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东山道:“秦逍说了,西陵发生叛乱,他一行三人进京禀报紧急军情。”
“那就对了。”卢俊忠微微颔首,但马上疑惑道:“进京禀报军情,跑到咱们刑部来做什么?不该是去兵部那边吗?”
朱东山道:“秦逍是前来让咱们刑部帮忙找人。按他的说法,他们三人进京之后,另外两人前两天突然失去了踪迹,音讯全无,他四处找寻,没有任何线索。他无奈之下,才跑到刑部。此人拿出了虎头玉佩,下官仔细查验过,确实是御造监的手艺。当年圣人奖励黑羽夜鸦的战功,令御造监制作了三十枚虎头玉佩,黑羽夜鸦人手一枚,那即是圣人的恩赐,却也成为黑羽夜鸦身份的证明,有虎头玉佩在手,确是黑羽夜鸦无疑。”
卢俊忠抚着山羊须,缓缓坐下,沉默片刻,才道:“从西陵来京都禀报军情,却突然下落不明,东山,这里面绝不简单,可是大有文章。”
“下官也觉得定有蹊跷。”朱东山道:“那两人不可能没有缘故失踪,突然没了下落,要么是被人悄无声息弄死了,要么是被人囚禁起来。可是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要出手对付从西陵来的信使,又会是什么缘故?”
卢俊忠靠在椅背上,努了努嘴,示意朱东山也坐下。
“兵部!”沉吟片刻,卢俊忠忽然以极其肯定的语气道:“失踪的人,一定落在了兵部之手,眼下定是在范文正那条老狗的手里。信使到兵部报讯,范文正扣下了信使。”
朱东山点头道:“下官也有此怀疑。只是……兵部扣押甚至软禁信使,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卢俊忠嘴角泛起阴鸷笑意:“你难道忘记,黑羽早在好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出关,按道理来说,统兵的将军都已经抵达了前线,麾下的兵马自然要立刻赶到,可是到目今为止,黑羽麾下的长生军可还驻扎在沃野镇,并无听说长生军已经出关。西陵出现叛乱,嘉峪关都已经封关,这已经证明叛军在西陵成势……,搞不好黑羽都已经落入叛军之手。”
朱东山吃惊道:“黑羽成了俘虏?”
“也许,不过以黑羽的性情,应该不可能被生擒。”卢俊忠一双细小的眼眸子冷厉起来:“或许他已经战死在西陵。”
朱东山微微颔首,想了一下,才道:“如果西陵真的落入叛军之手,兵部这次就有大麻烦了。兵部没有及时将长生军调派出关,黑羽手中没了兵马,无法镇压叛乱,兵部难辞其咎。”
“不错。”卢俊忠阴笑道:“范文正那条老狗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一旦丢失西陵的责任落在兵部头上,他那把椅子也就坐不住了。嘿嘿,扣押信使,自然是不想让军情及时报到圣人那边。”
“他为何要这样做?”
“自然是要争取时间拖人下水。”卢俊忠冷笑道:“只有多拉人下水,一起承担丢失西陵的罪责,兵部才能避免太大的损失。事情牵扯的人越多,范文正的位子就越稳,那条老狗一定是这样想。”眼中闪着光彩,兴奋地搓起手来,就像是猎人发现了猎物的踪迹:“东山,如果他真的扣押了信使,便是咱们的大好机会。有些人不知皇恩浩荡,竟然想要欺瞒圣人,咱们可放不过他。”
朱东山小心翼翼道:“部堂,兵部背后,可有公主殿下的影子,范文正的靠山就是公主。而且兵部和咱们并无太大过节,这事儿……!”
“他背后若是别人,我或许还会考虑一下是不是要花力气去办他。”卢俊忠眼中闪着寒光:“正因为他背后是麝月,我才要找到机会将他置于死地。”
朱东山一怔。
“十几年前,麝月还是个小孩子。”卢俊忠淡淡道:“我入宫面见圣人,离开的时候,刚好碰见麝月。我对她很是恭敬,可是她见到我,竟然嘲笑我的样貌,说我长得就像御花园的猴子,还让我去御花园和猴子待在一起。”眸中带着恨意:“她是圣人的掌上明珠,我自然不能将她怎么样,可是有机会弄死她手底下的走狗,我还是乐意之至。”
朱东山额头冒出冷汗,并不是因为卢俊忠记仇,而是卢俊忠这件丑事竟然告知自己,如果哪天这件事情被太多人知道,卢俊忠第一个要弄死的恐怕就是自己。
“咱们这些年虽然平步青云,可是也得罪了太多人。”卢俊忠叹道:“朝中有多少人想要置咱们于死地?除了圣人,咱们没有任何依靠……!”压低声音道:“这些年圣人沉迷丹药,而且……嘿嘿,身体是越来越差,万一……万一哪天她不在了,咱们岂不成了待宰羔羊?麝月和朝中许多人都不会放过咱们,没了圣人,咱们就狗屁都不是了。”
朱东山想不到心性毒辣无所顾忌的卢俊忠竟然内心有此担心,今日头一次听他从口中说出来,颇有些诧异,但这样的担心却并非只有卢俊忠一人。
卢俊忠手底下诸多刑部官员都是靠跟着他一起掀起大狱才爬起来,害人无数,自然也因此得罪了太多人,成为无数官员的眼中钉肉中刺,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有朝一日没了圣人的庇护,满朝文武,恐怕都能将刑部这干人撕成碎片。
但这样的心思,谁都不敢表露出分毫。
“我知道你们都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不敢说出来。”卢俊忠淡淡道:“我带着你们走到今日,也算是风光无限,不过咱们要想的长远,你们跟了我这些年,我也要为你们想想后路。”诡异一笑,道:“这次正好借机给你们找条后路。”
以毒攻毒
朱东山一时还没能明白卢俊忠的意思,有些迷糊。
卢俊忠自然看出朱东山的疑惑,自己能想到的而手底下人茫然不知,这对卢俊忠来说,当然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麝月虽然是圣人的掌上明珠,而且在朝中颇有实力,但是与国相一比,就虚弱得多。”卢俊忠似笑非笑:“范老狗靠近麝月那边,国相虽然从无表露过什么,但对范文正必然是大为不满。咱们这次如果对兵部出狠手,范老狗必然会想不到,如果能够将范老狗拉下马,你觉得国相会如何看我们?”
