见了地上的影子。知?道他看见她了。
两?三秒的寂静后,响起女孩的脚步声。黎里跑回了屋里。
而他好像松了口?气。也好……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她讲;不然,好像连亲吻她都是一种欺骗。
燕羽慢慢走下台阶,迎着?很轻的夜风穿过庭院,走到亮着?灯的东堂屋前。
又有点害怕,手莫名轻抖。害怕与他是种陌生?的情绪。明明死都不怕的。
他在门外停留了会儿,终于走进去。黎里坐在那张太师椅里,低头?玩手机,侧脸上看不出异样?。
燕羽一路走到自己的琴盒边,黎里始终没抬头?。
他很慢地把东西收好,盒子关上,拉好拉链。金属的链子声在夜里很清晰。他扶着?琴盒站了好一会儿,语气挺平静,试探着?说:“我们走吧。”
“好啊。”黎里抬头?,从太师椅里起来,摸摸腿后跟,说,“我腿上睡出好多汗,都快跟椅子黏在一起了。”
燕羽看看她的短裙,她又问:“你练琴的时候热吗?”
“还好。”燕羽说。
两?人关了灯,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