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城破。
杜阙闻讯,遣陆离领一万精兵前去御敌。至沧州时,不期同公孙冀狭路相逢。交战半月,陆离败了下风,过半人马死伤。公孙冀方士气大振,直逼得陆离节节败退,到幽州城内方得喘息之机。
棣州、沧州先后沦陷,杜阙大怒,派辅国大将军周驰、镇军大将军王进分率三万兵马平乱。此二位将军皆为先帝的肱股之臣,与曾经的平西大将军公孙胜并称为“猛虎三将”。
周将军、王将军身经百战,果然不同凡响,将叛军西进之念扼于微时,逼其缩在二城内苦守。
彼时陆离也引残军赶来助阵,三方会合,原以为不日便可取胜,不料我方将士忽感时疫,纷纷病倒。敌方见状,趁虚而入。我方无奈,且战且退,暂至德州城内休养,幸而对方折损亦颇多,故而尚有挽回余地。
那边局势暂时稳定下来,可京城这边却因此人心惶惶。朝中日日为战局而争论不休,当中有的官员借题发挥,将矛头直指元月,声称她和公孙冀牵扯不清,恐会里应外合,助其直捣京城。杜阙怒发冲冠,直接命人将挑拨人心的官员一一处死,不料非但未曾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反而激起了更大的风波。
一部分官员揭竿而起,怒斥杜阙弑父杀母、谋权篡位,意欲推翻其统治,扶瑞王上位。余者不忿,与挑事之人厮斗起来。两方谁都不让谁。杜阙则静静俯视这场闹剧。
打作一团时,孙瓒领一千飞虎卫包围大殿,英国公缓缓走入动乱之中,连斥两遍“放肆”,哄闹方止。
乱象平息后,杜阙下令:瑞王,打入大牢,听候发落;推举瑞王之人,斩立决。
听罢,元月只字未语,扶着栏杆低笑几声,半靠着前来侍奉的素云,慢慢回了寝殿。
回去以后,一头扎到被窝里,合眼宁心。
素云在旁边站了会,确认无事,悄悄退出去。然后叫来适才扎堆嚼舌头的几人,劈头盖脸训斥起来。训到一半,忽然记起煎安胎药的时辰到了,遂冷脸打发人去准备。
素云走后,元月悬而未决的心终于落了地,她睁眼低眸看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泪眼朦胧。
于亲手剥夺这条生命生存的权力一事上,先前有多犹豫,现在就有多坚决。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与其让它在牙牙学语时就遭受国破家亡、颠沛流离的苦果,不如让这一切就此止于摇篮中……
擦干泪水,元月轻轻坐起来,正欲倒头朝榻下滚去,下腹处忽然传来钻心的痛感,掌下的锦筃登时拧作一团。
素云推门进来,正赶上这副情景。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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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月(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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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耗传到太极宫时,杜阙正与群臣商议破敌之策。
话到一半,留给群臣的惟剩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曹平拔腿追随,一道上数不清落了几回队。
终至凤仪宫外,呜咽叹息不绝于耳,曹平心中一咯噔,不觉屏息偷瞄身侧之人的脸色,阴郁中透着憔悴,憔悴中透着痛苦,痛苦中透着怀疑……简直难以与方才坐镇大殿之上傲视群臣的形象重合起来。
越过一个个伏地哭泣的宫娥,皇后寝殿近在眼前,哭声四起,殿内却鸦雀不闻。
“陛下……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殿内冲出一人,重重跌在那角明黄跟前,定睛分辨,原是素云。
转瞬,素云被踢翻。
“滚。”
抬头再看,象征着无上尊荣的那抹颜色已然步入那片死气之中。
曹平无话,向已不能言语的素云投以同情,他都无法承受陛下全力一脚,何况素云一个弱女子……
不出所料,素云梗着脖子急促喘了两下,仰地不再动弹,拿手一探鼻息,气已尽。
而罪魁,未因此而动容,却为另一桩事而痛心。
血气四漫的床榻跟前,两只手紧紧相握,然仔细看去,个头偏小的那只却只由着另只手来回摆弄,乖顺到看不出一丁点生机。
“阿月,你醒醒,看看我,好不好?”身姿一向笔直如松的皇帝陛下此时折了腰,戾气全无。
长久的静谧后,有一个游丝般的人声响起:“陛下,它没了,你怪我吗……?”
闻声,半跪着的杜阙两手拢住身前如枯骨似的手臂,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你平安就好,旁的,不要紧。”
口中说着“不要紧”,元月却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伤悲。
“陛下,我累了,想睡一会,好吗?”她别过头,合上双目。
右手背上蓦地划过一滴湿热,她吐气的动作不由得一滞,他……哭了?
“陛下,我……我没事,况且你在旁守着,我也睡不安生……”口吻中少了些许锐气,多了些许温柔,——连她自己也没发觉。
音落之后,空气似乎凝固了,除两道错落的呼吸声之外,万籁俱寂。
这一场变故打得元月措手不及,于和杜阙针锋相对一事上,已分身乏术了。
是走是留,随他吧。
这般想着,思绪慢慢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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