朱东山瞬间明白过来,低声道:“部堂是想借这次机会向国相送一份厚礼?”
“借此机会,狠狠整治兵部,国相便有机会将手伸进去。”卢俊忠笑道:“如此一来,国相自然会对我们另眼相看。”
朱东山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卢俊忠自然是看在眼里,道:“东山,你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部堂,下官记得您曾经说过,咱们只为圣人剪除不顺眼的荆棘,却不能卷入那些人之间的争斗。”朱东山小心翼翼道:“只有这样,圣人才会觉得咱们忠实可靠,我们的椅子也才能坐得稳。如果此番我们出手帮助国相清理兵部,圣人那边……!”
卢俊忠摇头道:“我们调查兵部,是因为黑羽派来的信使失踪,而且是黑羽夜鸦找上门来。前来京城禀报紧急军情的信使失踪,夜鸦请求我们帮忙找寻,为了圣人,我们帮忙找寻,何错之有?”诡异一笑:“我们若是主动去查兵部,自然会被人怀疑咱们是向国相靠拢,可是现在不是那名夜鸦将机会送上门来吗?千载难逢的良机,咱们岂能错过?”
“要扳倒范文正,就必须找到他扣押信使的证据。”朱东山依然有些担心:“部堂,信使是否在兵部,咱们还不能确定,就算失踪的信使真的在那边,范文正如果不承认,又该怎么办?”
“如果信使真的在那里,他却拒不承认,那就更好办了。”卢俊忠笑道:“两个大活人是不是进了兵部,他想瞒也瞒不住,即使没人看到,咱们也能变出看到的人。到时候只要咱们找人咬死看见信使进了兵部,我就可以向圣人请旨,搜查兵部,这道旨意,我还是能够请得动的。只要在兵部找到信使,就证明他之前是在撒谎,也证明他确实扣押信使,嘿嘿,扣押报讯的信使,那就是蒙蔽圣人,他是自寻死路。”
朱东山终于浮现出笑意,竖起大拇指:“部堂大人果然是睿智非常。”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我们找过去,他却交出人,咬定不是扣押,那咱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白忙一场?”卢俊忠得意笑道:“咱们现在只要找到信使,让信使在咱们手中,范老狗就大祸临头。东山,让一个人顺着咱们的意思说话,并非难事,咱们有一百种方法让信使咬定是范文正将他扣押在兵部,不想让圣人及早知道西陵叛乱的真相,只要有信使作证,范文正这次就逃不了我的手掌心。”站起身来,道:“你做得对,那个叫……唔,等在衙门前的夜鸦叫什么名字?”
“秦逍!”
“秦逍?”卢俊忠笑道:“秦逍是给咱们送礼来的。这年轻人脑子倒灵活,他恐怕已经知道自己的同伴被兵部扣押,也知道只有咱们刑部对付得了范文正,这才求到咱们的门上来。当街敲鼓,就是希望更多人知道这件事儿,信使失踪,非同小可,将事情闹大,自然不会无人过问。”单手背负身后,抬手道:“你去将他带进来,我亲自见他。”
朱东山忙道:“下官这就去,部堂,是将他带到刑房这边来?”
“不,带他去我的书房。”卢俊忠含笑道:“他现在是我的上宾,他送给我一件厚礼,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自然也要给他一份厚礼。”
秦逍被朱东山带到刑部尚书的书房时,卢俊忠已经换了一身官袍,坐在红木大椅上,桌上沏了一杯热茶。
卢俊忠虽然面带微笑,但秦逍看到他的时候,知道此人是京都几个最危险的人物之一,那张带着微笑的丑陋面孔之下,更有一颗扭曲邪恶的阴毒之心。
顾白衣断言,如果是兵部扣押了韩雨农,那么韩雨农的处境将极其危险,甚至有性命之虞。
其他的各司衙门,就算有门路,也无人会去轻易招惹兵部。
兵部与北院的关系亲密,北院后面是门下台,还有麝月公主,与兵部为难,就会惹到背后的人,各司衙门没有胆量也没有必要去淌这滩浑水。
唯一敢出手的就只有刑部。
刑部会不会出手,秦逍并无十足的把握,顾白衣虽然判断卢俊忠有八成的可能会借机兴风作浪,但毕竟还有两成不确定。