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般不值得你信任?”那片寒凉平铺在后颈,没再动弹,“我始终记得对你的承诺。不像你,偏做那言而无信之事。”
话音落下,他纵身下马,一手攥住她悬空的脚腕往下拖,一手揽住她晃动的身躯,轻而易举送到自己怀里。
杜阙的动作快准狠,完全避开了腿上未痊愈的伤口,不过元月仍不满意,一道上不停扭动挣扎,嘴上也不闲着:“我是受伤了,不是死了。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
他乜斜着眼睇她,仍是那两个字:“不准。”
元月气笑了,当真关心她疼不疼的话,那几日便不会来缠磨她!
她暗暗咽下临到嘴边的狠话,悄悄抽下发髻上的银簪,瞄准他的右肩窝,用力一刺。
利器入肉,杜阙低头看了看,不怒反笑,笑得令她有些发怵,不免为今夜的处境而忧心。
“阿月,你今日可不太乖。”
前进的步子缓缓停下,脸侧打来一道阴森森的注视。
错已酿成,不如放手再扎深些,让他多受几分苦楚。元月如是想。
“那又怎样?有能耐你杀了我啊。”她握紧簪子,一面徐徐往左转着圈,一面向深处推进。
她似乎听到了肉被搅碎的黏腻声。
杜阙双眉一皱,不过眨眼,眉心的不自然便被薄笑抚平。他用手包住她的手背,带着她的手将簪子拔出来,鲜血滴滴而落,染红了她的胸襟。
“阿月,你是在为你自己泄愤,还是在为公孙冀报仇?”话音不高不低,刚好够她听清楚。
元月一顿,笑道:“若非你从中作梗,我与勉之哥哥怎会落到如今的下场?杀你,不过是讨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而已。”
她脸色沉下来,语气放冷:“我劝你晚上睡觉最好别闭眼,不然死在梦里都没感觉。”
公孙冀是杜阙最嫉妒的人,更是他最想除掉的人,容不得任何人提及,尤其是元月。
“阿月,我夜里会不会死,另说。你,死定了。”他带动她大力丢弃簪子,随后将她血迹斑斑的手指伸到自己唇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活脱脱似一头享用过猎物后,清理毛发上的血的野狼。
元月骇然抽手,面子上勉强维持着镇静:“得意什么?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当然,她比任何都明白,床笫之上吃亏的人,一定是她。
不过那都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是搞明白他非带自己回来故地重游的目的是什么。
疑问未出口,迷惑便解开了。
杜阙带她来到一片废墟前,悠然一问:“眼熟吗?”
何止眼熟,简直是再熟悉不过。
是她亲手推倒烛台,引动火苗,将这碧瓦朱檐烧得一丝不剩的。
那珠围翠绕的太子妃朝服亦葬身于此,长长久久地化为了这片荒芜中的一抔尘埃。
“你想问什么?问我对此作何感想?那我现在就能告诉你。眼前的一切,甚得我心。”元月嫣然一笑,轻快道。
她难得给杜阙一个正眼,也难得给他一个笑眼,然而这姣好的笑颜十足戳痛了他的心。
“那朝服上的珠子,是我亲手挑选,也是我亲手缀上去的。”他抱着她缓步踏入废墟中,“整整花了我半个月。”
元月一愣,是了,他从前过得艰难,身边的人根本不把他当主子看待,肚子饿了需自己砍柴烧火煮饭,衣裳破了需自己捻针持线缝补,因此他会的东西蛮多的,似缀几颗珠子这样的活计简直信手拈来。
她嗤笑一声,将思绪拉回现实:“你或许不知道,当时我捧着烛台,瞅准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那朝服。我看着火舌一点点涨大,一点点吞噬了它,那些闪闪发光的珠子转眼间便融化了。再名贵再珍稀的东西,又怎么样?不照样化为灰烬了吗?”
他的心意在她手里灰飞烟灭这件事,让她觉得前所未有地畅快。
杜阙罕见地没搭话,只抬眼四顾着周遭的荒凉。良久,眼底漫出丝丝狠厉,转眸看她:“公孙家的坟地平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带你去转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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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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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定居后,公孙胜想尽办法将故去的父母、祖父母的衣冠冢迁到了城里,为家人改名换姓立了碑。
当然,谁都没料到赫赫有名的公孙一家,原是后燕遗民。
闻公孙家祖坟已被夷为平地,元月麻木不已,但也仅限于麻木,没有痛心,也没有不忿。
早在青州之时,元月与公孙冀便再无瓜葛了。他做他的燕朝皇室,她当她的大齐子民。
元月只是笑笑,不发表意见。
见状,杜阙意兴阑珊,收了戾气转头离开。
回东宫后,杜阙深深看了眼元月,自去忙活二公主之事了。
等人走了,元月憋着的泪彻底兜不住,一头扑到早在廊下立着的三人面前,搂作一团,迎风哀泣。
足足半个时辰,哭声才渐渐止住。
元月一手执许夫人,一手执缀锦,面朝元嵩,问道:“他没对你们怎么样吧?”
许夫人拿绢子边擦泪边道:“有吃有喝,下人服侍得也周到,我们只担心你。幸好你平安无事回来了,不然叫我们几个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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