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周庄扯着吴橙想要摆脱他，他就像鼻涕虫粘在那里都撕不掉。
“请我吃早餐。”吴橙笑嘻嘻的说。
周庄要恶心死了。
但他反抗不过吴橙，他比吴橙小一个头。所以吴橙拉扯着他往早餐店门前凑。
“我要这个。”吴橙指着刚出锅的油条，看起来色泽鲜艳令人食欲大涨。
“我没钱。”周庄依旧在推搡着吴橙。
吴橙低下头看着被圈在臂弯中的周庄，笑了笑：“不给我买今晚让胖子收拾你。”
周庄浑身僵了一瞬，这是潜意识在害怕，不由自主并且日积月累的。
周庄垂着头去付钱。
这个世界真他爹的操蛋。
周庄回到教室后打开语文课本用力划下这句话。他的生气总是内敛的，心肝脾肺肾被巨大的怒意来回冲撞也不肯由口腔发出，这和他的妈妈李海截然相反。周庄一瞬间想到李山，这种类似的忍气吞声的懦弱样子。
算了，周庄又想，没意思。
＊＊
李山近乎一个月没有踏出过屋子，自从被姐姐领回家他就总提不起精神好好生活，这种感觉很折磨人，浑浑噩噩思维混乱。感觉生活中总缺点料，就好像点燃引线的那一小撮火苗。
他有点迷失方向了。
李山是个很看重感情的人，他的原动力和生活必需品都要从源源不断的爱或者别的什么重大情谊中汲取，如果抽离掉就会像现在这样机体只维持着基本的日常活动。
其实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山都在尽力抓紧、改善，但是他失败了。那段时间也并不好受，只是比现在打心底多了一丝希望，觉得还有救生活会变好。
李山现在每天除了睁开眼睛是不可抵挡的事情之外，就只剩下机械的吃饭发呆看书和偶尔分散一些注意力到周庄身上。这是自然而然的发展，因为周庄总是在他眼前晃，所以做出的观察只是无聊间无意识的动作。
李山的头发在这期间变长，而且尽管他每天走路不超过百但仍旧一天天瘦下去。但是他没有注意到，直到一直忙于工作的李海某天从电脑前抬起头说：“李山，你要好好吃饭，瘦了很多。”的时候他才发现。
李海紧接着又说：“出去一下吧，剪剪头散散步，日子总要过下去。”李海说的时候面无表情像在宣布一件无关紧要的注意事项，之后又目不转睛的扎根电脑前。
李山听完后摸了摸头发，他又去厕所照镜子，果然瘦了。他将衣服脱光站在浴室，镜子里的人大腿上有一道深刻的划痕，像是要将人和腿撕裂开的力度，丑陋的令人作呕。这是李山前两周自己划的，仅仅是因为半夜做梦记忆溯洄，他为了警告自己去忘记坐在马桶上用铅笔划开了皮肉。
那个滋味可真不好受，血淋淋的样子让他浑身战栗，瞳孔因为肆虐的疼痛而微微扩散。
李山，记住这种感觉。
他想他发誓，这辈子不会忘记。
李山在浴室洗了澡，湿漉漉的穿上衣服打开浴室门，他是准备直接躺进被子烘干自己，他喜欢潮湿的环境。
然后他看到了周庄，应该是刚回到家，书包乱扔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根辣条正要吃进去。周庄的校服土不拉几的，小腿边还粘着一片枯树叶。
李山只是点了点头，要往前走。
“吃饭了吗。”周庄说。
李山犹豫了几秒，开口道：“还没。”他是准备睡一个午觉后出去吃的。
“吃方便面吗，我想吃加鸡蛋和火腿肠的方便面，但是两个面饼我吃不完。”周庄想这可真是个烂借口，他只是忽然想有一个人陪着他吃点，他有点累。
看来躺着是行不通了，李山点了点头。
周庄立马去橱柜拿出两包面两根火腿肠和三个鸡蛋，他想吃两个鸡蛋。然后磕开蛋壳又放入火腿肠和各种调料包，最后下面。
这是在十分钟之内完成的一顿午餐。
他们相对无言的解决了所有，李山主动去洗了碗。
李海中午是不会回来的，她的公司有午餐，可以在那里解决，方便。
周庄拖着书包到卧室，每天中午不到两小时休息时间数学老师总会布置十道或者八道数学题，很没人性不顾学生死活的老师。
周庄刚写完第三题李山已经躺在了床上准备午睡，周庄转头看李山，李山的头发是冒着水汽的，散在枕头上。下颌线很凌厉，周庄觉得李山比第一次见面瘦了好多。
什么时候能长个呢。周庄烦躁的想，什么时候长个超过吴橙个傻逼，总是喜欢揽着他的脖子，也不觉得自己腋下臭。
下午太热了，风扇不知为什么停止了工作，周庄口干舌燥头昏脑胀的爬下床准备去上学。
他看到李山还在睡，脖子上有一层薄薄的汗。
能在大夏天没有电风扇的时候裹着被子睡觉真的很牛，周庄心里感叹李山果然不是一般人。
一踏出楼道日头火辣辣的直射皮肤，周庄挑着阴凉地走。
夏天的中午总是提不起精神，蔫哒哒的，花草树木都这样。
周庄摩挲着口袋里的钱，李海每天给他七块吃早饭，今天早上吴橙用了三块，他没有吃，还剩下四块。早餐店找的钱破破烂烂，周庄甚至觉得稍微用点力会变得粉碎。
他低着头往前走，又想到下午有体育课。
体育课在最后一节，周庄有点反胃。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希望体育老师健康，周庄巴不得数学老师次次占课。
他叹了口气，依旧慢慢的前行。
李山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在快餐店工作，顾客络绎不绝。他忙的脚不沾地，口罩和围裙热的他心慌意乱。到处都是催单的声音，他甚至失手打翻了一个人的餐盘，然后他蹲下收拾抬头看到逆着光的人影向他扑过来。
李山挣扎着醒来，发现气短是因为被子捂住了他的嘴。
午睡时间长了就这点不好，眼睛干涩浑身酸软口舌干燥，还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李山缓了一会，下床看到周庄桌子上的闹钟是四点多。他睡了将近四个小时。
但还好，避开了最热的时候，现在出去逛逛买点菜，李海大概率是不会准点到家，他琢磨晚上和周庄吃什么。
要不去吃炸串，李山一瞬间很想吃炸年糕，再吃一个煎饼。
李山给李海发了短信，他的手机是一个翻盖的三星，手机盖磨的掉漆。
李山换了t恤和裤子，拿了钥匙出了门，他先去了理发店。理发店门口的三色灯无休止旋转。
李山有点畏惧陌生人碰他，自从宾馆以来说没关系根本是假的，但他努力克制，告诉自己没人会在意你的。
他剪了头，往周庄学校走，接周庄吃饭。
周庄一下午过得恍恍惚惚，心情紧绷，他在畏惧最后一节体育课。
周庄在心里已经想了无数个请假理由，但他知道结果不会改变，因为吴橙总会找到他，这个学校已经没有可藏身之处。
他在上课集合途中看到吴橙和方仓勾肩搭背在说话——方仓就是胖子，具有远超同龄人的身高和体重。
周庄觉得烦，他想到发泄但无计可施。又因为学校里没人和他讲话他甚至连烦恼都无处倾诉
周庄这时候十三岁，“自我和解”对他来说仍有很大的距离，他只是比同龄人会不动声色，习惯隐藏内心和假装忘记。这也是他日积月累受到伤害后的感悟。
方仓转过身对着周庄比了中指。吴橙笑眯眯的看过来。
其实周庄直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这场霸凌的起因，好像就是某一天突然而然发生了的事情，和到饭点吃饭一样自然。
一开始是周庄发现同学都躲着他走，他参与进的话题总会戛然而止，他想询问一些事情也无人搭理，甚至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当面嘲讽。这简直不可理喻。周庄烦躁的想，他当时趴在桌子上回忆了所有的言行举止和近期发生的事情，得到的结果毫无头绪也莫名其妙。
后来就是吴橙为首的人对他进行言语羞辱物理伤害——比如撕课本划桌子。再后来上升肢体冲突。
他们会让他蹲下挨踢，让他跪下说自己是傻逼贱人，还会总拽着他的头发到学校或者外面无人经过的地方实施集体殴打。
他们会踹肚子掐皮肉，用圆珠笔扎和用拳头砸。
周庄总是会反抗，双拳难敌四手，这是硬伤。
体育老师让先跑步，周庄掉在后面，前面的人们嘻嘻哈哈的。正午余温仍在，跑道散着热，周庄浑身已经裹了一层汗。
他没注意到吴橙，直到脖子被吴橙搂住才悚然一惊，吴橙一股汗味，周庄一点都不想闻到这个，令人作呕。
“太慢了周庄。”
吴橙的视线黏着周庄，他看到周庄鼻尖上亮晶晶，他有点心跳加速移不开眼。
“滚。”周庄用力推开吴橙，“别碰我。”他发着狠，是真的烦不胜烦厌恶至极。
“切。”吴橙挪开视线摆了摆手回到队伍里。
周庄知道下课后逃不了一顿踹，一想到方仓满是肉的拳头他的胃部就开始抽搐，曾经被一拳打到吐出来，很难描述的感觉。
当他下课拼命往外跑的时候果然没有逃过，周庄又暗自恨自己的身高，大多数男生都开始发育，他还遥遥无期。
“跑什么。”吴橙口中的热气尽数打在周庄右耳，“请我们吃饭呗。”
周庄被三四个人拥着往校门走，怎么办呢？周庄想，我该怎么办呢？
接着他看就到了李山，很笔直的站在树影里，美丽的又充满了力量，给人一种爆发力很强的感觉。
周庄忽然浑身战栗，激动的战栗，他扯着嗓子大叫：“李山！”
李山回过神看向他，那可真是个永生难忘的眼神，周庄的美丑观也是在那一瞬间建立起来。很难说清楚为什么，大概就是看到这个后未来就很难有入的了眼进得了心的了——像那一刹那，直击脑髓深处的样子。
烙在灵魂上。
“李山！”周庄挣开那些人跑过去，他都没发现自己在发着抖，只是抓着李山的袖子，“接我回家，咋们回家……”
李山愣了愣，他深深看了周庄一眼，又看了看停在校门的一团人。
他想他知道周庄长时间蹲厕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